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深淵
燭火被熄滅, 屋子裏一片漆黑。
窗外的雨勢大了起來,淅淅瀝瀝的拍在屋頂,石階上, 發出啪嗒啪嗒的水聲。
有風順着窗縫吹了進來,帶入一片濕涼。
封于斯掀起眼簾,立刻便有幾道黑氣擠入窗縫,将冷風堵在窗外。
面前的女子卻忽然蹙緊了眉,臉色瞬間蒼白起來。
他割破手腕, 任由血液流出, 将那傷口放在她的唇邊。
她有了些感覺, 一點點的吞咽起來,那些鮮豔的血液染紅了她的唇瓣, 在寂靜的夜色中妖異非常。
如果她需要, 把他所有的血都吸光也沒問題。
只是,他的血真的會對她有用嗎?
望着明琰流露出痛苦的神情, 他的心髒仿佛也被用力攥緊,難受到無法呼吸。
封于斯出生在深淵, 那裏暗無天日,無時無刻不在發生着厮殺與亂鬥, 各種奇形怪狀的黑暗生物各自劃分領地, 貪婪的從深淵自帶的黑霧中汲取養分, 快速壯大。
這是世間所有惡意的集合體。
如同河流會淨化自身的髒污一樣,這些屬于各個界域的負面情緒無處可去, 被統統壓縮進魔域的一條巨大裂縫裏,經年累月, 越積越多。
最終由惡意化作的黑霧逸散出來, 不斷蠶食侵吞掉魔界更多的土地。
所有的負面情緒, 虛僞,奸詐,殘忍淋漓盡致的表現在所有的深淵生物身上,它們沒有神智,只是憑着天性在族群中拼命存活。
從有意識起,封于斯就知道,他是深淵中最特別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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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生來就有足夠高的靈智,與那些愚蠢的深淵生物截然不同,更擁有着所有深淵生物畏懼的能力。
他的血能夠強化那些東西的身體和實力,甚至能夠幫助他們加快生長進程,生出靈智。
幽暗無光的地底是無聊且乏味的,他看着這些醜東西互相厮打,偶爾會不耐煩的殺掉一些不順眼的。
待的久了,他突然就想去外面看看。
這個世界不可能只有深淵這一個地方,夜深人靜之時,他曾聽到上方有人聲傳來。
那是跟他一樣可以正常交流的人。
可是深淵太深了,上方似乎還阻隔着層層結界和屏障,他試了許多次,都沒能出去。
大概是實在太過乏味,他割破自己的皮肉,将血滴分給了許多醜陋的怪物。
它們有了靈智,好歹能跟他說說話了,那些野蠻的争鬥和厮殺也少了一些。
有時候他會沉思,為什麽無人引導,他和這些醜東西會說同樣的語言,為什麽它們生性嗜血,為什麽他會和其他深淵生物不同。
就像是有只看不見的手,在一切開始之前,就已經安排好了所有的命理軌跡。
會不會有人正在窺伺他的一切呢?封于斯有了這個念頭後,便開始刻意隐藏自身的氣息,他游離在那群深淵生物之外,想要爬出深淵的願望更加強烈。
就這樣不知過了多少年,某一天,他突然感覺到深淵上空的結界和封印薄弱了許多。
他有出去的希望了。
他磨着爪子積蓄力量,等待着一個适當的時機。
時機還未到來,深淵中就忽然出現了一個陌生的女人。
她一襲白衣,纖塵不染,走近時會帶來一股清冽的冷香,這對于常年身處幽暗的怪物來講,是如此特別,特別到讓他忍不住一直把視線放在她的身上。
很奇怪,他看慣了深淵裏各種形狀的生物,對于皮囊如何已經不甚在意,可看着這個女人的輪廓和身形,他竟然生出一種從未有過的陌生感覺。
她很美,美到如同一件易碎品,讓人想要——據為己有。
有幾個不長眼的東西沖出來想要攻擊她。
封于斯想,她身量如此纖瘦,一定弱不禁風,沒人管她的話立刻就會死去。
于是他走出黑暗,将那幾個讨厭的醜東西按死了。
此事輕而易舉,只是他被濺上了一身黏膩的血液。
後頸皮肉忽然被人揪住,他被整個拎了起來。
那股冷香進入鼻子,他嗅了幾下,忍下了殺死這個不知死活的人類的念頭。
女人掃了它一眼,淡淡的說道:“就是你了。”
于是他不廢吹灰之力,離開了深淵,來到了憧憬已久的地面上。
土地遼闊無垠,浩瀚的天空呈透亮的深藍,曠遠而深邃。
外面真的很美。
再後來他已經不想回深淵了,外界有四季更替,有生機蓬勃的日出,有熱烈燦爛的晚霞,也有他深深愛着的大人。
封于斯用手輕輕撫平明琰皺起的眉心,這份厚重的心意不知從何時開始,經歷了無數個日夜的苦苦等候,也經歷了被她傷害後的傷痛與懷疑,如今回過頭想想,竟然持續了一千多年。
一千多年,喜歡她似乎早已成為了習慣,盡管她還未接受這份心意,盡管她仍然有些抗拒。
可終有一天她會明白,在這一晃而過的千年歲月裏,黃沙會侵蝕掉岩柱,海水會淹沒土丘,人心會變幻莫測,只有他在日複一日的腐朽與死寂中忠誠于她。
即使她仍然會碾碎他跳動的心髒,親手将他殺死。
怪物過濾掉自己靈力中陰寒暴戾的部分,将只餘溫和的力量輸入明琰的身體。
他目露哀傷,嗓音暗啞,小聲的說道:“求你,趕快好起來吧。”
明琰第二天是被什麽東西拱醒的。
她睜開眼,看到浮白劍正渾身顫抖的飄在她身旁,劍鳴陣陣,劍身幾乎冷成冰塊。
“怎麽了?”她揉了揉自己的額角,肢體還有些沉重。
上方挂着素色的紗帳,她盯着看了一會兒,猛然坐起身來。
她不是睡在地面上嗎,怎麽忽然到床上來了?
