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頤華

池承期正往皇後的頤華宮去,路過禦花園時,卻看到前面幾個小厮擡着矮矯過來。

在後宮,能坐這矮矯的娘娘,也就皇後和貴妃兩個罷了。

池承期停下腳步,擡眼,卻對上一雙陌生的眼睛。

他微微一愣,眉頭下意識皺起,那矮矯上坐的娘娘一身妖冶的華服,頭上堆砌了好些裝飾,閃着金光。

是他沒見過的。

那娘娘分明看見他停下腳步,卻任由那轎子與他擦肩而過,那張臉看第一眼的時候美得攝人心魄,再看一眼脊背卻發涼。

池承期心裏升起一股憋悶,被她這大陣仗晃了眼,她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刀子一樣鋒利,紅唇卻高高揚起。

那陌生的娘娘過去以後,池承期臉一沉,斜眼看着旁邊的小太監,

“那是誰。”

“回七皇子,方才過去的是明妃娘娘。”

“明妃?不過是個妃位,就嚣張至此?”池承期心中隐隐不安,總覺得母後讓他來,與此人脫不了幹系,于是又轉身看了那矮矯上的人一眼。

“回七皇子,明妃娘娘近來深得聖心,入宮不過兩天,便從良人直接升了妃。”

“明妃娘娘說什麽,做什麽,如今沒人敢多嘴。”

池承期冷哼一聲,一只胳膊病怏怏纏在胸前,另一只胳膊猛地一甩,大步流星進了頤華宮。

皇後看見他進來,有些疲憊的眼睛亮了起來。

“我兒,你可算來了。”

“你這手,怎麽回事?”

她從躺椅上坐起身,肉眼可見消瘦了不少。

“母後,”池承期禮都沒行,便直直走過去攙住她,坐在她身邊,“兒臣摔了一跤,無大礙,倒是母後的身子,可是不爽利?”

皇後搖搖頭,池承期第一次看見她臉上露出這種神情,

“那明妃一來,整個後宮誰不是憂心忡忡,就她一人得意。”

“皇上夜夜留在她宮裏,這後宮其他地方,都不去了。”

池承期心裏一驚,不免瞪大眼睛,

“怎會如此,父皇對母後深情誰人不知,母後這樣憔悴,也不來看看?”

皇後眼底流出一股子悲怆,聲音也比以往微弱許多,

“歲月無情,皇上對本宮再深情,總是抵不過被新來的花吸走。”

“我兒,”皇後側過臉來看着他,一只手輕輕搭上他的手背,“母後最後的依靠,便是你了。”

“池晉年已除,如今你要做的,就是穩住太子之位,千萬別叫明妃這個變數鑽了空子。”

池承期還是一臉的不可置信,追問道,

“這麽多年,父皇身邊的莺莺燕燕何時少過,可母後在後宮的地位也從未動搖…”

“這次,不一樣。”皇後的神色淩厲些許,“明妃此人,不簡單。”

“她的出現,總讓本宮心神不寧,她…”

池承期打斷她,眼中皆是怒色,

“胭脂俗粉罷了!有什麽稀奇!”

皇後神經一緊,放在他手背上的手也驟然收緊,

“你見到了?”

“見到了。”池承期又冷哼一聲,“嚣張至此,能活幾天。”

“不,不….”皇後的臉突然蒼白,像是被恐懼包圍,

“殺不掉,這個人…殺不掉。”

“我兒!”她猛地側過身,兩只手緊抓住池承期的肩膀,“你離她越遠越好。”

“千萬別去招惹她,我們….”

“我們保住太子之位就好,明白了嗎。”

池承期看着她,皺起眉,又氣又無奈,嘴上答應着,心裏卻只覺得母後年紀大了,連最平凡的後宮之争也沒了精力。

這個明妃,他怎麽可能放過。

———————

深夜,北帝坐在禦花園的亭子裏,看着面前湖面上幾盞明亮的花燈飄飄悠悠。

明妃緊緊貼着他,腦袋放肆地歪在他肩上,眼尾用胭脂描出一條長長的線,臉頰上還貼着曬幹的花。

“皇上前天賜妾身那矮矯,今兒給貴妃娘娘收走了。”

“貴妃娘娘說,”明妃一只手撫上北帝的胸膛,撩起一根食指畫圈,眼睛上揚瞧着他略顯無神的雙眼,“妾身位分太低,不配坐矮矯。”

“如此。”北帝低聲回應一句,略微思考一陣,兜轉的思緒卻被某種不知名的東西牽引着,再反應過來的時候,已經招手叫那羅祥過來了。

“傳朕旨意,貴妃行事奢靡,不堪重任,貶為妃位。”

“明妃資性敏慧,即日起冊封貴妃,賜居鸾鳴宮。”

羅祥跪着應了一聲,明妃臉上一個萬事盡在掌握之中的笑容,慢悠悠跪下,空氣中悠悠一聲清澈的,

“臣妾接旨,皇上萬歲。”

重新站起身的時候,和羅祥對視一眼,而後自若地收回目光,坐回北帝身邊,把手搭在他手上。

皇宮的黑夜那麽寂靜,何時何地傳來誰的哀嚎,都會很快被這黑夜吞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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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

貴妃猛地站起身,宮女還未反應過來,前面的桌子就被她一掀,瓶瓶罐罐碎得到處都是,果子甜品也滾了一地。

“瘋了!皇上瘋了——!”

