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讀不懂她眼中的情緒

姜夢确信自己那天中午不會看錯。

盛叢剪壞的那件衣服是小姨家的限量版,國內只有兩件。

一件白色,一件藍色。

白色的那件是小姨給哥哥的生日禮物。

她覺得哥哥穿起來很好看。

盛叢那時候跟哥哥的身形差不太多,穿起來效果應該是一樣的。

姜夢輾轉着才從小姨那裏買到了另一件藍色的。

她本可以直接問小姨要,但是擔心小姨會問她送給誰。

所以,她找了沈年幫忙。

高中的時候,沈年和她在不同的班。

見到盛叢的次數不多,對他也沒有任何偏見。

即便是最後見到盛叢穿着那件衣服,也不會上前多說些什麽。

她當時為什麽會突然送盛叢衣服呢?

盛叢還在她前面的時候,總喜歡從她這裏借東西。

那天她桌子上恰好有半杯沒喝完的鮮榨橙汁,盛叢轉過身來借走東西的時候,杯子險些被帶倒。

然後她及時地伸手扶了一把……

她真的是想扶杯子來着,但沒想到成功地把杯子推倒了。

橙汁盡數灑在盛叢的那件脫了線的毛衣上面。

那件霧藍色的毛衣,盛叢穿過不只一次。

雖然也換過其他的衣服,但總歸是穿這件穿的比較多。

姜夢覺得他應該是很喜歡這件衣服的。

但是她不喜歡。

她不想再看見他穿那件霧藍色的毛衣了。

她終于有機會讓他放棄穿這件衣服了。

果汁灑在毛衣上,很難清洗幹淨。

她趁機說要賠他一件新的。

盛叢搖搖頭,用極淡的語氣回她:“不用。”

好似全然不在意一樣。

姜夢并沒有把他的那句“不用”放在心上。

她給別人東西,從來不會管別人用不用,想給就給了。

後來她并沒有當面給他,而是趁他不在的時候,偷偷地放進了他的桌兜裏。

然後寫了一張小紙條放在了他的桌子上。

他看到之後,什麽也沒說。沒有說喜歡,也沒有拒絕。

她想這件事應該是過去了。

可是她送他的那件毛衣,她一直沒有見他穿過。

倒是曾經被她灑上果汁的那件霧藍色毛衣。

盛叢洗過之後,又穿了幾次。

她沒有問過他為什麽不穿她送給他的那件,他們的關系沒有親近到那種程度,他穿什麽樣的衣服,也不是她應該去管的事情。

但她沒有想到,盛叢原來那麽不喜歡她送給他的那件衣服。

不喜歡到要用剪刀去剪,剪完不夠還要丢進垃圾桶。

那件衣服的價格雖然沒有高到她不能承受,但拿到她手裏确實不太容易。

她去找沈年的時候,沈年因為跟家裏鬧別扭,被限制消費了。

所以沈年去找了她哥哥沈瑞幫忙。

沈瑞跟姜裕景又是多年摯友。

沈瑞自然看得到自己幫人買的那件衣服,跟姜裕景身上穿着的是同款。

那時候她和沈年還千叮咛萬囑咐沈瑞,讓他不要告訴姜裕景。

太曲折了。

但姜夢一想到盛叢穿上那件藍色的毛衣之後,一定特別好看!

就覺得曲折些也沒什麽。

可就是這樣一件對她而言來之不易的衣服,卻被盛叢那樣對待。

姜夢覺得,盛叢這個人,真的很讨厭!

她之後好長一段時間,都不想聽到他的名字。

經姜夢提醒,盛叢才回想起來。

自己的确是做過剪人衣服的事情。

盛叢常常聽人講善惡到頭終有報,他一直都不怎麽相信。因為那些對他作惡的人并沒有受到什麽懲罰,所以他也去肆無忌憚的作惡。

只是,他沒想到,原來他的報應在這裏。

他所作的惡,悉數被她見到。

她對他所産生的,并不是偏見,而是,原本就該對他産生的印象。

他差點忘記了,他原本就是那樣的人。

他沒有去學校的那天下午,盛钰說自己的手表找不到了。

柳展藝讓家裏的保镖壓着他,不許他去學校。

還要去搜他的房間。

搜了一下午,什麽都沒有搜到。

他的衣服被那些人扯壞。

柳展藝後來假惺惺地說:“清不清白的,總要查清楚才知道。手心手背都是肉,你也別怪媽媽。吃點東西再去學校吧。”

沒有偷過東西,卻要忍受屈辱。

怎麽可能吃得下東西?

