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章節
頭滾燙。
阮蘿仰頭看向屋頂,只見雨水浸透了屋頂的幹草,順着瓦縫流下。來不及多想,她拍了拍洛白的臉:“喂,快醒醒!”
看洛白一個勁地喊冷,卻沒半點反應,阮蘿拽過洛白的胳膊把她的身子往外移了移,又舀被子給她裹好。看她不會再被雨水淋到後,阮蘿才側着身子小心翼翼地在旁邊躺下,拉了些被子蓋上。
看着粗細不一的水線從屋頂流下,阮蘿心中隐隐有些酸澀,她想起曾經在課上教授曾經說過,學習氣象不是為了戰勝自然而是要了解自然,因為自然是人類永遠無法征服的。
就如同這一場如期而至的秋雨,即便她已經預測出大概的時間。
帶着有些多愁善感的喟嘆,阮蘿最終漸漸入眠。
翌日大早,阮蘿被一陣悶響吵醒,睜眼一看,洛白捂着被子一角,打着噴嚏,伴随着冷顫,身上依舊滾熱非常。
阮蘿看了她一眼,又伸手試探了一下洛白的體溫後皺起眉頭脫口說道:“等着,我給你抓藥去!”她動作利落地翻身下了床,穿好衣衫,取了挂在牆上的油傘就要往外奔。
“等會兒……”洛白眼神閃了閃,甕聲甕氣地喚了一聲,強撐着身子坐了起來。
“等個屁!”阮蘿扭頭,瞪她一眼,生怕她那倔強又難纏的脾氣又冒了上來,“身上傷還沒好,又了染風寒,得趕緊吃藥!”
聽了這話洛白先是一愣,而後垂下眼簾咳嗽兩聲,複又擡起頭,不自覺地撇了撇嘴:“咳咳……我是說,我自己會開方子。你舀紙筆來。”
“噢!”阮蘿心中雖然驚訝卻也沒多想,遞了紙筆給洛白。
洛白的手微微顫抖着,側着身子在床上寫好方子,塞給阮蘿,冷冷道:“不開方子,只抓藥,省點銀子。”
阮蘿微感詫異,默然看她一眼,一把奪過方子,撐起油傘出了門。
怕被雨淋濕,洛白的藥方阮蘿一直貼身揣好,城郊莊園與青越城往來頻繁,順路搭車極為方便,阮蘿攔下一輛運送秋糧的馬車,躲在了鋪蓋糧食的油布下面,一路伴着雨聲和車轍的聲音,到達了城裏。
細碎的寒風鑽入阮蘿單薄的衣服裏,她緊了緊粗布的外衫,已經有邊緣被四散的雨點浸濕,寒意順着皮膚侵襲着身體。她找了一家店面看起來規模不小的藥鋪,将藥方交給模樣看起來很老道的一個抓藥郎中。
Advertisement
“這藥方開得真是恰到好處又鞭辟入裏,這位姑娘,不知是城裏哪個郎中的手筆?”老人捋了捋胡子,看向一臉茫然的阮蘿問道。
“這是我一個朋友所寫。”阮蘿根本不懂任何醫術,完全看不懂這龍飛鳳舞的藥方。
老人又贊揚了下洛白寫得藥方,說的都是阮蘿聽不懂的話。
抓了三日的藥,阮蘿将錢付好後,把連在一起的藥包踹入懷中,瑟縮在傘下又步入到迷蒙的急雨之中。
之前買過衣服的店鋪和藥鋪相聚有一些遠,阮蘿一路小跑到達了目的地,身上因為運動暖了一些,可每當寒風掃過,她還是忍不住牙齒有些打顫。
從鋪子裏出來,阮蘿得要到城門處才有順路的馬車可搭,雨勢雖然小了下來,但她半邊身子都因為風雨交加而淋濕了。
一想到家中仍舊在漏雨的屋頂,這種屋漏偏逢連夜雨的凄怆再次席卷阮蘿的心間。
雨滴順着屋檐垂連成線,晶瑩纖細地墜在青石板路上炸開一個個透明的水花。
屋檐之下,雲天之身上的衣服被淋濕了大半,他一手牽着一匹通體雪白的駿馬正站在一個屋檐下避雨,黑發被雨水淋濕後黏膩在額間,嘀嗒的水珠順着指尖不斷滑落。
“雪玉,雪玉,”雲天之拂去馬頭上一片水珠,揉了揉黏成一團的白色鬃毛,“沒想到兩天時間從荃灣回來青越城,恭候你我二人的竟然是這場綿雨,看來咱們果然算是青越城的不速之客。”
白馬打了個響鼻,不知是贊同雲天之的話還是有些着涼。雲天之形色狼狽地輕輕一笑,目光卻無意間掃到街上,看見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阮蘿覺得自己的鞋也已經濕了,腳底反上的寒氣讓她整個人都有些僵硬,就在這時她覺得似乎有一道目光在看向自己。
這種熟悉的感覺讓她不知不覺地停下腳步四下張望,剛巧與屋檐下一直看向自己的雲天之四目相對。
