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疑點
頭很疼, 應是強行突破禁術的緣故。
平白浸沒一縷生魂,忘川卻依舊平靜如初,沒能掀起半點波瀾。
謝曲随手把《神機譜》翻了翻, 啪的合上,眸光晦暗不明。
奶奶個熊,這是他第九次失敗了,輪回後的命數不受控制,總會橫生意外, 前幾次他回來後, 總黑着張臉不愛說話, 也是這個緣故。
都說事不過三,失敗一次兩次可以理解,可他都已經失敗九次了。
說句不好聽的,對于別人來說, 失敗或許可以算得上是成功之母,可是到了他這裏,失敗怎麽就變成了成功他祖宗?
而且他可是這個天底下最會做傀儡的人!
不應該啊,他怎麽可能歷經九世, 都沒研究出真正能用的法子來?難道是因為做鬼做久了,腦子也不靈光了?
唉, 這可真是……
有那麽一瞬間, 謝曲忽然感覺到了切實的疲憊。
…
就在謝曲臉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黑下去, 他的袖角卻被範昱伸手拉了拉。
謝曲本能轉頭,還沒來得及斂淨眼裏憂思, 就見範昱正小心翼翼地看着他。
“……喂, 是你回來了嗎?”範昱問。
聲音很溫和, 全然不似他們初次見面時跋扈。
謝曲:“……”
謝曲連忙把情緒收拾好了, 彎了彎眼睛,仰起下巴,朝範昱扯起個帶點安慰的笑來,“對不住啊小昱兒,我又沒忍住溜出去偷懶了,你知道,我一向都是個很愛玩的人嘛。”
範昱眼裏亮了一下,但是轉瞬,又再黯淡下去。
“回來了就好。”範昱小聲喃喃着,低下頭,開始不停作弄自己的十根手指,“但是這都第九次了,能不能別再有下次了,要是……要是再有一次幾十年見不到你,我可能就真的永遠都見不着你了。”
聽出對方的弦外之音,謝曲表面沒接話,只是擡手拍了拍範昱的肩膀,然後起身掌舟,一言不發地往回劃。
謝曲如今心裏很亂,他是真不知道該怎麽辦了。
剩下這幾十年裏,究竟是該坐以待斃,安分陪在他的小昱兒身邊,還是該釜底抽薪,搏一個十全十美?
誰來告訴他究竟該怎麽辦?
回去總是比來時更快,範昱一路上都沒再說話,臨上岸了,才忽然像是終于忍耐夠了似的,幾步跑到謝曲前面,伸手攔着他,對他厲聲喝道:“謝曲!我知道你在想什麽!你不許再想了!”
謝曲被吓了一跳,果然沒再往前走。
許是剛從千年前的夢裏醒來,謝曲記憶中的那個小傀儡,在他面前總是聽話可愛的,雖然難免有時會一根筋,可總體來說一直都是個溫順形象,鮮少像現在這樣對他大聲說話,所以他沒準備。
直到這會被吼了,謝曲剛要下意識回範昱一句“你知道什麽”,垂下眼,卻見範昱鼻尖紅紅的,明顯就是在勉強忍着,當下心裏一軟,頓時就反駁不出什麽了。
然而範昱卻還不滿足,他隐忍多年,就像一根弓弦被扯到極限,終于在今天斷了,打定主意要把自己這麽多年來的委屈,在此刻一股腦全發洩出來。
“你一定想說,你知道什麽?”範昱咬牙道,一句接一句地刺激着謝曲,鼻尖也越來越紅,“我告訴你,其實這麽多年來,我一直什麽都知道,我其實知道你去凡間都幹什麽了!否則你以為我為何還能如此隐忍,在被你抛下這麽多次,幾乎淪為笑柄後,還要死抓着你不放,還願意等你?”
“因為我知道,你做這一切其實都是為了我!”
