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差不多得了
自從紀封告訴薛睿,不用理會衛生間裏的響動,薛睿就聽話地按捺下去所有好奇心,乖乖把自己屁股釘牢在板凳上。
然後靜靜看着一搓搓的人不斷往衛生間裏面進……靜靜地腦補那裏面到底在發生着什麽,怎麽那麽多人都進去了卻不着急出來。
那個女人在裏面,不知道情況怎麽樣了,進去的人都是段翺翔的朋友,她不會在裏面吃虧了吧?
腦補到最激烈的時候,他感到面前有一個人影在晃動。
回神看,是紀封從沙發上站起來了。
他連忙也跟着站起來,殷切詢問:“老板,您坐着吧,您有什麽吩咐,我來替您跑腿就好。”
紀封瞥他一眼,聲音涼涼的:“我要上廁所,你也能來替我嗎?”
“……”
薛睿梗住。
随後他看到紀封擡腿邁向的是剛剛發出尖叫聲的那個衛生間。他連忙提醒腿太長一眨眼就已經走出去三米遠的紀封:“老板,那個衛生間裏面全是人,而且還沒收拾完呢,您不如去套房的衛……”
紀封不等他話音落幹淨就頭也不回地開了口,語氣中有着不耐煩:“遠,累。”
薛睿反應了一下,意識到紀封是在說,別的衛生間太遠了,他懶得走過去,太累。
可是近的這個裏面人那麽多,還有男有女的,轟人出來就不累嗎……
他趕緊又說:“我陪您去,幫您……”幫您把人轟出來。
但馬上他的腳就被紀封冷冰冰的聲音釘在地上:“什麽時候我上衛生間還需要你圍觀了?”
薛睿規規矩矩地站定回原處。
他怎麽把這茬給忘了。他的老板有時候不只是潔癖,已經是孤僻了。尋常人結伴上廁所這種可以見證彼此友情深厚的事情,在他那裏永遠不可能發生。
就像他曾經說過,無法想象在一個早晨睜開眼時,看到一個人挂着眼屎帶着口氣躺在他旁邊,他覺得這是比噩夢更可怕的兇夢。
拜過分的潔癖和完美主義所賜,他以單身之軀貴族到現在,他讓他的母親深深恐懼自己雖然沒有斷子但将來卻有可能會因為這個“子”而絕孫。
薛睿的思維正發散着,他忽然看到那個衛生間的門變得勞累起來,它像個傳送門一樣,把剛剛進去裏面的人一個一個地都傳送了出來,連段翺翔都給傳了出來。
再等等,之前進去收拾衛生并發出不明尖叫的那個女人也出來了。
薛睿看着那個衛生間的門口,覺得像在看一個嶄新的未解之謎。
他老板居然讓懶戰勝了潔癖,肯上一個沒有收拾利索的衛生間。
不多久,紀封也從裏面出來了。他臉上的嫌棄幾乎帶着點憤怒的元素,好像在憤怒自己為什麽會去進到那樣一個不夠純潔的衛生間裏。
薛睿馬上迎過去,殷切詢問:“老板,剛剛裏面沒發生什麽事吧?”
他看着紀封微挑的眼角,迅速品味裏面蘊藏的情緒,除了嫌棄憤怒,總覺得還有些別的什麽。
是什麽呢?是惱怒自己為什麽多管閑事嗎?
“能發生什事?”紀封的回答沒什麽好氣。
薛睿有點嘴比腦子快,直接說:“您剛剛其實,是不是看不慣段總的做派,幫那個女的解圍去了啊?”
他話音一落,就收到了紀封的眼刀子。
“你的碎嘴不想要可以縫起來,你腦子有幻想症就去醫院看病,助理的活不想幹了可以直接滾蛋。”
薛睿立刻噤聲。
剛剛紀封的眼刀子實在太可怕,他覺得自己已經被紮死了。
從衛生間裏出來以後,許蜜語想走,想離開這個看着光鮮亮麗其實烏煙瘴氣的地方。但段翺翔不放她離開,還很兇惡地以讓她丢掉工作做要挾。
許蜜語想求管家幫忙說話,但管家因為莫名多了洗刷髒廁所的破活,心裏正對許蜜語恨的咬牙,她恨不得許蜜語能被好折騰一下。所以她一點也不幫許蜜語說話,甚至還做段翺翔的幫兇,震懾許蜜語說,段翺翔的确有本事讓她說丢工作就丢工作,不過就是一句話的事。
許蜜不能沒有工作。這份工作現在對她來說,是賴以生存的救命稻草,她必須緊緊抓住了。
沒有選擇和退路,她只好聽從段翺翔的吩咐。
段翺翔也毫不掩飾地報複性使喚許蜜語。
他走到哪裏都讓許蜜語跟在後面,不斷地讓她端酒倒酒,使喚她擦這擦那。
趁着泰國合作方還沒到,他故意招呼了一圈人圍到他身邊,大聲說着:“來來來,大家都各自嗨半天了,該一起來一杯了!”