目光隔着綿長的雨簾交彙,阮蘿看見被雨淋濕得有些狼狽的雲天之露出了一個淺淡的笑容,雪白的高馬在他的身側安靜站立,似乎也看向了自己。
16. 屋內先是一個小小的雅廳,四個黃花梨木的桌椅擺放整齊,正中挂着寫有禮恪仁道的匾額,字體龍飛鳳舞,蒼勁有力。屋子裏飄出淡淡的檀木柔香,四周有一些別致的盆景,一排排博古架上書籍與字畫堆放整齊,一些精致的瓷器錯落其間,大多是淺淡的青白色。
“阮姑娘,城主傳召。”
一個聲音打斷阮蘿的遐思,她從琳琅的博古架前回過身來,看到一個上了年紀衣着考究的中年男子立在內門隔間的一側,向她彎了下腰。
阮蘿匆匆地點了點頭,動作有點僵硬,但已經是她能做到最舒展的儀态了。
隔間的門被推開,阮蘿擡起腿買過門檻,身後的房門緩慢阖上,發出輕微的吱呀聲。
眼前的男人就是青越城城主寧思危了。
他梳得整齊的頭發裏夾雜着幾絲銀白,這突兀的顏色因為他正低着頭而更加明顯。身上玄色的衣服刺有暗紋,在透過窗紙的日光下泛出隐約的光澤。
“民女阮蘿參見城主。”阮蘿慶幸自己還記得黎揚的話。
寧思危擡起頭來。
他的眼神沒有随着年齡增長而加深的渾濁,反而比阮蘿見過的任何一個人都要銳利,深色的瞳仁中像是有黯淡的淺光流動。
但是最可怕的不是那雙眼睛,而是在臉頰一側上,一個從眉尾開至下巴的傷痕。
阮蘿想向後退一步,但她知道這很不禮貌,所以,盡管她十分害怕,可仍然僵直地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那刀疤像是一條彎曲的怪蛇,蟄伏在他的左臉,猙獰的裂口深淺不一,凹凸出詭異的溝壑。阮蘿的眼神與寧思危相對,她像是被這眼神灼傷,慌忙低下頭去,詛咒自己的失态。
“大多數人第一次見我都是這樣的反應,”寧思危的聲音不急不緩,像是沒有起伏的敘述,“看來黎揚沒有全都告訴你,以他的年紀竟比我還要刻板。”
阮蘿咬緊了嘴唇,整個人繃得緊緊的。
“你是阮蘿?阮亭山的小女兒?”
聽到寧思危的這句問話,阮蘿深吸一口氣,擡起頭,複又點了點。
“你的酒我有喝過,很好。”
阮蘿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應該露出笑容,寧思危的目光依舊閃爍不定,可是突然她就忘記了害怕,靜靜地盯着他的臉。
最終她還是笑了一下。
“這法子是你自己想出來的?”
“是的。”
“你很聰明,”寧思危靠上了椅背,十指輕扣搭在桌子上,“又聰明的很是地方。之前黎揚過你是怎麽争取到最後的五年租契,你并不像阮亭山的女兒。”
阮蘿有些無奈地笑了一下,她能夠感到自己的嘴角有些僵硬:“可我就是他的女兒啊。”
“是啊,”寧思危的眼神掠過阮蘿的臉,眼珠上下波動,聲音依舊,“你也不像你娘。”
“她去世的太早,我不記得了。”阮蘿覺得後背開始冒出零星的汗珠,冷冷地黏住了衣服,她來到這裏是阮亭山的老婆就死了,這人她根本沒有半點印象。
“也對,還是你爹阮亭山的事,我找你來正是為此。”
冷汗陡然增多,阮蘿悄悄深吸一口氣,點了點頭。
“他之前被債主抓去身上卻沒有半分錢抵債,賭坊的人輾轉找到我,希望我能解決這件事,他們提出的彌補損失方法之一就是将你賣掉,”寧思危調整了一下坐礀,又凝視着阮蘿微微發白的臉,“可我拒絕了。”
“為什麽?”
阮蘿知道這是一個極其愚蠢的問題,可她就是忍不住去問。如果當時這是挽回損失同時又能收回莊園的好辦法,為什麽寧思危不這麽去做?
寧思危第一次露出了笑容,只是這笑容很平淡,就如同他的聲音。
“我讓阮亭山去城郊石需服苦役,來償還這些債務,以後你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寧思危沒有正面回答這個問題,可是在阮蘿看來沒有比這更好的答案了。她不想喜形于色,可是除了笑此刻真的沒有任何表情能夠在她的臉上浮現。興奮将疑惑壓在心底,阮蘿再不覺得寧思危的臉有一點可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