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是個巧合吧

那聲陡然響起的尖叫後面,沒再跟上第二聲。

但薛睿還是探身向前問了紀封:“老板,用去看看發生了什麽嗎?裏面的人除了那個女的,應該還有段總,我剛才瞄到他進去了。”

紀封撩起眼皮睨他一眼,淡聲說道:“有什麽好看的。”頓了下,他又說,“真有事,不會只叫一聲。多半是段翺翔臭毛病發作,手腳又不老實了。”說到這他語氣裏已經滿是嫌棄,整理掉這些外露的情緒後,他又說,“不過他花是花了點,倒不至于強人所難。”

薛睿順着這話一想,覺得也是。如果那女人以尖叫表示不願意,段翺翔應該不會再對她怎麽樣。所以那女人應該沒什麽實質性危險。

想完這些他轉去看紀封的表情。雖然紀封抹平了自己大部分的情緒,進入喜怒不形于色的境界。但仔細看,在他眉眼間總還殘餘着一縷對段翺翔輕浮做派的膩煩。

薛睿不由想,有時候不知道段翺翔是不是故意的,明知道他老板完美主義又高度潔癖,最讨厭男女事情上的龌龊,因此也最厭煩談生意時把場合挑在有女色作陪的環境裏。可段翺翔偏偏就踩着界限似的試探紀封——這次談事情的場合的确沒有選在會所包房那種聲色犬馬的地方,甚至是顧念紀封的方便選在了斯威酒店最頂層。可段翺翔到底把這裏也搞得像個會所的大包房一樣。

“那要是那邊再有叫聲,我再過去看看。”薛睿暫時沒動,坐在紀封側後方說。

紀封聽到了他的話,倒是沒出聲反對或阻止他。

段翺翔在化妝間裏叽裏咕嚕地打了一通電話。通話結束後,他晃悠着從化妝間裏往外走。快走到門口時他改了主意,決定還是得方便一下。

于是他折回,推開化妝間和衛生間之間的隔門。

他一過去就看到馬桶前正半蹲着一個服務員,她在清理着衛生,背影朝向他。

段翺翔一看那副背影,酒精倏地上頭,立刻就燒起了興致。

那是一副頂曼妙的身形,後背纖秀,腰身裹在合體的制服下,一起一動間腰肢又細軟又柔韌。腰身下的腿型也好,雖然套在制服褲子下面,但托褲子不臃腫很修身的福,那雙腿看上去又細又修長。

再回過去往上看這服務員露出來的一段細細脖頸,皮膚白白的,她探身向前查看衛生死角時,一段頸子跟着伸長,向只天鵝一樣。

段翺翔從來不是禁欲的人,平時看到好身材尤其是腰長得好的美女,總會蠢蠢欲動,眼下他喝了好多酒後,更是比平時還沖動一些。

等他反應過來時,才發現自己已經站在女服務員身後,他的手就要往她腰上握。心裏甚至已經提前描摹出這腰身握上去的滋味,他幾乎有一瞬的動心在想,反正閑着也是閑着,沖着這腰不如逗她和自己玩一陣子。

但就在馬上要握上去的一瞬,他耳朵裏響起一聲刺耳尖叫。

是女服員突然察覺到了他的靠近,尖叫着從他身前手下逃開,轉過身來,一臉受驚地看向他,并且對他質問:“你要幹什麽?”

段翺翔被喊得差點沒了魂,等魂回來了,看清眼前女服務員的樣子,他立刻興趣喪盡,胃口倒掉。

以為是個身材曼妙容貌也美豔的年輕女人呢,誰承想竟是個瘦脫相又滿臉憔悴的大媽?那暗沉沉的氣質看起來簡直快像有幾十歲了。

段翺翔一臉掃興,沖許蜜語嫌棄地說道:“喊什麽喊什麽!什麽我要幹什麽,你擋在那我怎麽上廁所?我要把你扒拉開,我就要幹這個!再說你看你那樣兒,咱倆到底算誰想占誰便宜還說不準呢!”

這功夫衛生間門口湧進來好幾個人,都是被叫聲引過來的。

他們進來之後看看裏面的情形,看到一臉嫌棄的段翺翔,和一個手上戴着膠皮手套面容憔悴陰郁的服務員大媽。

立刻有人推敲出了眼下情形的前因後果,奚落的同時也安慰着段翺翔:“老段,喝多了看走眼了吧?是不是看身材以為是個小姑娘呢,沒成想是個貨不對板的大媽?後悔饑不擇食了吧?來來,拍拍胸口壓壓驚!”

段翺翔噴他:“滾一邊去,少胡說八道,我就想扒拉她一下好不好!你有這說屁話的功夫不如幹點實事,去找個貨正對板的過來給我壓壓驚!”