紀封就坐在他旁邊,他用緊皺的雙眉明确表示,他不參加這個環節。
段翺翔也不勉強他,紀封只要沒一擡屁股走人就是在給他面子了。他可不敢要求他太多。
他和其他人玩。
他坐在沙發上向後靠着,靠得像個大老爺,吩咐許蜜語:“那個誰,對就你;那個誰,你去給我們把酒端來,我們要一起喝一杯。”
他查了一圈,一共十多個人。他就說了十多種酒:“你去給我端一杯白蘭地,溫度不許超過18度;兩杯香槟,溫度不許超過要8度;一杯7攝氏度的白葡萄酒,一杯97年勃艮第紅酒……還有兩杯威士忌,一杯不加冰一杯加冰,不加冰的加姜汁,加冰的加蘇打水。”
十幾杯酒,杯杯不一樣,他故意說得又快又繁瑣,還不重複,并且威脅許蜜語:“那個誰,你要是敢給我拿錯了,我就去你領導那投訴你業務素質太差!”
許蜜語沒被他的為難和恐吓所動,她臉上沒有表情波瀾,只是在心裏很累地又對段翺翔罵了一句髒話。
她轉身去拿酒,一一按照要求取好酒後,擺在托盤裏端去給段翺翔。
段翺翔已經做好了那個誰一定會拿錯酒的準備,他已經躍躍欲試地設計好,那個誰她今天如果不哭得很慘地求他,他一定揪住這個錯處不放折騰死她。
敢讓他段大爺不爽的女人,下場只能是慘才行。
“我倒要看看她能拿對幾杯酒給我!”他轉頭挑眉擠眼地沖紀封說。
紀封瞥他一眼,眼風很冷,瞥得段翺翔有些讪讪的沒趣。
不一會兒許蜜語端着托盤回來了。
她細瘦的手臂看着很羸弱卻把盛着十幾種酒的托盤端得穩穩的。
她把酒端到段翺翔面前,段翺翔看了一眼,嘴巴已經開始刻薄:“要是讓我發現你端錯一種,你就死定了!”
等他再看一眼,他直接從沙發上站了起來。
他湊近托盤仔細逐一地看了一遍,反倒自己先把自己給看暈了。
他揪住自己帶來的助理,問他:“阿倪,剛才錄音了嗎?”
叫阿倪的助理好像很有這方面的經驗了,立刻掏出手機調到錄音音頻界面遞給段翺翔。
這個助理高高大大,對段翺翔唯命是從,說是助理,看起來更像個忠貞的保镖。
段翺翔聽着他自己的聲音在錄音音頻裏響起,他按照自己剛剛說的那些亂七八糟的附加條件逐一對過去,發現那個誰端來的酒居然一杯沒錯,酒的種類沒錯,溫度提示沒錯,連加冰不加冰、加蘇打水還是姜汁都沒錯。
“好啊你,夠雞賊的,你也錄音了吧?你是不是上班時間偷帶手機了?來,你過來,我還非得搜搜你身不可!”段翺翔一撸胳膊就要搜身。
許蜜語看着他的人和手都要沖過來,下意識地向後退躲。
段翺翔酒勁上頭,又急了:“過來,你躲什麽躲?!搜你手機又不是想怎麽着你,你也不好好照照你自己,就你那樣兒我還能對你感興趣怎麽的?”
他說着已經拽上許蜜語的胳膊。
許蜜語掙紮,一邊說自己沒有帶手機一邊努力想掙脫他。她甚至說了如果一定需要這麽做,請叫她的領班領導來。
可段翺翔并不聽她的,也不給她機會讓她求救領班。甚至她越用力掙,段翺翔就更用力捉她。旁邊的人都看着起哄,有個人還圍到許蜜語身後,擋住她想掙開跑掉的去路。
許蜜語像只困獸一樣,一瞬中心裏閃過的是厭世的絕望。
這就是頂層套房嗎?這就是住在輝煌套房裏光鮮亮麗的頂層人嗎?
她只是想讨個生活而已,怎麽會這麽屈辱這麽難?
