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無言
“王爺,李姑娘走了。”
池晉年坐在床邊,舀起一勺藥放進阮原嘴裏,臉上沒什麽表情。
“知道了。”
“她要走,便讓她走。”
他搖勻碗裏剩下的藥,平靜地對上阮原驚訝的眼睛,笑了笑,
“最後一口。”
阮原雙手捧過碗,乖巧地喝下。
顧琮看了他一眼,退出了房間。
“悶不悶,我帶你出去吹吹風。”
池晉年抓過阮原的手放在掌心捏着。
阮原點頭,任由池晉年把他抱起橫在懷裏,和那次一樣上了屋頂。
不善言辭的王爺把公子輕輕一放,解下自己的袍子披在他肩上,而後坐在他身後,用身子把他環住。
公子的身體下意識往後靠,穩穩貼在他胸前。
“李梧月的事,你無須在意。她是個聰明人,不會讓自己上當。”
“今夜這風吹得宜人,你不能說話,我便多說一點。”
池晉年把下巴輕枕在他頭上,看着天上那輪安靜的月亮。
“小時候的事情記不太清,活得沒心沒肺,只記得自己比其他皇子高些,壯些,背詩詞快些。”
“太子大哥是皇後所出,遭人陷害墜馬而亡。”
“父皇消沉好多年,沒再立過太子。”池晉年的眼睛黯了一下,被回憶刺得生疼,
“直到七弟出生,他才待我格外嚴苛,選我做了那個,保護七弟平安長大的靶子。”
“衆人都說我被委以重任,但十四歲那年我便知道自己會死,死在七弟長大成人的時候。”
回憶的痛楚隔着衣服傳過來,阮原的太陽穴突突跳起來。
他轉過頭,對上池晉年微微顫抖的眼睛,而後伸出雙手捧住他的臉,淚流滿面。
“他們說我不近人情,心狠手辣,”
池晉年也擡起手,覆在他的手背上,深深望進他的眼底,
“但他們又如何能要求一個必死之人,對他人有憐惜之心。”
“這麽多年,我一直想方設法,讓自己活着。”
“這些心事,我告訴你,也只告訴你。”
池晉年好像喝醉了一樣,紅着耳根,紅着眼眶,把額頭貼在阮原的額頭上,
“因為我早就對你生了憐惜之心。”
“除你之外,只有劉似烨。”
“我沒守住他,”池晉年閉上眼睛,那塊玉佩抵在阮原的腿側,“但是我會,守住你。”
兩人的額頭緊貼,無法言表的深情借着暖意傳遞,兩道皆誠摯無比。
“阮原,你就是不能再叫我晉郎,我也永遠都是你的晉郎。”
“把你扯進這泥潭,是我思慮不周。”
“可我既然與你相識,又怎能眼睜睜看你只停在平常人家的屋檐上。”
他用大拇指抹掉阮原眼角的淚,嘴角難得溫柔地揚起,總是藏在笑裏的刀子在這人面前消失不見,
“我想讓你,做天下最美的鳳凰。”
“到那時,所有人,看我的夫人,都要仰頭。”
“我們生生世世,一榮俱榮,若是要損,則我獨損。”
胸腔驟然盛開整一片桃林,香甜的風帶着芬芳,就着阮原湊上去緊貼的嘴唇,吹進這狠戾之人心底。
這是王爺話最多的一天。
這王爺,心狠手辣,卻天下獨一等專情。
阮原深吸一口氣,喉中旋轉着不太清晰的嗚咽,手指伸進池晉年發間。
錯了,生生世世,我們要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夜間的風鑽過兩人鼻尖的縫隙,變得溫熱。
過去很久,阮原才松開池晉年的脖子,而後對上他有些濕意的眼睛。
“我想再聽聽,你的聲音。”
池晉年說,臉上沒什麽表情,阮原卻清楚地看見了他眼底的滔天巨浪。
他輕輕攤開池晉年的掌心,揚起嘴角,用手指在上面一筆一畫寫了兩個看不見的字。
晉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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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梧月借住在一家佛寺。
這天晚上,她站在臺階上掃枯葉,眼一瞥卻看見那臺階上挂了千萬個紅色的牌子。
形形色色的願,就這樣沉重地砸進心底。
她記得,以前,她也是有願的。
父親帶她出府,她在宮門前的馬車上等着父親下朝,那一年她十三歲,池晉年十四歲。
聽見一陣馬蹄聲從裏面出來,她掀開馬車的窗簾,看見池晉年坐在高高的馬背上,稚嫩的臉龐在她眼裏比所有人都要英俊幾分。
眼看他要騎馬過去,李梧月深吸一口氣大喊了一聲,自知有些失禮,卻不肯就這樣放他走。
“二皇子!”