旁邊又有人啧啧連聲地點評:“這家酒店現在怎麽回事,不是號稱服務年輕化的嗎,怎麽最近服務降級了嗎?退休再就業的大媽也能上頂樓來了?”

站在嘲諷中心的許蜜語,從沒想過才三十歲的自己在別人眼中已經蒼老成這樣。而面前這些嘲諷抨擊她面向的男人們,他們又有多年輕?年輕到覺得自己不會活到三十歲、活到大媽那個年紀,因而充滿永遠年輕的優越感嗎。

站在嘲諷中心的許蜜語,心裏也充滿嘲諷地想着。

她盡力讓自己放空情緒,麻木起來。

只要不去聽他們繼續在說什麽,就沒有人能羞辱到她了。

這邊的嘈雜聲把一直在大廳裏忙着照顧賓客的套房管家吸引了過來。

她一進來就看到衛生間裏站着好多人,這些人一邊安慰段翺翔,一邊奚落許蜜語。

段翺翔看到管家後立刻沖她撒邪火:“我說你怎麽回事?既然你是這個套房的管家,那這個套房的一切事宜包括衛生不都是得由你負責的嗎,你怎麽突然給我塞了這麽一個大媽進來?”

酒店管家狠狠地、飛快地瞪了許蜜語一眼,她在那一眼中迅速低聲斥責許蜜語:刷個廁所你也能給我添亂!

然後她立刻走過去對段翺翔道歉。

“段總,實在抱歉,今天您這裏人比較多,我怕忙不過來,擔心怠慢了您的賓客,才從別的樓層又臨時調派了幾個人上來幫忙的,讓您感到不滿意或者體驗不好,是我們的錯,我們向您鄭重道歉!”

她道歉完轉去告訴許蜜語:“別傻站着礙段總的眼了,快點把這打掃幹淨,然後去打掃其他衛生間!”

她語氣很不好,和剛剛對段翺翔說話時的恭敬親切完全不同。她好像有滿肚子火正憋着,因為認為自己被一個不懂事沒分寸的服務員連累了。

許蜜語心灰意冷地懶得解釋和辯解。眼下鬧劇其實她才是受害者。她不僅是受害者,還成了一個有罪的受害者,頂着一張憔悴顯老的臉,不是他們眼中的小姑娘了,卻拿出一副小姑娘的身形來騙男人。

可是明明是他們這些男人心術不正不是嗎?為什麽最後都成了她的錯?

她什麽也沒說,甚至笑了笑。

笑得眉眼一彎,眼角眉梢到處都是無言的自嘲。

段翺翔卻看着她,突然一出聲。

“你等會兒!”他盯着她臉看,她一閃而過的笑容已經消失了。但他好像看到當她笑起來時,她好像變得有點不太一樣。

“你再給我笑一下!”段翺翔對許蜜語下達命令。

旁邊的人都有點詫異地看向他,不知道他這是怎麽了,在幹什麽呢。

套房管家也跟着疑惑:“段總……”

“你別說話,現在沒你事!”段翺翔沒好氣地制止她,然後轉去看着許蜜語,對她問,“你剛才那一笑是怎麽回事?你是不是用你那陰陽怪氣的笑,在心裏罵我呢?!”

許蜜語定定地看着他,說了聲,沒有,我沒罵您。

“不對,你那笑有古怪,你再給像剛才那樣笑一下,不笑不行!”段翺翔直白地恐吓,“不笑你現在就會丢工作!”

許蜜語滿心無語,只覺得好累。

她這回真的在心裏罵人了,一邊罵一邊笑起來,笑得眉眼彎彎的,看着段翺翔。

她笑起來時,像是變了一個人,嘴角彎起上翹,呼應在彎彎的眉眼下。這一刻她臉上的憔悴和大媽相,都被她的笑容沖淡了。她躲在笑容下,在心裏對段翺翔罵:狗男人。

笑了一下後,許蜜語收起表情,平靜地問了聲:“可以了嗎?段先生。”

段翺翔看着她,眯起了眼,琢磨道:“這麽看你好像又沒那麽老。”頓了頓,他馬上神色一變,咬起後槽牙惡狠狠地說,“不對,我确定你剛剛在笑着罵我,但我沒有證據!”

旁邊他的狐朋狗友有憋不住笑的。

段翺翔更生氣了,他幹脆不甘心地胡鬧起來:“你!”他指着套房管家說,“你才是我的管家,收拾衛生這活兒不就應該你來給我幹嗎?……什麽?大廳人手不夠,需要你來幫我招呼賓客?不用!來,你現在把這大媽……這大姐的膠皮手套戴上,你來接着給我收拾衛生間。還有你!”段翺翔一指許蜜語,沒好氣地說,“對就你,把手上手套摘了給她,趕緊的!然後出來給我端茶倒酒來。你不是在心裏罵我嗎,我還不信我收拾不了你了!”

