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轉折
明氏根系景寧, 盛極時曾向外大肆擴張勢力,明氏一族實控的城池遍布九州。如今沒落已久,但在這片地界上, 明家人依舊是說一不二的掌權者。
此次明家家主壽誕,全城上下幾乎都懸挂上了金紋白質的玉符,以示敬意。
明琰對于其他事沒什麽興趣,她回來也只是為了取走件東西。
這個時節,整座城池的空氣中都彌漫着一股淺淡的花香, 她擡頭掃了一眼, 看到枝頭微微晃動的淺紫色花簇。
長街上空籠罩着一層薄霧, 綴着花簇的參天古樹就靜靜站在長街盡頭,細小的花瓣鋪滿了地面, 無人踩損。
浮白劍興沖沖的跌到花瓣裏打了個滾, 明琰一把将它撈出來,敲了它一下。
“別亂跑。”
浮白劍有些委屈, 哼哼唧唧的抖了抖,将身上粘連的花瓣都抖落下去。
“诶诶, 幹什麽呢?無關人等不準靠近這裏!”附近靠街的一扇窗戶被打開,從裏面探出一個醉醺醺的腦袋來。
一枚被咬過的小果子朝明琰飛了過來, 她掂了掂劍柄, 掄起浮白劍又給打了回去。
果子一頭紮在老頭抱着的酒壇裏, 濺出的酒液染濕了他白花花的胡子。
“哎呦,”老頭叫道, “你這小孩兒,真是搗蛋!”
果子上沾了不少口水, 浮白劍怔愣片刻這才反應過來, 不由得渾身抽搐, 直挺挺的癱在地面上,哀傷至極。
明琰有點慚愧,掏出帕子一邊為它擦拭劍身,一邊朝老大爺回道:“我不是小孩兒,今年都十九了。”
她心想,前前後後活過年歲加起來比您還大呢。
白胡子老頭喝得有點多,這會兒眯着眼睛盯着明琰看了一會兒,不确定的說道:“不是小孩兒……你這臉是,是明家的人?那你随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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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罷,他又抱起酒壇子仰頭喝了一大口,打出一個惬意的酒嗝。
明琰收好浮白劍,不信邪的摸了摸自己的臉,否定道:“不是,我是外來的修士。”
老頭倚在窗框上,聽完立刻吹胡子瞪眼:“那你還不趕緊走,等會兒被巡城的人發現了,讓你讨不了好果子吃,把你趕出城去都算好的了!”
明琰來了點興趣:“大爺,這棵樹有什麽獨特之處,竟然能被如此重視?”
從外觀上看明明只是一棵普通花樹,憑借本地濃郁的靈氣,随随便便選育幾株花苗都能開出更燦爛,更珍惜的花朵。
老頭慢悠悠的晃着腦袋,斜睨了明琰一眼,“咣當”一聲關上了窗戶。
“你這小孩兒,少打聽大人的事,我是決對不會告訴你這棵樹是明家先祖遺物事情的!”
明琰:……好了,我已經知道了。
她又回頭看了這棵花樹一眼,上次回來時還沒看到,不知道是哪個人留下來的東西。
不過既然能被有意保護,那這位明家先祖在族內大概也是頗有地位的。
她離開後不久,木窗又吱呀一聲被打開了。
白胡子老頭撈出酒壇底部的果子,拿在手上咔嚓咔嚓的啃着,越啃越奇怪。
就這麽一會兒,樹上原本閉合的花苞好像全開了?
高闊院落內,安歸喝了口茶,疑惑道:“這股花香怎麽突然變濃郁了?”
在他對面,正端坐着一個玉質風清的年輕公子,他撚着茶盞,沉吟片刻道:“大概是……遇到了什麽開心的事。”
“什麽開心的事,誰遇到了?你說話怎麽沒頭沒尾的。”安歸放下茶盞,有些不爽。
“我可是為了早日見你狠心将漂亮姑娘丢在外面,你得補償我慘痛的損失——等我娘問我表現如何時,你不要呆板着實話實說,一定要誇我,兄弟,誇我聽到了嗎?”
明川柏喝完茶,“你之前已經說過了,那姑娘已有婚配,再沒輕沒重的跟人家湊一塊兒,小心被打,人家主動提出分開,關我什麽事。至于你娘,我該怎麽答就怎麽答。”
說罷他站起身來:“這兩天我會很忙,你去找阿希玩吧。”
安歸叫住明川柏:“你爺爺明日壽誕,肯定會來很多人吧?”
