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花火

“貴妃娘娘。”

身着華貴衣裳的女人手輕輕一揮,嬉笑一聲,手中的箭便進了不遠處的壺,驚飛一只麻雀。

“說。”

她沒看羅祥,翹起小指又拿起一支箭。

“王爺說,娘娘是時候走下一步棋了。”

女人鋒利的眉毛一挑,視線悠悠落在那太監的帽子上,

“好啊,好啊。”

“待在這裏這麽久,我好膩啊。”

說完擡起胳膊,往後招招手,在遠處靜候的宮女便上前。

“你去太醫院,叫個太醫來,就說本宮身子不舒服。”

那小宮女應着下去了,羅祥也低着頭,和她一同離開了這高貴娘娘待着的亭子。

走了沒多久,又聽見那娘娘的輕笑聲。

“什麽?”

池承期猛地站起身,一把将跪在地上那小厮提了起來,揪緊他的衣領,

“這點事都辦不好,你們幹什麽吃的!”

那小厮臉憋得通紅,呼吸不上來,池承期把他往地上一丢,才僥幸活命。

“去!備車!進宮!”

池承期甩袖,黑着臉走出去,那小厮在原地咳了好幾聲才緩過勁來,飛快跑出去備車。

馬車在夜色中行至宮門前,池承期下車,直沖沖往皇後那處去。

剛跨過門檻,就看到桌上的水果點心灑了一地,宮女撿都撿不及。

皇後站着,兩只手放在頭上,雙目通紅,嘴裏念着,

“完了…都完了…”

“等她生下孩子,我和期兒,都不用活了,不用活了…”

池承期憤憤走到她跟前,扯下她的胳膊,

“母後!”

“你在胡說什麽!”

皇後的目光顫抖着移到他臉上,而後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樣抓住他的胳膊,眼淚流成瀑布,

“期兒,期兒…”

“她,她有孕了,有孕了!”

池承期握緊她的手,一臉堅定,

“我不會讓她生下來。”

“沒有人,可以威脅我們母子。”

“以前是,現在也是。”

皇後哭出聲,額頭枕在他肩上,頭上的發飾晃啊晃,

“皇上讓她去行宮養胎,我們還能做什麽?”

“母後,你怎麽糊塗成這樣!”

池承期心痛地閉上眼睛,攬住這個愈發消瘦的女人,

“她離這裏越遠,我們的勝算就越大。”

“這件事,放心交給兒臣。”

他睜開眼睛,眼前出現那個矮矯上妖媚的身影,還有那個威嚴的男人。

如今他才明白,他原先引以為傲的地位和自信,都是那個男人的施舍。

他和母後,只是随時可以丢棄的玩物。

而那把龍椅,才是唯一穩妥的保障。

“母後,兒臣一定會,不顧一切坐上那個位置。”

“這樣就沒有人能再擺布我們,這樣我們才能,不用擔驚受怕。”

“父皇,”池承期收緊手指,眸色一黯,“是他先抛棄我們的。”

————————

阮原一身輕便的束身服,清爽的公子打扮,眼睛盯着前方那個靶子,手拉開弓,嘴角和下巴都高高揚起。

以前他裝啞巴,如今他真啞了,卻活成了自己想要的樣子。

不是那個名動洛州城的美人,而是一個平凡卻逍遙自在的公子。

“擡高點。”

池晉年站在他旁邊,一臉嚴肅。

旁人看來是嚴肅,他看來卻是萬分深情。

阮原依言擡起胳膊,手指張開,那箭便飛出,直直插到靶子上,離靶心只偏了一點點。

“不錯。”

“夫人學箭,有天賦。”

池晉年笑眯眯揉了揉他的頭發,阮原側過臉,看出他是真的很開心。

而後這王爺徑直走到靶子跟前,擡手拔起,把靶子重新插在了十米外。

“明天,再遠一點。”

他背過手,朝這邊轉過來,看着阮原。

小巧公子全盤接下他的視線,搖搖頭,又從旁邊的箭筒抽出一支箭,正對着那個挪了位置的靶子。

池晉年沒有動,貼着靶子站着。

顧琮遠遠看見這越發嚣張的公子拿王爺當靶子,有些驚訝,他停下腳步,看着那支箭穩穩插在靶子上,連自己都沒發現嘴角微揚。

半個月以前,還連靶子都碰不到呢。

“參見王爺,王妃。”

他走過去,走近那小巧公子的時候自動垂下視線。

池晉年從靶子那邊走過來,拿過阮原手裏的弓,從箭筒裏抽出一支箭,瞄準靶心,沒有看顧琮。

“說。”

“貴妃娘娘有孕,皇上下旨送到行宮養胎。十日後啓程。”

阮原側過臉去看池晉年的表情,他深邃的眼睛無比平靜,松手,那箭便直直插進靶心。

“如此。”

“你去跟着,護住她,別露端倪。”

說完側過身看着顧琮,一只手放在他的肩膀上,

“這件事,只有你能做到。”

顧琮點頭,答應一句,而後走開,轉身的那一刻聽到身後那個男人對小巧公子說,

“這地方太小,明天我們出去,帶你好好放風。”