“我親手把年兒送到他身邊,親手…親手讓他殺了年兒…”貴妃眼角滑下兩滴淚,擡起的手指都開始顫抖,

“這貴妃之位,他怎麽忍心….怎麽忍心從我這裏拿走!”

“還我,還我兒子的命啊———!”

她說着就要沖出宮殿,旁邊的宮女圍上來三兩個抱住她,看着她胳膊胡亂揮舞,聽着她一邊嘶嚎一邊哭得歇斯底裏,

“皇上!皇上——!”

“臣妾一個兒子死了,一個兒子走了,是你把臣妾逼成這樣啊————”

“把年兒和煦兒還給臣妾,臣妾就什麽都不要了,不要了———”

女人痛苦的哀嚎劃破空氣,卻分毫都未傳到北帝的耳朵裏。

她鬧了整整一個晚上,卻連門檻都未跨出去。

第二天,貴妃瘋了的消息便傳遍宮裏的每一個角落。這個不犧把親生兒子推去做擋箭牌的女人,最後終于還是被封在了她的宮殿裏。

皇後聽到消息,手中的瓷碗驟然落地,湯都灑了出來。

“她都瘋了,像她這般心狠的都瘋了…”

“貴妃就這樣倒了,下一個,是不是到本宮了。”

旁邊的宮女看她失神的模樣吓得不輕,連忙往地上一跪,

“娘娘,娘娘不會的,娘娘還有七皇子,明妃雖坐上高位,膝下卻無子嗣,又怎麽和娘娘比呢!”

皇後閉上眼睛,紅唇緊抿。

池晉年一死,貴妃就倒了。如今她,真的只有池承期這一個希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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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爺,明妃封貴妃,在朝中已是引起不小的震蕩了。”

“皇上近來為明妃做的事,不少大臣不滿,”顧琮低着頭,語氣鎮定,“手下人也按照吩咐,散播晉王之死蹊跷的言論。”

“貴妃娘娘…”

顧琮說到這裏,頓了一下,還未來得及再開口,便聽到不遠處一句歡快的,

“王爺!”

他和池晉年皆順着聲音側過臉,見那小巧公子穿着一身輕便的男子束腰服,頭發在頭上簡單地束着,沒有珠釵,沒有華麗的裝飾,他卻很開心。

“王爺!這是我的馬!”

那公子朝這邊小跑過來,目光定定落在自己身旁那匹白馬身上。

顧琮松開牽馬的繩,低下了頭。

“是你挑的那匹。”

“我特意讓顧琮去王府牽回來。”

威嚴的王爺眼神松垮了些,落在那面帶喜色的小人身上。

“謝王爺!”阮原微微擡起下巴朝他揚起一個笑容。

池晉年則當着顧琮的面,兩只手掐在公子的腰上,往上輕巧一送,那小人兒就坐到了馬背上,睜着一雙大眼睛,臉頰有些紅。

“你繼續說,貴妃怎麽了。”

池晉年突然側過頭來,一只手下意識搭在馬背上護住阮原,生怕他滑下來似的。

顧琮依舊垂着眼睛,視線落在那小巧公子踩在馬镫的鞋上,

“回王爺,貴妃娘娘患了失心瘋,封宮了。”

坐在馬背上的公子聽了這話呼吸一滞,下意識低頭去看池晉年的表情,男人的眼神卻沒有任何波瀾。

空氣可怕地沉寂一陣,池晉年突然笑了一聲,

“失心瘋。”

“她早就得了。”

“在她用我的命,換貴妃之位的時候。”

阮原睜大眼睛,一只手攥緊馬繩,看着站在馬旁邊的男人雲淡風輕地對着顧琮繼續說了什麽,然後讓他退下。

不知怎麽的,聽了那些話之後再看他,不再是那個令人生畏的王爺,不再是那個穩重冷靜的男人,而是一個孤單站在角落的孩子。

很倔強,倔強地等待父母的愛,雖然心裏明白自己早就是一個棄子。

阮原鬼使神差伸出手,往馬下這男人頭上輕柔一撫。

感受到頭頂的溫度,池晉年有些驚訝地側過頭對上那公子的目光。

溫柔如水,水波一層層蕩開,方才緩慢升到喉間的悲怆被暈開,暈出一幅美得驚豔的水墨畫。

他在水墨畫上赤腳走着,溫度從頭頂蔓延至腳心,周身都是暖的。

在這怔愣中,他看見那公子移開放在他頭頂的手,而後緩緩朝自己伸過來。

“晉郎。”

他說,笑靥如花。

“很久,沒人這樣摸過我的頭。”

他回答,把手搭在公子的手上。

而後他跨上馬,坐在公子身後,兩只手環住他的腰。

“貴妃娘娘,在意晉郎的。”

“貪,癡,欲,怯,恨,哪怕躲得過其中一個,誰又躲得掉全部呢。”

池晉年閉上眼睛,手背又覆上一層溫熱,是那公子的手搭了上來。

“晉郎,有我給你取暖。”

我們要互相取暖,你說過的。

池晉年還是閉着眼睛,嘴角卻揚起,擡起一只手,在那公子的頭上輕撫一下。

今後多少困難,只要有他的發香,便都不算什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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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阮原【招手】:“晉郎,來摸摸頭!”

池晉年:“…”【湊近,低頭,閉眼】

阮原【滿意】:“這是誰家的乖狗狗~”

池晉年:“…”【不回答】

阮祐【突然冒頭】:“哥你養狗了?我看看!”

池晉年【拔劍】

阮祐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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