馬背上那人朝這邊側過頭,穩重的視線落在她臉上一燙,心花怒放。
而後他一扯馬繩,朝這邊過來,停在馬車的窗邊,翻身下馬,看着她。
“何事。”
李梧月覺得耳根開始發燙,面上卻極力冷靜,
“二皇子,過幾日是我生辰,我父親要在府裏辦生辰宴…”
邀請的話咽在嘴邊,就着低垂的視線還沒來得及說出口,就聽到那人有些冷的一句,
“我過幾天要去幽通,趕不上。”
“幽通?幽通是什麽地方?”
李梧月瞪大眼睛,心突然緊揪在一起,
“二皇子,又何時才能回來?”
她的半個身子幾乎要探出車窗外,手微微往前伸,卻沒能抓住他的袖子。
“什麽時候打下南域什麽時候回來。”
“若沒能打下南域,我就不用回來了。”
池晉年眼中鎮靜,他的話卻刀子一樣刺人。
李梧月看着他,一下子覺得他離自己好遠,比以往還要遠,摸不着邊。
她強忍住波動的心緒,和幾欲沖到眼眶的淚水,
“二皇子,帶我走吧。”
“我不想待在相府。”
我想,待在你身邊。
一陣夜風吹過,李梧月收回神,眼淚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流了滿臉。
她移開視線,眼睛看着哪裏,哪裏就出現生辰宴那夜,相府後門等着的馬車。
還有那個一身黑衣的人。
他扶她上了車,兩只手相觸的那個瞬間,她卻以為是永遠。
她不是想學醫,不是不喜歡相府,只是近乎瘋狂地喜歡池晉年。
突然,上方有什麽聲音響起,她心下一驚,沒來得及擡眼,便有什麽東西擦着鼻尖落下。
擡手抓過,才看清是一張紅色的簽。
攤開,正是自己住進來那天,随手抽的。
她順着簽紙落下的方向擡頭,對上一雙陌生的眼睛。
“你是誰。”
“你不需要知道我是誰。”
那人沉着聲音回答,李梧月看到他的臉上有一條長長的疤,像是鞭痕。
“你只需要知道,你本是晉王妃。”
“屬于你的東西,也還可以拿回來。”
李梧月的瞳孔倏地放大,手下意識握緊了掃把。
“晉王已經不在了。”
“你究竟想幹什麽。”
那人突然大笑一聲,笑聲在黑夜中回蕩,讓人脊背發涼。
“晉王死沒死,你比我清楚。”
“這個晉王妃的位置,又或者說,未來皇後的位置,你想不想要,也比我清楚。”
“你若不信,便去三清山。”
“李梧月,我還會來找你。”
那人說完,便有一陣大風刮過,李梧月眯起眼睛,再睜開的時候,樹上那人已沒了影。
她捏着那張紅色的簽,擡頭看着天上的月,恍然。
有人知道王爺沒死,也有人知道,她愛他。
是命運,還是別的什麽,她搞不明白。
眼前突然浮現那天晚上池晉年的背影,那樣挺俊,那樣泛着生人勿近的寒光。
可他懷裏,卻護着那個小巧的公子。
難以控制的情緒湧上心頭,胸腔正中那個公子朝她扔過來的枕頭,砸得滿身是血。
難道,阮原得到的愛,原本是她的麽。
手指收緊,紅色的簽緊緊夾在指縫之間,上面寫着:
世間情字最難得。
欲斬情,先斬緣。
李梧月放下掃把,旁邊一個小尼姑路過,她輕聲叫住她,收了懸在眼角的淚。
“這位姑姑,煩請告知,三清山怎麽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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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阮原【手舞足蹈】:“喜歡我~就點點收藏,喜歡我~就多多評論~”
作者君【吶喊鼓掌】:“對對,就是這樣!”
池晉年走過來。
池晉年【沉着臉】:“誰讓阮原做這種事。”
作者君【冷汗】:“額..那什麽,我找顧琮有點事,先走了。”
池晉年【拔劍】
空中一聲哀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