明川柏一聽就知道他的意圖,懶得廢話:“是會有很多姑娘,但你敢亂來,我第一個揍你。”
他離開此地後不久,安歸也無聊至極,抱着他自己的一堆畫卷去找明希仙去了。
院角的柳樹枝條一挑,露出明琰小半張臉來。
她從院牆上跳下來,輕車熟路的朝着明川柏離開的地方走去。
要找的東西是她曾經的一滴心頭血,寄存在琉璃燈盞之中,現在應該被放在禁地裏。
如果不是禁術時靈時不靈,她還真就不跑這一趟了。
明琰是真沒想到,她和封于斯完美符合禁術施行的條件,靈魂共融,又吸了他那麽多次血,按理說再怎麽着都該發揮點作用了。
可自從之前味覺喪失又立刻恢複時起,她手腕內側的印記跟假冒僞劣産品掉色似的,一天比一天淺一個度。
什麽鬼。
明琰左思右想,只能猜測是雙方實力差距過大,她以弱勢一方強行承擔來自怪物的命理,應該是無法承受的。
在此之際,那滴血就顯得格外有用了。
明琰隐匿氣息,穿過重重院落,眼看着周圍裝飾越來越華美,嘴角輕松的弧度也漸漸僵硬。
明家不是敗落了嗎?這像是敗落的樣子嗎?
滿院的煙柳畫橋,風荷清池,曲水回廊,比她在明家時居住的地方好多了。
而這僅僅只是一個普通的旁系小姐的住所。
區別對待啊你們。
斜側方傳來動靜,她抱着劍藏到了假山後。
“小姐,周郎君來了。”侍女敲了敲門,喜聲道。
門立刻被打開,一個雙靥泛粉的姑娘打開房門,看到侍女身後跟着的男子後不由自主的翹起了唇角。
“你去看好院門,千萬不要讓別人進來。”那姑娘吩咐。
侍女應了一聲,十分貼心的離開院落,并将院門合了起來。
明琰順着假山的縫隙往外看了一眼,只見那個姑娘和姓周的男子正額頭抵着額頭,溫聲說着情話。
“你最近都不來看我,是不是不喜歡我了?”姑娘踩了男人一腳,有些生氣。
明琰收回了視線,準備趁機離開。
周姓男人壓低了聲音:“好阿容,最近實在有事,你不知道,修真界傳出消息,說是千年前背念生殿帶回去的怪物沒死,各宗門正忙着核實消息真假,如果不是此事牽連甚廣,我怎麽會不來看你?”
明琰一頓,千年前的怪物。
她手掌攀上岩壁,舔了舔幹澀的嘴角,站在原地繼續聽兩人的對話。
“怪物是什麽?很可怕嗎?”叫阿容的姑娘不解,疑惑的問道。
男人将她摟入懷中,輕嘆了一聲:
“曾經能讓天道示警的存在,你說可不可怕?如若為真,那雲境所有修士,必定不惜一切代價,都要殺了他。不過長老們似乎得知了什麽額外的消息,這幾天面色凝重,看起來這個消息十有八九是真的。”
阿容有些擔心:“如果是真的,你也要去對付他嗎?”
“那是當然,維護世間秩序運轉是所有修道之人的使命和責任。”男人笑笑,可眉眼間帶着壓抑不下的沉重。
“阿容,此次到景寧來,正是要同雲境的幾位前輩一起找你叔祖父商議此事。你可曾聽聞,千百年前的念生殿與你家有什麽不同尋常的關系?”
阿容姑娘回憶了一番,搖了搖頭:“念生殿我不知道,但我知道族中在千年前出了一個叛徒,就是她害得我們明家元氣大傷,先祖告誡我們以她為恥,不能像她一樣忘恩負義,對不起培養自己的家族。”
接下來的話沒聽下去的必要,明琰面無表情的捏碎了半塊凸出的岩石,拍了拍手,離開了此地。
在她離開後,院子裏的對話仍在繼續。
周姓男人心中微動,問道:“她是誰?”
阿容姑娘回憶了一番,她平時貪玩,長輩訓誡和學堂講課都沒好好聽過,歪着頭仔細的想着:“明什麽來着……兩個字的,明……明钰?明月?明琰?對對對,想起來了,她叫明琰。”
明琰?男人想,倒是巧了,剛好與劍聖前輩的弟子撞名呢。
男人有些激動:“是的,就是這位大人,阿容,她可有留在家中什麽東西?若是消息屬實,那麽很大程度上會需要這位前輩的遺留物品。”
阿容姑娘想了想:“好像是有……”
“太好了,”男人微笑,“這樣宗門內的各位長老總算是能安心一些了。”
明琰快速翻過高牆,隐匿在樓閣之後,看了眼禁地的方向。
明氏一族的禁地向來收攏着一切重要的物品,這裏的法陣繁複多變,非明家血脈稍不留神便會死無葬身之地。
正巧,轉世了幾回,她雖然還是那個芯子,但身體裏流的早就不是明家的血了。
禁地被各色陣法包裹,此時的禁地上空,一只巨大的陣盤正在緩慢轉動,幽藍色的光亮照在周圍建築上,拉起一層看不見的透明結界。
禁地之門高大威嚴,表面無人看管,但明琰能感受得到有一道強橫的氣息藏在暗處。
想到那個一根筋的怪物,她已經不想在這裏多做停留了。
正要動作,忽然被人握住了手腕,周圍瞬間一片銀白。
明琰蹙眉,扭開了被束縛的手腕:“殿主有什麽事嗎?”