顧琮的瞳孔輕顫一下,眼前出現那小巧公子騎在馬背上的畫面。

他娴熟地拉着缰繩,在這塊平地上騎着馬奔跑,一圈又一圈。

是啊,這地方的确太小了。

不用想也知道,公子聽了這話肯定笑得比天上的豔陽還燦爛。

—————————

貴妃娘娘出宮的隊伍很長,幾百個士兵跟着,把那頂華貴的馬車護在隊伍中央。

池承期站在高高的宮牆上,黑夜包圍,看不清他的臉。

一道清晰的聲音劃破空氣,

“恭送貴妃出宮———”

而後便有一束花火升起,在天上炸開。

炸開的那一瞬,照亮了他陰沉的視線。

今年,他就滿十八了。

原以為十八歲,他會在父皇和母後的擁護下順利入主東宮。

可現實的十八歲,他站在高高的宮牆上,盯着一個還未降世的生命,算計着活下去的機會。

有那麽一瞬間,身邊好像揚起了黃沙,熾熱焦灼心扉,他好像懂了池晉年。

生在帝王家,哪有人能安逸一生。

光是活着,都要脫一層皮。

————————

數以千計的步伐聲混着枯葉破裂的痛嚎在山間響起。

一支箭嗖地飛過,插在了馬車的窗沿上。

幾百人的拔劍聲一促即發,頓時看不清的箭雨襲來,有人擋開,有人倒下。

黑衣人邁着大步竄進視野,穿着盔甲的士兵喊叫着上前,不一會兒,寧靜的山路血腥味彌散。

那輛馬車停在斷開的隊伍中央,混亂中沒有人注意到車身在微微震顫。

突然一抹亮麗的白影從空中躍至車頂,在士兵們的警告聲中掀簾進了車。

坐在車裏的娘娘睜大眼睛,不是驚恐,而是聞到血腥味的狂歡。

顧琮從袖管裏掏出一塊厚布,在她張大嘴巴撲過來的那個瞬間往她嘴裏一塞,而後抓住她的腰,腳一蹬帶着她沖出馬車。

衆人一滞,擡眼看見那抹白色穩穩摟着娘娘,躍上樹枝,轉瞬之間消失在黑夜裏。

“追!”

黑衣人們即刻放棄和士兵們纏鬥,往顧琮消失的方向追了過去。

往前追了十幾米,那漆黑一片的山路上突然彌散一股香味,拼命奔跑的人們停下,而後接二連三倒在原地。

芬芳的迷霧中,站着兩個人,一個白,一個紅。

紅色的娘娘失了智,就着黑夜露出一條長長的尾巴,指甲驟然變長,染了血一樣猩紅。

她撲向前面的白衣男人,電光火石之間那男人出現在她身後,眼睛和她一樣瞪圓,瞳孔收縮成一條妖異的線。

她在空中轉身,尾巴鈎上他的腿,一只手往他脖頸打去,那男人歪頭一避,而後抓着她的衣領,往後提的同時一腳踢到肚子上。

那娘娘被踢中,往下落的時候卻被一條厚實的白色大尾巴護住,再反應過來的時候嘴裏又被塞上塗了藥的布。

她最後警惕地看了這男人一眼,閉上眼睛。

男人把她橫抱在懷裏,看着那些倒在地上的黑衣人,頭一擡,幾百只白狐從黑夜中躍出來,眨眼間那些人便被拖進了樹叢。

霧氣散去,除了天上那輪明月,沒人看見男人的尾巴。

貴妃娘娘路上遇刺,不知所蹤。

衆人恐慌至極的時候,那娘娘卻完好無損地出現在了行宮。

黑夜裏有誰叫嚣着發了瘋,又有誰在暗處揚起了嘴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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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馬。”

池晉年牽着兩匹馬過來,阮原踮起腳給他戴上準備好的鬥笠,男人順勢把手放在他腰間,輕輕往上一送,公子就上了白馬。

池晉年扶穩鬥笠,翻身跨上前面那匹黑馬,一只手垂下來,攥着的繩子連着後面的白馬。

阮原抓好馬繩,看着那男人回過頭來,把繩子從手心纏上手腕,對他道,

“你在這竹林摔過跟頭。”

“這次別怕,我牽好你了。”

阮原喉結一動,微微壓下鬥笠擋住逐漸火熱的臉龐,任由那男人坐在黑馬上,輕喝一聲前進,拉着自己的白馬。

兩匹馬慢悠悠行進竹林,聽不見那次呼嘯而過的陰郁風聲,唯有前面那人挺俊的背影,和他手上的繩。

視線随着馬蹄落地的聲音晃晃悠悠,阮原一下子竟覺得,池晉年手上纏的是自己這顆跳動的心。

王府院裏的槐花不知道落盡了沒,但他心裏那顆樹,總歸起死回生,四季常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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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碧瑤:“少爺不見了,不見了,啊——”

阮祐:“哥,哥——你不會死了吧!”

阮原【冷汗】:“完了,忘記報平安,在客棧待得太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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