房間內沒有封于斯的蹤跡,明琰将還飄着的浮白劍抓到手中,問它:“你被欺負了?”
浮白劍瘋狂點頭。
豈止是被欺負,它更是被壞東西的手下丢進水井裏整整泡了一夜啊!
它也要撒嬌,也要裝哭,它要主人狠狠的懲罰那個可惡的壞東西。
明琰安撫性的拍了拍它:“別看我,現在我也打不過他。”
浮白劍心碎了,主人偏心哇,壞東西那麽喜歡你,這不就是你一句話的事嗎?
明琰掀開被子下了床,她舌尖還殘留着一股濃重的血腥味,聯系到昨天下了雨,封于斯應該又喂她血了。
他的血對于治愈神魂的疼痛并無用處,相比于喝他幾口血,可能靠近一點更有效。
畢竟自己另一半神魂在他體內。
明琰正穿着長靴,忽然就發現不對勁的地方了。
她的衣服被換了?
明琰立刻去看桌子上擺放衣裙的托盤,那些原本疊的整整齊齊的衣服被随意的翻過,似乎被挑挑揀揀,最終選定了一件稍微滿意的拿走。
她一下子站了起來。
完蛋了,她可沒錢賠付。
窗戶敞開着,明琰抓起浮白劍,一只腳已經踩到了窗臺上。
遲疑幾瞬,她問自己手裏的浮白劍:“你說,等我賺到錢再回來賠付,掌櫃會不會罵我?”
心情低落的浮白劍悶不吭聲,躺在她手中裝死。
房門忽然被推開,明琰吓了一跳,另一只腳也踩上了窗臺,她扶着窗棂快速說道:“等我兩天,我肯定把相應的錢還回來!”
“為什麽要付錢?”封于斯關上房門,大步走到她身邊,勾着她的腰将她抱了回來。
“外面還有些雨絲,你身體剛好,不要亂跑。”
明琰也沒心情深究他竟然私自給自己換衣服的事了,她神色嚴肅,大義凜然:“我的道侶,用你的時候到了。”
封于斯将手中的食盒放在桌面上,聞言彎腰與她視線持平,問道:“要我做什麽?”
明琰目光掃過食盒,心中有些奇怪,但還是快速展現出一個悲傷的神情:“我們動了那些衣服,肯定是要額外收費的,你先委屈兩天,暫時抵押給客棧掌櫃好不好?”
她看到封于斯表情異樣,迅速補充道:“絕對不會把你丢在這的,等我賺了錢就回來把你贖回來,可以嗎?”
“不可以。”她被青年抱進懷裏。
封于斯撚起她的一縷長發慢慢纏在指尖:“我又不是物品,把你的劍抵押在這裏更合适。”
明琰想了想,覺得有點道理。
浮白劍本就是明家傳世的至寶,單是劍身上的那些銘文就夠許多修士參悟一輩子了,更何況它所使用的鍛造材料還異常珍貴。
手中裝死的浮白劍瞬間掙紮的扭動起來。
它才不要被抵押,這個破客棧裏的人都是壞東西的手下啊!
封于斯放開明琰,笑出了聲:“好了,你先用餐,這些衣裙本就是為你準備的。”
明琰頓了頓:“你是不是瞞了我什麽事?”
“也沒有吧,”封于斯打開餐盒,将食物一碟一碟擺放在桌面上。菜色豐富,香味撲鼻,都是明琰喜歡吃的。
他想了想,漫不經心的說:“客棧掌櫃說我長相面善,便把這些東西都送給你了。”
面善?明琰笑了。
他渾身上下沒一點活人氣,哪裏面善了?
客棧掌櫃又不做慈善,怎麽可能把這麽多與客棧經營無關的東西送給她。
這謊話說得沒一點技術含量,和她比還相去甚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