在他辟出的域外空間中,聲音和觸感完全與外界隔絕。
她後退了幾步。
元時依舊佩戴着銀質面具,銀發如瀑垂落,彷如高高在上的神祇,垂眉看人時都是毫無感情的。
“不用這麽做了。”他說,“你太慢了。”
明琰眉心一跳,立刻拉下袖口,便見手腕內側的黑色符文正在一點點的消失不見。
她立刻拉下另一只袖口,情況同樣如此。
明琰擡起頭,靜靜地看着元時:“你要反悔?你答應過我的。”
元時語調沒有起伏:“我當時并未開口許諾。”
明琰笑了,她捏着自己的手腕,眉眼冷寂下來,緩聲道:“所以呢,現在你要殺他?那此事與我徹底無關了,東西給你,你自己去。”
元時低着頭把玩着銀絲,銀質絲線纏上他修長的指尖,綻出熒藍色的靈光。
“不用,”他擡起頭,“怪物自己會死。”
明琰平複下心情,盡力平靜的說道:“可我就差一點了,您不插手,結果也不會有差別的。”
不會有差別?怎麽不會有差別。
最終死去的,必須是那個不該存在的怪物。
他是一切惡念的集合體,怎麽可能輕易被替換了宿命,成為一個普通人平凡生活?
當初不該給明琰這個機會的。
她從始至終都抱有那種愚蠢的道德感,可對于一只本就不該存在的邪惡東西,哪裏需要用得到那種東西。
以至于在此期間,她竟然對一個怪物産生了不該有的情感。
超越了本來的慚愧和縱容,或許連她自己都未曾發覺。
不過現在阻止還來得及。
這份情感建立在她剜去情根的基礎上,注定不會有多麽的堅定。如同剛剛萌芽的種子,渺小又脆弱。
元時面具底下的眼睛靜靜望着明琰,緩緩道:“好好活着,等一切事了,我會補償你。”
周圍銀絲構成的隔層迅速崩塌,明琰心中一緊,立刻抓住元時的衣袖。
“等等,”明琰深吸一口氣,“他現在在哪,你做了什麽?”
銀絲消散大半,身處空間內部,已經能看清外面天空中運轉的巨陣,遠遠的似有人聲傳來。
可明琰管不了這麽多了。
她抿着唇:“我想知道,你為他安排的結局。”
元時垂着眼看她,似乎輕笑一聲,他一點點扯開明琰的手,輕聲道:“放心,暫時不會死。”
他用手背輕蹭了一下明琰的臉,意味深長的道:“在你不知道的地方,他從未将你的話放在心上。有些東西,是不需要憐憫的。”
空氣恢複流動,夏日暖風吹過明琰耳畔,讓她突然回神。
遠處的禁地大門口,不知何時站立了三五人。
為首的是個威嚴的老者,他衣物上紋着鶴羽金紋,負手而立,正面向禁地之門說着什麽。
一道灰色的身影閃身出現在他的身邊,恭敬行禮道:“家主。”
明長越點了點頭,餘光掃了眼站在一旁的雲境來人,淡聲道:“族中叛徒行事乖張,她所留下的東西尚有餘威,即使是我也無法輕易觸碰,各位想要如何帶走呢?”
一旁的雲境修士有些為難。
此次前來景寧同明家家主商議此事的幾個人中,修為最高的也不過是元嬰巅峰,對比明長越遜色不少,再加上此物本就是明氏先祖遺留下來的東西,正經的明氏血脈都無法靠近……
真是出了個難題。
明長越見他如此反應,自然是駐足不前。
“如若幾位沒有辦法做到,那就先回吧。明日正逢老夫壽辰,各位盡可小留幾日,再做打算。”
中年修士有些猶豫:“可是……”
明長越搖頭,制止了他的話:“無必然把握,禁地之門不可開啓。叛徒行事不端,但所留之物這麽多年來仍舊護佑我明氏安危,斷然不可随意離開明家。”
作者有話說:
昨天沒更,今天補不完了,明天再補(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