第24章 天下

顧琮走進客棧,身後的馬蹄聲漸行漸遠,那兩人挨在一起的身影卻在眼前。

他還在失神,突然聽見一聲輕喚。

“顧公子。”

回過頭,看見李梧月站在身後,手裏拿着一籃曬好的草藥。

“我昨晚做了個荒唐的夢,忍不住同你講講。”

“我夢見,顧公子和阮公子情投意合,而我是,晉王妃。”

顧琮瞪大眼睛,那個帶着預示的夢伸出無數只無形的手掐住他的咽喉,喘不過氣來。

“我想問問顧公子,哪怕這夢不會是真的,失去原本屬于你的情,你當如何?”

顧琮故作鎮定深吸一口氣,對着李梧月禮貌作了個揖,平淡笑道,

“李姑娘這夢,小生也覺得有幾分荒唐。”

“王爺與王妃感情深厚,李姑娘說的失去,本就是無稽之談。”

“告辭。”

說罷爽快地轉身,沒人看到他隐忍到微微泛起血絲的眼睛。

李梧月站在原地,看着他邁着比平時急促許多的步伐離開,臉上揚起一個悲怆的笑容,不知不覺紅了眼眶。

夢裏她和池晉年并肩站在高高長階的盡頭,俯視階下跪着的人群。

池晉年緊緊牽着她的手,頭上戴着冕,着一身華麗的龍袍,表情嚴肅,語氣莊重,

“李相之女李梧月,以女子之身與朕浴血疆場,情深意重,冊封為後。”

“從今往後,掌管六宮,母儀天下。”

是很荒唐吧。

她抽回神思,把手裏的竹籃放下,擡手抹掉眼淚,轉身走到檐廊上。

馬蹄陣陣,樓下二人同騎一匹馬,池晉年穩住前面那公子的腰,那公子緊攥着缰繩,認真聽着池晉年在他耳邊的低語。

李梧月的眼睫毛劇烈顫抖一下。

她的夢是荒唐,可無論怎樣荒唐,都沒有現實荒唐。

王爺是要做皇帝的人,如何能封一個男人為後,讓他母儀天下?

論身份,論在王爺身邊的時間,自己都更勝一籌。

阮原,憑什麽。

此時她還不知道,這個夢會有實現的那一天。

她也不知道,這個夢即便是實現了,于她而言,也是竹籃打水一場空。

阮原眼角瞥到一個纖細的身影站在二樓檐廊,擡眼再看的時候,卻不見了,只留下空氣中隐隐約約草藥的芬芳。

他收回視線,

“晉郎日後有何打算。”

“我們要在這客棧待一輩子?”

身後男人輕笑一聲,

“若我說是,你當如何?”

阮原揚起嘴角,

“只要能待在晉郎身邊,在哪都行。”

池晉年低頭在他後腦勺輕吻一下,

“一個小小的客棧,也能困我一世嗎。”

“我池晉年,要給便給你這天下。”

“到那一天,無人再能輕易取你我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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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承期坐在皇後旁邊,替她端着一個銀碗。

“母後,再喝一口吧。”

皇後擺擺手,拿手帕擦嘴,“喝不下了。”

池承期看着她有氣無力的動作,皺眉,

“母後又瘦了。”

“父皇,可有來過。”

皇後眼中溢出幾分洶湧的情緒,一只手抓緊他的胳膊,側過臉對上他的視線,

“期兒,期兒..”

“本宮瘦了,是不是很醜…”

“可千萬不能叫皇上看見,皇上,皇上不能來。”

“母後!”池承期憤怒地放下碗,回握住皇後的手,“母後何必妄自菲薄!”

“那女人一個歌姬出身,在朝中無權無勢,如今滿朝文武對她皆是不滿,她拿什麽和母後比!”

皇後驚恐地搖頭,否認道,

“不…她有..有皇上的心。”

“期兒,她若是懷上龍嗣,天就要變了!”

池承期猛地站起身,胸腔因為憤怒微微發抖,

“不可能!”

“我這就去找父皇問個清楚!”

說完不顧皇後瘋了一樣的勸阻,直直沖出門去,來到祁承殿門口一跪,大聲道,

“池承期求見父皇!”

“宣。”

門內傳來毫無波瀾的一個字,而後大殿的門緩緩打開,池承期走進去,那威武的皇帝坐得那麽高,那麽遠,看起來遙不可及。

“父皇。”他忍住在胸腔燃燒的怒火,大步流星走至那皇帝跟前一跪,

“兒臣求父皇,去看看母後。”

龍椅上那人聽到這個詞,渙散的眼神短暫地聚攏一瞬,

“你母後,怎麽了。”

池承期額上暴出幾根青筋,拳頭也在衣袖下暗暗攥緊,

“父皇在貴妃娘娘宮內流連,母後思念成疾,寝食難安。”

聽到“貴妃”這個字眼,北帝好不容易聚攏的眼神又渙散,開始劇烈顫抖。

“貴妃貴妃,你們一個個的,都來怪朕!”