“謝曲,你當我還是當年那個癡癡傻傻的小木人麽?我早就不是了,如今我有腦子,也有心,我早就是和你一樣的人了,先前我之所以沒把話挑明,也只是在配合你罷了。”
頓了頓,聲音陡然拔高。範昱一把扯住謝曲的衣領,霸道十足将謝曲扯得低頭,分明是仰着臉往上看的角度,眼裏卻平白多出幾分居高臨下的神采。
“但是現如今,我卻是真的受不了了!”
說着,目光掃過謝曲脖子上那根紅線,突兀沉默了片刻。
“我以前之所以願意陪你玩,是因為我知道,我那時還剩很多的時間,而你也定然幹不成你想幹的那件事,可是如今不行了,如今我沒時間了,我不想再陪你玩這種無聊至極的游戲,一次又一次地把你從凡間往回拎,我實在是……我實在是太難受了……謝曲,求你體諒一下我吧,我真是太難受了。”
幾句話,就成功讓謝曲僵在了原地,再也邁不開腿。
不可能的,這件事情他瞞得很好,連那個號稱明察秋毫的鐵面判官崔钰都不知道,他的小昱兒又怎會知道?
可是……
謝曲震驚地睜大了眼睛,聽範昱繼續對他道。
“反正我今天算是全豁出去了,我就要和你在這裏把話說開了,我什麽也不怕。”
“橫豎、你若能聽進去,從此就不會再瞞着我偷偷往人間跑,你若怎麽都聽不進去,那就繼續固執己見,湊整再去第十次吧,反正到時候記憶一封,你又記不得我今天這些話。”
越說臉色越白,指尖已隐有黑氣在繞。
謝曲這次反應得很快,趕在範昱脫力前,一把伸臂将對方攬回懷裏,險些翻了腳底下踩着的小船。
接下來是長久的靜默。
由于慣性作用,兩人擁抱的力氣太大,謝曲冰涼的嘴唇擦過範昱鼻梁,低頭望進那雙漂亮的眼裏。
“……什麽時候知道的?”良久,謝曲啞着嗓問。
範昱煩躁地哼了一聲,須臾就從謝曲懷裏掙出去,冷聲答道:“很久以前就發現了,但忍着沒說,因為覺得就算說了,你也不會聽,你總是很有自己的主意。”
…
說出來有什麽用,若非真到了緊要關頭,謝曲一定不會聽,沒準還會想法子令他忘記這些意外發現。範昱想。
說到底,這天底下恐怕再找不出第二個像謝曲這樣有自己主意的人了。
也就只有謝曲這種人,才會先是因為貪戀紅塵不去仙都,後來又為了一個小小的木傀儡,活活把自己給耗死。這都多少年了,細數謝曲過去所做之事,那一樁樁一件件,在外人看來,有哪一件不是瘋事?
一千年了,誰能阻得了這個姓謝的。
要不是如今自己真快不行了,不想再折騰了,他才不想就此攤牌呢。
都說當局者迷,旁觀者清——妄想以五成功力做出比當年更好的木傀儡,這種事,就連他這個木頭腦袋都知道肯定做不成,謝曲他為什麽偏偏就信了呢!
再說了,誰知道那個跟謝曲信口雌黃的人到底是哪根蔥,目的究竟是何,又為什麽要多管閑事?
反正依他看,那個人多半只是在扯淡。
而且就連崔钰也說了,謝曲輪回這幾世,傀儡沒做成,死的倒是一次比一次慘,幾乎都快要集齊這世上所有最慘的死法了,擺明了就是在浪費時間!
就說今世吧,若非有意外成人的謝如賀從中運作,謝曲恐怕就會變成柳雲仙的試驗材料,被活剖整整十年之久,壓根就不是一碗普通符水能了事的,弄不好死後還會化煞,需要崔判官親自帶着判官筆去接,才能勉強控制住局面……
……咦,等等。
提起化煞,為什麽謝曲在人間之時,九次有八次都是死不瞑目,卻沒一次化煞呢?
