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他好笨拙

姜夢看到盛叢怔怔地站在原地。

是他在喊自己嗎?

為什麽她聽起來聲音那麽小?

她印象裏的盛叢,好像就沒有小聲講話的時候。

姜夢朝着盛叢走了過去,對他問道:“剛剛是你在喊我嗎?”

盛叢太過緊張,所以下意識地搖了搖頭。

姜夢對着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那可能,是我聽錯了。”

盛叢看到她的眼睛紅紅的,像一只小兔子。

懷裏溫熱的奶茶,本應該立即遞給她,但是他覺得自己的身體現下像是被封印了一樣,每動一下都很困難。

姜夢在說完話之後并沒有離開。

她在猶豫要不要因為剛剛姜裕景,往他口袋裏塞錢的事情道歉。

沒有直接對他講是因為她害怕,自己掌握不好解釋的話語,會給他帶來二次傷害。

她肯定是不能講,“他無心冒犯,請不要在意”這類的話的。

在交際的話語裏,這類話一旦出現無異于拉偏架。

明明已經冒犯了,卻還要表示無心。

甚至讓他人不要去介意。

肯定不行。

盛叢又不傻,不可能察覺不到姜裕景的惡意。

她要說什麽呢?

要說些什麽,才能稍稍挽回一些他受傷的自尊。

姜夢思索之際,盛叢忽然将手中的奶茶捧到她面前。

盛叢艱難開口道:“給,喝吧,你。”

啊啊啊啊!他在幹嘛!

他本來是想用更柔緩的語氣講說“給你喝”,可是不知道怎麽回事,一開口就說成了這種鬼樣子。

這樣的語氣,聽起來就跟在命令她一樣。

而且,特別的生硬!

盛叢覺得自己要完了。

他好笨拙。

姜夢起初沒有懂盛叢的意思。

她知道他話的意思,但她不明白他為什麽會突然給她奶茶。

但是她在看到他這樣做之後,下意識地把因為天冷一直揣在口袋裏的手甩了出來。

對,沒錯,就是像受到驚吓一樣的甩了出來。

她本來沒有想過做的這麽突兀的。

媽媽從小就告訴她,當別人給你禮物的時候,要雙手接住他人的心意。

她沒想接盛叢的東西,但就是覺得手一直放在口袋裏很不好。

可是急匆匆地甩出來之後,又不知道下一步做什麽。

她愣在原地,所以就顯得很尴尬。

盛叢以為是他剛剛的話吓到她了。

但是他又講不出其他的話來,只好将手中的奶茶往她的方向又遞進了些。

姜夢這時候終于想到盛叢為什麽會這麽執着于給她奶茶了。

一定是,一定是——

一定是盛叢擔心她把在甜品店遇到他的事情講出去。

他想要收買她!

姜夢伸出手小心翼翼地将盛叢捧過來的奶茶推回了他的懷裏。

她誠懇地說道:“你不用這樣,我不會說出去的!”

盛叢沒有聽懂她的話,他們像兩個跨服交流的人。

他只從她的動作中看出了拒絕。

盛叢的眼中頓時出現難掩的受傷之色。

姜夢以為盛叢不相信她,她重複道:“你放心,我記得你說過的話。我不會讓你難堪的。”

他們之間說話的機會很少,唯一說的比較多的就是——

盛叢恍然間想起他那次在地鐵上為了逗她才講的話。

她竟然一直都當了真。

他最終只是苦笑着,對着她沉默地點了點頭。

姜夢不知道他為什麽會露出這種神情。

看起來好難過的樣子啊。

但她不知道緣由,好像也安慰不了他什麽。

既然事情已經講完了,也打消了盛叢的後顧之憂。

姜夢覺得自己沒什麽必要,再留在這裏讓他繼續難堪了。

她禮貌跟他告別:“那,回見。”

“嗯。”

下雪天,路有些滑。

姜夢轉過身之後,走的有些快。

因為她沒有聽見盛叢的腳步聲,她感覺他好像是站在原地沒有動,就那樣目不轉睛的看着她。

她急于躲避身後他灼灼的目光,想着要快點從他眼前消失。

欲速則……摔跤。

姜夢猝不及防地摔了個屁股墩兒。

屁股倒是不疼,腳踝很疼。

好像是剛剛走得太急摔倒的時候挫了一下。

疼到站不起來。

在姜夢背後緊盯着的盛叢當然看到了這一幕。

他想要上前去扶她的,她本來就沒有離他多遠。

只是,他剛走向她幾步,一股力量忽然讓他停了下來。

盛叢想,他可以去扶她起來嗎?

他可以過去嗎?