他說着幹脆不等許蜜語自己動手,他直接快步走上前,從紙巾盒一連氣扯出好些張紙巾來,包住許蜜語手裏的馬桶刷把手,奪過來,交到套房管家手裏,再隔着紙巾扒掉許蜜語手上的膠皮手套,連紙巾帶手套直接朝套房管家懷裏一甩,也不管上面的水漬會不會甩脫濺到人。

套房管家發出有點慘的一聲低叫。

許蜜語很想過去幫管家擦一擦濺在臉上的水漬,照應她一下。

但段翺翔攔住她,指着她的鼻子說:“你現在就給我出去,我走到哪你就給我跟到哪,端酒倒水給我伺候明白了,今晚就什麽事都沒有。你要是伺候不明白,明天我就能讓你卷鋪蓋回家!”

許蜜語站在原地,仰着頭看着段翺翔的臉,一動不動。

段翺翔被她看得激惱起來:“你瞪什麽瞪,再瞪信不信我抽你?”

他運勢真的揚起手,好像真的有些惱羞成怒了。

許蜜語也不知道自己怎麽了,忽然就來了叛逆勁,叛逆到萬念俱灰。

她不懂為什麽自己才是受害者,卻要承受這些纨绔有錢人的奚落和有罪論。

套房管家和她都是酒店的職員,她們都是女人。可為什麽有了事情,她們不能站在同一站線上互相幫扶?為什麽套房管家第一反應是不問青紅皂白地責備她,絲毫也不維護她一下?

她沒有做錯什麽,非要說錯,就是自己看起來那麽蒼老,卻引起了別人的誤會,以為她是小姑娘,因而起了興致調戲了她一把。

而這個人現在放話說,不讓她好過。

好啊,她看着段翺翔的臉想,那就讓她不好過吧。她都已經過成現在這個樣子了,還能怎麽更不好過一點呢?

許蜜語不說話不動,也不畏縮,就那麽看着段翺翔。

段翺翔已經舉到半空的巴掌讓她的不畏縮弄得尴尬起來,一下子從本來不想真打變成了不得不打了。

這個巴掌如果不落下去,他剛剛耍的一切威風就都成了紙糊的,太沒面子。可落下去就是打了女人,說起來也不太有面子。

但終歸好像前一種更沒面子。

段翺翔把心一橫,決定還是得教訓一下這個不知好歹敢這麽瞪眼跟他對峙的女人。

半空中的巴掌掄得真實了起來。

許蜜語瞪着眼睛看着段翺翔,眨也不眨,靜靜地等着看這一巴掌要怎麽落下。

可那個巴掌最終卻停在了離她臉頰僅有幾公分的地方。

而巴掌帶起來的風都已經掃到了她臉上。

她扭頭看,是有人握住了段翺翔掄巴掌的手腕。

那個她之前見過的、她曾經搶用人家專用電梯的,叫紀封的男人。

段翺翔橫了心,決定教訓一下許蜜語。

他把巴掌朝許蜜語臉上招呼。力道其實不算大,但風聲被他掄圓了。

總要給她點傷害性不大侮辱性極強的教訓解解他的氣。

可手腕卻在馬上完成這個巴掌的時候,突然被人握住了。

他扭頭一看,居然是紀封。

“段翺翔,你真是越來越出息了,連女人都打了。”紀封看着段翺翔,薄薄的嘴唇彎着,嘴角是抹能叫人害臊到鑽地洞的嘲谑笑容。

段翺翔一下就煩躁得不行。

他甩開紀封的手,沒好氣地強辯:“我打到她了嗎?不就吓唬吓唬!哎等會兒老紀,你不是最不愛湊熱鬧的,這是抽了什麽風,怎麽也跑進來多管閑事了?”段翺翔反咬一口,奚落紀封。

紀封冷冷看看他,又冷冷看看其他人,說:“出去,我要上廁所。”

那聲音裏像飽含着某種震懾力,震得其他人不由自主就向外走。

紀封看了段翺翔一眼,段翺翔立刻高舉雙手,做投降狀:“好好,我也走!”

紀封最後把目光落在許蜜語身上。

他看着她,冷聲地問:“我說了我要上廁所,你要留下看嗎?”

許蜜語不由自主縮了一下肩。

“還不走?”

她又縮一下肩膀,馬上擡腳向外走。

推門時她想,剛才那句還不走三個字裏,不知怎麽,她分明聽出了毫不掩飾的嫌棄。

那個男人,毫不掩飾地嫌棄着她。

所以他恰好進來解了她的圍,應該就只是個巧合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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