柳展藝很懂得怎麽折磨人。

後來,姜夢送了他一件藍色的毛衣。

比他原來身上的那件霧藍色的還要好看,穿起來還要舒服。

但是他舍不得穿,也覺得自己不配穿。

那件衣服他原本是放在衣櫃最裏面的。

但是盛钰好像一開始就知道這件衣服是姜夢送他的。

盛钰花錢問他買,他沒有賣給他。

想想也不可能。

盛钰算什麽東西?

癡心妄想!

盛钰并沒有放棄,他每天都纏着柳展藝,想要一件那樣的衣服。

柳展藝以幫他收拾房間為由,去他房間找了那件衣服好多次。

盛叢聽到過柳展藝給姜夢的小姨打電話詢問。

姜夢的小姨一直都不怎麽看得上柳展藝。

最後草草回絕了。

柳展藝後來好像是從國外高價收了一件二手的。

看來無論多惡毒的人,在面對自己孩子的時候,總是惡毒不起來的。

柳展藝是準備提前給盛钰一個驚喜的。

那件衣服她加了柔順劑,洗出來很柔軟,還帶着清香。

她是晚上趁着盛钰睡着之後偷偷晾出去的。

盛叢聽柳展藝跟家裏的傭人說,要等午後再收起來。

毛衣被陽光長久地曬過之後,會有陽光的味道,穿起來也會更暖和。

但是,盛叢中午回家的時候,趕在傭人收衣服之前,帶走了那件盛钰心心念念的毛衣。

他一路狂奔到學校之後,還給盛钰打了電話。

急的盛钰連午飯都沒有吃。

衆所周知,比從未擁有過更折磨人的,是在即将擁有的那一剎那,所渴望的一切都化為泡影。

盛叢剪衣服的動作不算快,他掐算着時間。

大概在盛钰找到他的時候,剛好能看到他為那件衣服獻上的最後一剪。

至于姜夢給他的那件衣服,早已經被他藏在了一個誰都找不到的地方。

他在剪那件衣服的時候,臉上的表情的确是很得意。

甚至變得有些扭曲。

這些年,他對如何反擊別人已經輕車熟路,對那些下三濫的招數也應用自如。

但他沒想到這個場景會被姜夢看到。

被誰看到都可以,他都不在乎。

唯獨被她看到,他感到一陣後怕。

他忽然想起來,自那之後,姜夢對他态度的變化。

倒也不是冷漠,但就是很疏遠。

他那時候一直讀不懂她眼中的情緒,他以為是嫌棄。

那種環境下,盛叢能聯想到的,只有嫌棄。

但時隔多年,直到今天,他才明白。

那時她的眼神中流露出來的情緒,是傷心和失望。

如果她當時多在那裏停留一會兒就好了,就能夠看到疾馳而來的盛钰跟他厮打在一起。

不過可能也沒什麽用。

她似乎已經認定他剪壞的就是她送他的那件。

誤會往往就是這樣産生的。

一個不去問,一個不去講。

他們之間的誤會,一不小心,持續了好多年。

盛叢看到她臉上的淚似乎沒有擦幹淨。

晶瑩剔透的淚滴挂在她白淨的臉頰上,他擡起手想要替她擦去,擡到一半又輕輕垂下。

他的手指很粗糙,為她擦淚,她會不舒服的。

盛叢看着那滴淚緩緩地淌了下來,滴到她潔白柔軟的圍巾上。

那樣幹淨的淚,好像就應該滴到那樣幹淨的地方。

盛叢輕輕開口道:“那天,我剪壞的衣服,不是你送我的那件。”

他并不想讓姜夢知道,盛钰為了一件一模一樣的衣服,付出了多少努力。

他在姜夢面前,根本不想提起關于盛钰的任何事。

所以,他能告訴她的,就只有這些。

姜夢本想忍下去,裝作相信的。

因為都已經過了這麽久了,她再去追尋答案并沒有什麽意義。

但是,或許是她不喜歡盛叢的謊言。

尤其是,不喜歡他在她明明已經揭穿他之後,卻還将她當成傻瓜一樣的去騙她。

騙她能得到什麽?

為了好玩嗎?

她用盡量冷靜的語氣對他說道:“那件衣服,是我小姨當年新創立的支線品牌,那一款是限量版。國內只有兩件,一件在我哥哥那裏,一件在你那裏。國外或許有,但聽說早已經被人買走了。你剪的不是我送的那件,那請問你剪壞的是誰的衣服?”

要說嗎?

要說盛钰因為嫉妒他,費盡心機找來了一模一樣的衣服嗎?

不。

不要!

姜夢在某些情況下很傻,可在某些情況下又出人意料的聰明。

他有什麽值得盛钰嫉妒的呢?

