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心思
謝曲從沒見過頭頂長小花兒的人, 雖然心裏明白,眼睛卻還是忍不住,偷偷往那朵小花兒上瞄, 心說:這到底算成了,還是沒成?
要是成了,為何他的小昱兒沒反應?
要是沒成,為何又會開花?
不行,得想個法子試上一試。
謝曲沉吟片刻, 勉強自己不再把注意力放在小傀儡頭頂那朵花兒上, 轉而想到以往範昱沒開靈智前, 總要像條小尾巴似的跟在他身後,又被容月一通瞎教,頓時福靈心至,開口問道:“小昱兒呀, 你現在還喜歡我嗎?”
範昱用看傻子的眼神看着他。
“喜歡。”範昱說,頭頂小花兒還晃了晃,十分可愛。
聽見範昱這麽說,謝曲一時就有點茫然了, 伸手比比劃劃地補充道:“不是,不是你喜歡容月的那種喜歡, 我的意思是說, 你現在還想和我成親嗎?”
“想。”一個字答得是斬釘截鐵。
謝曲很犯愁。
犯愁之餘還有點沮喪, 剛想像以前一樣,順手揉一把範昱腦袋, 擡眼卻見那小花兒一個勁晃啊晃的, 又把手給縮回去了。
“完了, 又沒成。”謝曲嘆息着喃喃自語道:“又白折騰了, 說起來……這是第幾次嘗試來着?偏偏每次用到的藥材還都挺珍貴,若再來一次,恐怕城外那些小崽子,就都得誤會我是病入膏肓,半只腳已經踩進棺材裏了……”
一邊說着一邊搖頭,再順手把扔在桌上的幾件衣物,随手抛給範昱,自顧自掰着手指算日子。
現如今,容月臉上的傷疤已經痊愈得差不多了,這也就證明他新研究出來的安靈術确實有用。試驗已經取得階段性勝利,想必很快就能大範圍使用。
換句話說,按照每制作一次藥湯,就得修養六個月,以便把損耗的一成功力全修回來的規律,他在安靈術這個試驗正式成功之前,大概還有兩次機會,為這個小傀儡制作藥湯。
好煩,為什麽一直就弄不成呢?
…
就在謝曲因為不知道第幾次的“失敗”而唉聲嘆氣時,被他随手抛過去那些衣服,正正全壓在範昱頭上,蓋住了範昱大半張臉,也蓋住了它此刻有點不好形容的古怪表情。
許久,有淅淅瀝瀝的水聲響起,範昱從藥桶裏邁出來,開始低頭穿衣服,聲音悶悶的,“我真的長大了。”
謝曲轉頭看了範昱一眼,也沒避諱什麽,敷衍地笑着哄道:“嗯,嗯,咱們小昱兒長大了,趕快把衣服穿好了,別凍着。”
敷衍完了,立刻又低下頭去,接着嘀咕:“唉,到底是哪裏出了差錯呢……”
範昱:“……”
範昱咬一下嘴唇,勉強忍住沒當場發作,頭頂小花兒蔫蔫地耷拉下來,顏色由紅轉白。
從前還好,如今它已開了靈智,卻還被自己喜歡的人當小孩看待……
這感覺可不太好。
不過範昱也沒再多問什麽了,它一邊穿衣服,一邊試圖思考自己對主人的感情,越想越覺得,這一定就是喜歡,幾乎沒有什麽好猶豫的。
喜歡就是喜歡。範昱想:即使褪去懵懂之後,它也依舊是個不知變通的木頭腦袋,完全不想為了向謝曲證明自己是真的長大了,隐藏心裏這份感情。
而且不光它是個木頭腦袋,它主人也是。
他們兩個朝夕相處這麽久,哪還像是尋常傀儡和傀儡師的關系了?因為自己的傀儡想認字,就找天底下寫字最好看的先生來書寫字帖——放眼整個凡間,哪還有第二個這麽好說話的傀儡師?
而且還會給它講睡前故事……
誰會沒事給自己的傀儡講睡前故事啊,除非腦子壞掉了。
一時間,範昱真是越想越生氣,既氣謝曲的不信任,也氣自己癡心妄想。
“喂,難道因為沒有心,我說的話就全不算數?”許久的沉默。範昱在系好它身上最外面一根腰帶後,幽幽地問道。
問第一遍,謝曲只顧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全部心思都在研究藥湯配方上,沒搭話。
于是範昱又問了一遍。
萬幸這次謝曲聽見了,但聽是聽見了,關注的重點卻有點歪。
“……嗯?你說什麽?”謝曲循聲擡頭,眼裏倏地亮了一下,走過來抓着範昱肩膀搖了搖,激動道:“你方才喊我‘喂’,總算不再喊我謝相公啦,看來這次配方還是挺靠譜,稍微有點用,起碼沒有讓你那個空空如也的小腦袋,雪上加霜嘛!”
範昱:“……”
真是對牛彈琴!