她看起來很想躲避自己的樣子,自己過去會不會給她造成什麽困擾?

當然更重要的是,他好像沒有辦法對她伸出手。

盛叢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掌心。

然後緩緩地垂下了手。

他想,姜夢自己能夠起來的。

應該只是滑了一跤。

他過去的話,反而會讓她感到不舒服。

所以,算了吧。

然而,兩秒後。

他合攏了掌心,将裏面的不堪藏得極好。

盛叢走到姜夢身旁,蹲了下來。

在她面前,伸出了,一只拳頭。

坐在地上起不來的姜夢,被盛叢突如其來的拳頭,吓得差點靈魂出竅。

但她很快又冷靜下來。

不,不是的。

盛叢對她伸出了一只拳頭,不一定是準備打她或者威脅她什麽的。

他一定是有其他的意思。

盛叢敏銳地捕捉到她眼底一閃而過的懼色。

她害怕他。

盛叢的心劇烈地疼了一下。

“你扶着我的手,會更好起來一些。”

“哦哦哦,謝謝你。”

好險。

她差點就抱着頭說出那句:“不要打我。”

盛叢聽到後,會很傷心的。

姜夢扶着盛叢的胳膊,艱難地從地上站了起來。

然後又迅速地收回了手。

因為,她覺得她扶着他的姿勢好奇怪,就像依偎在他身上一樣。

姜夢忍着疼站在原地對盛叢故作輕松道:“謝謝,我已經沒事了。你先走吧。”

剛一說完,一片小雪花,落在了她的唇邊。

她因為緊張輕抿了進去。

她的一切都被盛叢看在眼裏。

很可愛。

除了,她的話有些傷人。

盛叢緩緩退後,跟她拉開了一些距離,轉身離開。

每走一步,他的心都在瘋狂叫嚣着:“回去抱她啊!盛叢你就是個懦夫!她都已經那麽害怕你了,印象還能再差到哪裏去嗎?其實你就是自卑吧,自卑到可以聽信她硬撐着的謊話,來掩飾你自己被拒絕後的慌亂無措。”

姜夢看着他往前一步一步地走着。

她的心漸漸地松弛。

腳踝處的痛感卻越來越清晰,她想,只要他走遠了,她就坐在地上歇一下,緩一緩,再去醫務室找醫生看看。

她就快要站不住了。

盛叢忽地停住了腳步。

他轉身走向了姜夢,走向了他此生不敢觸及的夢。

沒有人知道他在遠離她的那短短的幾步裏,內心做了怎樣的掙紮。

在他決定轉向她的那一刻,又是用了多大的勇氣。

唉。

又要被她讨厭了。

大概這四年他在她這裏所積攢的平淡印象,會被他接下來的舉動瓦解潰散。

姜夢大概很容易就能聯想起,曾經的那個,被許多人嫌棄的自己吧。

無所謂了。

盛叢大步流星地走到姜夢面前。

姜夢感受到了他走路時帶來的生硬的冷風。

好像有風灌進了她的衣服裏,冷得她瑟縮了一下。

被盛叢抱起來的那一刻,姜夢驚呼一聲。

但很快她又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盡量不讓自己發出聲音。

寒風中盛叢冷硬的聲音響起:“去醫務室吧。”

他沒有在和她商量,只是在告訴她他的決定。

姜夢驚恐地點了點頭,又重複道:“謝謝。”以此來掩飾她剛剛騙他說自己沒事的尴尬。

姜夢隐約感覺到盛叢好像是心情不太好。

她怯怯地看了看他,恰好撞上他回看過來的目光。

她立即低下了頭,看向了自己的白色圍巾。

盛叢感知到她現在很不安。

沾染到他這樣的人,是個人都會不安吧。

更何況是她。

但姜夢并不是因為這個不安的。

她對他并沒有什麽排斥的感覺。

她只覺得和他不怎麽熟,所以被他這樣抱着,實在是太麻煩他了。

盛叢為了掩飾自己的心,也為了不讓她多想,便對姜夢說道:“我不會白白幫助你,你要給我報酬知道嗎?”