姜夢一定會深想下去,可是這樣一來,她就會知道,盛钰對她的心思。

盛家和姜家,實力相當。

日後就算是為她選擇聯姻對象,盛钰很有可能成為備選。

如果她知道,盛钰對她有好感,那就會增大兩人聯姻的可能。

短短幾秒內,盛叢幾乎已經想遍了他說出真相之後所有壞的結果。

他的糾結與掙紮被姜夢盡收眼底。

在姜夢看來,盛叢說謊不打草稿,被戳穿之後已經不知道該怎麽編了。

她不打算繼續為難他了。

他這個人很惡劣,她也不想再欣賞他的表演。

“說不出來就算了,不要勉強自己。”

盛叢隐忍地看向她,好像他有什麽難言的苦衷一樣。

姜夢覺得他的目光太具迷惑性,所以選擇不去看他。

她微微轉過了頭。

盛叢在她身側說道:“你等我一下,我很快就回來。”

然後,他就跑了。

盛叢跑出醫務室之後,姜夢才反應過來,她,這是,這是被他丢下了吧。

盡管他對她說他很快就回來。

可是他們之間有過很嚴重的信任危機。

姜夢很難再相信他。

她想的沒有錯。

盛叢一直都沒有變。

他一直都是把她當成傻瓜。

可以被他随意借東西,随意欺騙的傻瓜。

他或許會有一時的好心,可那幾乎是可遇不可求的事情。

就連是幫她戴圍巾,帶她來醫務室,也只是他,是他,一時興起才會做的事情。

她本就不應該對他抱有什麽超出他人性之外的期待。

姜裕景給她打來了視頻電話。

但她不想被他發現自己在醫務室,就沒有接聽。

她掏出了耳機,給姜裕景打的語音電話。

“我已經回到宿舍了,剛剛沒有找到耳機,所以沒有及時地接聽。”

“哦,這樣啊。”

姜夢跟姜裕景又小聲地聊了一小會兒。

姜裕景覺得她今天講話的聲音格外的小。

而且,他回到住的地方之後,心裏一直有些不安。

所以才給她打這個電話的。

他本想再問她些什麽,突然就聽到了一句“燒得這麽高啊,那我這得打點滴吧。”

是醫務室裏一個剛剛測過體溫的同學說的,姜夢也聽到了。

按理說,宿舍裏一般不會出現這樣的聲音。

在姜裕景的百般追問下,姜夢不得不說出自己還沒有回宿舍,現在正在醫務室。

姜裕景又開車趕了過來。

外來車輛不允許進學校,但因為這次的情況有些特殊,姜裕景幫姜夢在輔導員那裏請了假。

在門衛處做了登記後,才把車開到了醫務室外面。

姜夢被姜裕景抱到了車上。

她趕在姜裕景說她之前,小聲地說道:“其實沒有事的,冰敷一會兒就好了。”

姜夢的學校晚上有門禁和查寝。

姜裕景這次過來,本想讓她跟學校請假,一直到放假都在校外住。

但姜夢幾天後還有最後一場考試,她覺得從學校外面趕過來不太方便。

而且她也不想讓哥哥除了忙公事之外還要時刻照顧着她,就沒有同意。

結果就突然出現了這樣的意外。

姜裕景看到她這樣,擔心她還來不及,更不可能去說她什麽。

醫務室離女生宿舍遠,離男生宿舍更遠。

盛叢跑回去的時候已經喘的不行了。

回到宿舍,他就開始翻箱倒櫃的找姜夢送他的那件毛衣。

他雖然沒有辦法告訴她當時的全部真相,但他可以把這件從未穿過的毛衣穿給她看。

這樣短的時間內,他是不可能買到第二件一模一樣的衣服的。

所以,只要他穿給她看,她就會相信他說的話,他沒有騙她。

她贈與他的一切,他都很珍惜。

盛叢的室友現在看盛叢就跟看傻子一樣。

大雪天,盛叢滿身風雪的從外面跑進來,然後換上了一件藍色毛衣,又跑出去了。

連外套都沒有穿。

可是等他趕到醫務室的時候,裏面并沒有姜夢的身影。

已經涼掉的鮮芋奶茶,孤零零地立在床邊的小桌子上。

他走上前拿起那杯奶茶,仿佛看到了被她丢下的自己。

他多年前作的惡,終于在今天遭到了報應。

他就跟當時的盛钰一樣。

盛钰眼睜睜地看着他即将得到的衣服被他剪得支離破碎。

而他,在誤會馬上就能解開的時候,被命運打回了原點。

醫務室的其他人告訴他,病床上的那個女孩兒早已經被家人接走了。

盛叢像失了魂一樣地走出醫務室。

心裏的聲音告訴他,他應該去找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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