他猛拍桌板,一只手憤怒地指着自己最心愛的兒子,怒吼道,

“怎麽,嫌朕老了,管不住這江山了嗎!”

“那你來!你來!”

“朕倒要看看,你這畜生有幾分本事!”

池承期呼吸一滞,本就難以纾解的情緒被憤怒推上頂峰,帶出一片蒼涼。

他說他是畜生,他還是,那個愛他的父皇嗎。

又或許,父皇真如母後說的那樣,愛過他嗎。

不知怎麽的,他想起池晉年那張臉,和他閉上眼睛之前那個表情。

他臉上那種被所有人抛棄的悲涼,如今隔着回憶飄過來,纏得自己無法呼吸。

離開那大殿的時候,北帝還在發飙。

池承期站在殿外,聽着那殿門緩緩合上,看着夜色中重重圍繞的宮牆,越發覺得,他真是一只籠中鳥。

他不知道,與此同時那新任的貴妃正歪在禦花園的亭子裏,撚起一個果子放在嘴裏。

羅祥彎腰站在她旁邊,

“貴妃娘娘,七皇子現下在皇上殿裏。”

她細嚼慢咽吞完了果子,擡起手欣賞起自己抹上胭脂的指甲來,一臉雲淡風輕,

“無妨。”

“那皇帝中術已深,只要聽到我的名字,便會性情大變,暴躁不堪。”

她突然勾起嘴角,眼睛在黑夜中微微發亮,瞧着羅祥,

“凡人的游戲是有趣。”

“不過羅公公還得替我問問你主子…”

“我究竟什麽時候,才能吃到皇帝肉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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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派人到貴妃身邊盯着,不要輕舉妄動。”

“但是切記,無論如何不能讓她有孕。”

池承期黑着臉,一只手指無意識敲着桌面,

“再從我府裏拿些銀錢,招些善戰的兵士,動靜小一點。”

原以為太子之位不用費心去奪,如今也得為自己和母後打算了。

想到北帝那天狠戾的表情,他的眼眸一黯。

聽到旁邊那小厮領了命就要走,他又擡起胳膊叫住他,眉毛低下來,

“那晉王妃,還沒消息?”

那小厮重新往地上一跪,

“回七爺,派人搜遍了洛州城和周邊地界,沒有收獲。”

池承期神色又凝重幾分,揮揮手讓小厮下去,側過頭看着窗沿,好半天連手指頭都沒動一下。

一個女人,能跑到哪裏去。

現在想來,池晉年那樣的人,死得未免太容易了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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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爺,七皇子那邊已是按照預料行動了。”

顧琮低眉,站在池晉年身後。

書案後面的男子一副勝券在握的模樣,寫字的手沒有停下,

“唯一的變數,就是他觊觎我的人。”

“找不到王妃,哪怕他親眼看着我死,也會生疑。”

“不過,”池晉年停筆,把筆放在桌上站起身,“他就是疑,也找不到。”

“心越懸他越急着反,如此看來,倒也是好事。”

池晉年嘴角勾起一個笑,眼神卻愈發鋒利。

顧琮替他洗好筆挂起來,看着他大步流星走出書房,直直往阮原房間的方向去了。

再回過神來的時候,只聽到那個房裏傳出劇烈的聲響,像是桌子被踢翻,桌上的花瓶碎了一地。

顧琮心下一驚,飛快越過身沖出門,卻在檐廊上看見池晉年抱着那小巧公子跑出來,直直往這邊。

顧琮定睛,那小巧公子嘴角一條刺眼的血柱,心沉進谷底,身體的反應卻迅速,轉身便敲李梧月的房門。

“李姑娘!”

“王妃出事了!李姑娘!”

他歇斯底裏大喊兩句,面前房門打開的瞬間,池晉年高挺的身影掠過,空氣中一下便只留了那小巧公子身上獨有的芬芳。

芬芳侵襲鼻腔,聞不到血腥味,那公子毫無聲息倒在池晉年懷裏的模樣卻久久不散。

顧琮攥緊拳,腦中有一個聲音叫嚣着讓他留下,手卻關上了門,将上湧的挂念生生切斷。

神思還在渙散,面前的門卻突然打開,他怔着,對上池晉年那雙看不懂情緒的眼睛。

“今天的茶,誰送到王妃房裏的。”

顧琮低下視線,掩下動蕩的心緒,用力平穩着聲音,

“回王爺,馬上去查。”

池晉年背過手把門掩上,眼神鋒利得仿佛要整間客棧燒了一樣。

“就是把這裏翻過來,也要找到。”

“查不出來,這客棧就別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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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池晉年:“誰害我夫人,都得死。”

顧琮:“誰害王妃,都得死。”【兩眼噴火】

池晉年:“你怎麽也這麽生氣。”【斜眼】

顧琮【低頭】:“替王爺生氣罷了。”

池晉年:“…”【打量】

作者君:“沒錯就是你想的那樣。”

顧琮【拔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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