“啊,對了,險些忘了。”謝曲感慨到一半,忽然像是想起了什麽似的,又再興沖沖跑去窗前,想要擡手摸摸窗臺上那盆蘭花的葉子,“我方才碰你頭頂那朵花兒,它竟然沒枯,那是不是就說明……”
話音未落,指尖處絲絲縷縷的黑氣重又顯出來,把好好一盆蘭花給燒成灰了。
謝曲:“……”
謝曲就跟那霜打茄子似的,一下就蔫了。
“唉,實在不該這麽沖動的,這盆我養了好久了。”謝曲皺着眉搖頭,“真不該對我自己抱有什麽期望。”
頭搖着搖着,又忍不住看向範昱頭頂那小花兒,眼裏隐有渴望之色。
這是多大的誘惑啊……
看了片刻後,因為想起範昱方才告訴他的那些話,謝曲又期期艾艾地垂下了眼。
好煩,特別煩,能看不能摸!
許是見謝曲實在太蔫了,範昱臉上的表情,漸漸變得掙紮起來。
“……”
“……你要是實在想摸,其實可以過來摸摸它。”半晌,範昱忽然開口道,也不知是純粹為了哄謝曲高興,還是真話,總之語氣別別扭扭的,“因為它……因為它也不是一點都不能摸。我方才和你說得不夠準确,它……它其實并不是……它就是比較、嗯……敏感。”
敏感得就像大腿跟似的,一碰就腰軟。
但是……但是誰讓它是謝曲唯一能摸到的一朵花兒呢?
為了哄主人高興,咬牙忍忍就過去了。
這麽想着,範昱主動湊到謝曲身旁,低下了頭,向對方晃了晃自己頭頂的小花兒,隐有邀請之意。
謝曲:“……”
謝曲看着範昱光是說出這幾句話就咬牙切齒,耳根紅紅的模樣,心裏頓時就比方才更茫然了,居然沒敢動。
“真的麽?你不要騙我。”謝曲将信将疑。
範昱重重點一下頭,小聲回答:“沒騙你,真的,你安心摸吧。”
謝曲咂咂嘴,小心翼翼伸出食指和中指,輕輕碰一下,然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迅速收回手。
“我不信,我不摸,你趕緊找塊軟巾把它包起來,別再給我看到。”謝曲肯定地道。
範昱:“……”
為什麽它每次說真話,它的主人都不信?
…
眼見哄不動謝曲,範昱只得重新站直了,磨磨蹭蹭跑去找軟巾了,只是邁步往裏屋走時,背後一直都火辣辣的。
那是謝曲的目光一直在追着他不放。
片刻後,有叮鈴咣啷翻找東西的聲音從裏屋傳出來,謝曲聽見範昱問他,“是不是我說什麽,你都不會信?”
語調還是一如既往平板板的,聽不出太多情緒。
但無奈謝曲這時的心思并不在範昱身上,而是在床邊枯萎了的那盆蘭花上。
“又說胡話,怎麽會不信?”謝曲随口答道,眼珠一錯不錯盯着那蘭花,像是很遺憾,“你是我做出來的小傀儡,你不會說謊,只是還沒有長大。”
總之等範昱重新束好發,從裏屋走出來的時候,見到的就是這一幕——它的主人正小心撚着手指,想要擦淨指尖那點若隐若現的黑氣。
範昱這次是用一根木簪把頭發随意暫起來的,沒真用軟巾,那古怪小花兒被他刻意壓彎一些,顫巍巍趴在頭頂,一眼看上去,就像外面那些為了附庸風雅,刻意往發間簪花的風流名士,一點也不像是從皮膚底下長出來的了。
範昱就這麽靜靜看了片刻,然後故意咳兩聲。
謝曲連忙就把手放下去了,連一寸指節都沒露,兩只手全都藏在寬大袖袍裏,一轉頭,又是那副嬉皮笑臉的模樣。
“嗳,對了,這樣看着就好多了,有些像絹花。”謝曲說,同時快步往前走去,連頭也沒回,吩咐範昱趕緊跟上,“小昱兒,你跟我來,我給你看個好東西。”
“今日是你的生辰,我記得你前陣子看神怪話本,似乎很喜歡裏面那個威風凜凜,背生雙翅的吊睛大貓,我已經給你做出來啦……”
話裏帶着點笑,獻寶似的,雖然口口聲聲說範昱只是個木傀儡,沒有心,可這珍而重之,千金買一笑的寵溺态度,卻半點也不像是對待一個普通的木傀儡。
範昱如往常一樣,安靜跟在謝曲身後,沒有再和後者做争論。
只是跟着離開的同時,餘光卻總忍不住,往謝曲袖口瞟。
“我知道你不信。”隔了五六步遠的距離,範昱小聲嘀咕着,也不奢望謝曲能聽見。
“但我總會想到辦法證明的。”
“總有一天,我會找到法子證明我說得是真話。”範昱一字一頓地,像是在和自己說話一樣,帶了一點醍醐灌頂般的頓悟,“到那時候你就會相信,我是真的很喜歡你。”
作者有話要說:
午安,更新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