她絕望地想,算了,就這樣吧,他想搜身就由他搜吧,他想羞辱她解恨就讓他羞辱吧。
她已經把生活過得這麽糟糕了,再糟糕一點又能怎麽樣呢?
但就在她打算放棄的前一秒,她突然聽到一個聲音響起。那聲音冰冷裏透着嫌惡,卻也帶着震懾力。
“差不多得了。”
段翺翔被這聲音說得罷了手,坐回到沙發上去。
許蜜語看清了,剛剛開口說話的是紀封。她看他時,他的目光也正掃向她。很短的一眼,卻看得她渾身一僵。
他好像沒有認出她。但他看向她的眼神中,裏面的厭煩和嫌棄毫不遮掩。好像她是個什麽垃圾一樣不堪,只那麽掃了她一下,都叫他的心情變得糟糕透了。
她想柯文雪說得沒有錯,這個人明明長着極好的相貌,尤其那雙眼尾上挑的眼睛。
可是那麽好看的一雙眼,為什麽可以有那麽刻薄的眼神。
她低下頭。
“逗也不逗個機靈的,逗根木頭有意思嗎。”
她聽到紀封在對段翺翔說着,聲音裏是覺得沒趣和不耐煩。
“也是,老紀你說我是不是喝懵了?跟她我較什麽勁呢,灰頭土臉又老又難看的。沒意思沒意思!”
他說着沒意思,卻一臉的琢磨,他端詳了許蜜語幾眼之後又去對紀封說:“哎也不是,你說沒意思吧,其實還是有點意思的。但具體怎麽有意思我又說不太出來,老紀你說這事怪不怪?”
紀封沒接段翺翔的茬。他用最後一點耐心問段翺翔:“你說你那邊的泰國客戶馬上就到,這個馬上已經過去半小時了。”他說着起身要走,“我就等到這吧,你接着喝你的酒,我先回去了。”
段翺翔趕緊站起來攔他:“別啊老紀,別走啊,你看我特意為你來這組的局,再等等,行不?再等等!”
紀封堅持向外走,段翺翔趕緊站起來想跟過去攔着,卻被低頭站在沙發前的許蜜語擋住了,這一擋加上酒勁上頭猛地一暈,他居然摔了一跤。
這下不得了了,他坐在地上沖許蜜語發脾氣:“木頭樁子啊你?杵在這裝什麽瞎,沒看見人都要走了嗎!”
許蜜語扭頭去看紀封的背影。她還是怔愣在原地。
段翺翔坐在地上,都快要氣急敗壞了,他沖着許蜜語,指着已經快走到房間正門口的紀封叫道:“那個誰,你快去!你去幫我留住他,留住了我今晚就既往不咎放過你!那個誰我說你擱那發什麽蠢呢,去啊!”
許蜜語被“去啊”兩個字沖了下腦子,她下意識地動起來,小跑到紀封旁邊,伸手拽了下他的衣袖。
這是以往聶予誠不高興了,她哄他時的小動作。她輕輕拽拽聶予誠的胳膊,擡起頭,可憐巴巴地看着他,然後求他:你別走好不好啊。
聶予誠多半都會消氣在她的小動作和懇求聲裏,揉揉她的頭告訴她,自己剛剛也不對,不該沖她發小脾氣,以後他一定不再讓她受委屈,也不讓任何人給她受委屈。
她剛剛看到紀封向前大步地走,有一個瞬間她仿佛看到了曾經的聶予誠。她愣在那。然後被段翺翔的吼聲突然沖了腦子。再然後被吼聲沖了腦子的她機械反應下就做了這個小動作。
她拽住紀封的衣袖,擡起頭,透過他好像看到了另外一個人似的。
她聲音都有些抖了,對他說:“你別走好不好……”
但回應她的是能讓她冷到骨頭裏的嫌棄:“誰允許你碰我的?松手!”
她的眼神聚了焦。
她看清面前人是叫紀封的男人。他看向她時,像在看着什麽不堪的東西一樣厭惡。
她也無限厭惡起自己。是受了外面的委屈嗎,所以又想起了聶予誠?可在決定放棄他、放棄掉和他的過往優渥生活時,就不該再懷念他、懷念他曾經給她的溫存和好日子。她怎麽這麽不争氣?離了聶予誠她就活不了了嗎?
她像燙着了一樣立刻松了手,“對不起”像泛濫的洪水從她嘴裏傾瀉而出。
門口響起的一串腳步聲解救了她的窘迫。
他們等待的貴客終于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