所有記憶都是在回了地府之後才恢複的,那麽當謝曲還不是謝曲時,他生前做凡人時的那些沖天怨氣,都到哪裏去了呢!?
總不會真的有人能淡薄到如此地步,永遠永遠都不為外物所動吧!
……這麽重要的細節,從前他竟然都忽略過去了,許是真的關心則亂了。
或許這件事情,從一開始就不太對勁。
像是忽然想到了什麽,範昱猛地擡頭,急匆匆地問謝曲,“和你胡說八道那個人,究竟是誰?”
先前之所以沒問,一是因為不能說,二也是因為這地府中其實有好多懂得很多的“老”鬼,所以他才一直都沒把這種顯而易見的謠言當回事,誤以為謝曲是病急亂投醫,就像那些凡人在臨死之前,求取偏方一樣。
可是如今再看,此事竟是疑點重重,怎麽都立不住腳!
究竟得是何方神聖,才能讓謝曲這種連天道都要鬥一鬥的性子,對其深信不疑?
範昱本以為,謝曲會對那個人十分印象深刻的,哪知道話問出去,謝曲卻鮮有的對他擺出了一副迷茫表情。
“這……其實我與他只有一面之緣,不知道他是誰,也記不起他的臉。”謝曲皺着眉,頭一次放棄對範昱有所隐瞞,如實回答道:“但我……但我心裏總有個聲音在說:我得信他,我一定得信他。”
一句話,被答得磕磕絆絆,懵懵懂懂的,一點也不似謝曲平日想幹什麽就幹什麽那股子雷厲風行的勁,可偏偏本人卻又覺得沒問題。
這……這就真的太不對勁了。
一時間,範昱低頭看了看自己,又看了看謝曲,欲言又止。
也不知道是不是他多想了,總之……他現在為何會忽然覺得,謝曲在提起給建議的那個人時,眼裏其實很空洞,樣子有點像凡間那些被下了蠱蟲,對主人唯命是從的奴隸?
可是除此之外,謝曲的表現又一切如常,言行舉止沒一點遲鈍。
再說謝曲已經是只鬼了,鬼又怎麽會被下蠱呢……
正躊躇着,忽有一道焦急的聲音從遠處傳來。
是馬面。
馬面手裏攥着一張用大紅宣紙卷成的紙筒,三步并作兩步跑過來,扯着嗓子對謝曲和範昱喊:“七爺!小八!你們兩個祖宗又怎麽了,你們送個魂也要送這麽久嗎!趕快上岸吧!出事了!出大事了!”
一邊喊一邊抖落開宣紙,指着最底下兩行小字道:“剛得到的消息,有名活人差忽然失蹤了,名字在生死簿上時隐時現的,恐怕是走差回來,在半道上意外遇到了煞,被煞扣下了!”
謝曲:“……”
範昱:“……”
還有完沒完了!崔钰說得對,最近凡間化煞的是不是有點太多了!
要知道他們倆方才可是剛把話說到緊要關頭,正準備互訴衷腸呢,他大爺的怎麽又出事!?
“到底是誰不見了?”因為被打斷,謝曲驟然從方才那種不自覺的茫然中回過神來,不耐煩地問。
聞言,馬面把手裏大紅宣紙抖得噼啪作響,一對眉毛皺得能夾死蒼蠅。
“是程齊!”馬面很苦惱地說:“就是那個比小八還任勞任怨,兢兢業業從不偷懶,讓整個地府都很喜歡,還讓崔判官整日嚷嚷要在他死後,立馬就給他轉正的程齊呀!”
頓一頓,一張假臉垮得更厲害了。
“七爺,你不看僧面看佛面,好歹幫幫忙去查探一番,人家程齊可還提筆為你解惑了呢,我認得他的字。”
謝曲:“……”
差點忘了,如今馬面手裏拎着那大紅宣紙,原是他貼的。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營養液,加個更QAQ
友情指路:程齊,一個兢兢業業謙和有禮的活人差,在第16章 曾經出現過,未來會成長為小可愛助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