姜夢恍然擡頭看向他的臉,他原來是缺錢了啊。

她早就應該想到的。

盛叢身上穿的衣服很單薄。

如果有足夠的錢的話,他就可以穿得暖和又舒服。

她認真地回答道:“好。”

盛叢看她這副乖巧的樣子,感覺好像回到了高中的時候。

他坐在她前面的時候,總是問她借東西。

她也是這樣,要麽是點點頭,要麽是輕輕地“嗯”一聲。

後來,他越來越變本加厲。

演變到連說都不對她說一聲,開始直接轉過身從她桌子上拿東西。

她也不拒絕,連管都不會管,好像已經習慣了他借東西一樣。

他知道她對那些東西一向不在意。

不然,她應該早就會發現他還回去的,都不是她原來的那些了。

是被他用一模一樣的東西調換過的。

他每次都期盼着她會發現,然後去問他原因。

但她從來都沒有發現過。

他和那些東西一樣,根本不會讓她在意。

醫務室的阿姨幫她看過之後,給了她一個冰袋讓她冰敷一會兒。

她垂眸專注着用冰袋捂着自己的腳踝。

她的腳丫白淨小巧,腳踝處微微鼓起,他看着很心疼。

她似乎是察覺到了他的目光,微微側身擋住了些。

他知道自己不加掩飾的目光讓她難堪了,瞬間收回了。

他坐在床邊,看着她耳尖漸漸彌漫上一層淺粉。

她的耳廓很幹淨,他一路向下看去——

其實也看不到什麽。

只看到她小巧柔軟的耳垂安靜地趴在白色的圍巾上。

盛叢想要伸手去捏一下。

擡手之際,他才反應過來自己要做什麽,瞬間收回了手。

他驚訝于自己的底線竟然已經低到這種程度了。

她在這裏又疼又難堪。

他竟然還有閑心想要去碰碰她的耳垂。

是欺負她現在行動不方便麽?

姜夢趴在膝蓋上,冰敷了好一會兒,才覺得疼痛有所減輕。

她微微偏頭對盛叢輕聲問道:“你需要多少?”

盛叢先是一怔,而後想起他方才對她講的話。

“我需要多少,你就會給我多少嗎?”

“嗯。”

她是很認真地答應他的。

可是這在盛叢聽起來,好像她不怎麽把他的索求當回事一樣。

其實在剛剛他問她要報酬的時候,他沒有想過她會那麽快的答應。

至少也應該質疑一下的。

她這樣的,日後如果沒有姜裕景在她身邊,如果她的家族一朝落魄,大概會很慘吧。

盛叢沉默了半晌才開口道:“圍巾。”

“嗯?”

他伸出手輕扯住她的圍巾:“我需要這個,把這個給我吧。”

姜夢下意識地搖了搖頭。

這條圍巾是媽媽織給她的。

媽媽其實不太會織東西,她聽哥哥說這是媽媽照着視頻織了好久,才學會的。

她不會把它給任何人。

盛叢故意逗她道:“你這不是說謊嗎?不是說我要什麽,你都會給嗎?”

“我說的是錢。如果你需要錢,多少都可以。這個不行。”

“為什麽不行?”

“就是不行。”

他輕揉着她的圍巾,漫不經心地說道:“你給我我也會好好戴着的。”

姜夢像是忽然想起了什麽事情一樣,她推開了他扯着她圍巾的手。

“你不會!你從來就不會珍惜我的任何東西。”

她的聲音說不上大。

她對誰說話都是輕聲細語的,聽起來很舒服。

就連是同人吵架,她也永遠不會扯着嗓子,露出氣急敗壞的模樣。

可就是這樣一句,似是埋怨似是控訴的話。

盛叢聽過之後,感覺心上似乎有針紮過,細細密密的疼。

他垂下了自己的手,對她追問道:“我什麽時候——”

剛說一半,盛叢覺得這樣問不太好。

他斟酌了一下語氣,對她柔聲說道:“你的東西,我一直都很珍惜的。”

姜夢知道他在說謊。

她眼中蓄滿了淚,不想再看他,也不想被他看到。

可就在她轉過頭的一瞬間,眼淚不聽話地掉了出來。

盛叢看到了。

他極力回想着之前發生的一切。

他不記得他沒有珍惜她的東西。

她的一切,都是他最珍惜的。

哪怕付出生命,也想要守護住的。

“對不起。我不記得——”

他的道歉并沒有引起她的注意。

她不想要他的道歉。

東西是她給他的,他想要怎麽處理都可以。

他不需要道歉。

沒有誰規定,她送出去的心意就必須要被珍惜,不能被踐踏的。

但是盛叢後面那句未說完的“我不記得”卻實實在在地惹惱了姜夢。

她擦了擦臉上未幹的淚,不想讓自己變得那麽沒氣勢:“那天中午,我都看到了。”

她的聲音聽起來委屈,一點都不像對他發火的樣子。

盛叢已經開始慌了。

她到底看到什麽了?

他緊張地問道:“什麽?”

“你在垃圾桶前,把,把我送你的衣服,剪碎了。你是笑着剪的,我看的很清楚,是那種,那種像惡魔一樣很得意的笑。你不喜歡的話,明明可以不要的,為什麽要那麽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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