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藤蔓
枝葉掩住明琰的身形, 她背靠牆壁,仔細的捋了捋這突如其來的衆多消息。
元時從很久以前就表露出對于封于斯的不喜,如果他有能力直接抹除怪物的存在, 就不會繼續來找她了。
利用情感的漏洞,接近并刺破怪物的心髒,是元時之前給出的唯一辦法。
現在應該也是大差不差。
他所說的怪物自己會死,連帶着這個時間節點上雲境突然散布出來的消息……明琰大概知道他會怎麽做了。
說實話,她并不覺得元時這個做法比她之前的方法高明到哪去。
這些事情打亂了她既定的節奏, 只會把一切推向未知。
明琰側頭聽了聽外面的動靜。
禁地之外那些人還在停留, 如果事情真如元時所說, 那她完全不需要再做這些無用功了。
反正只是一滴血,她也不怎麽稀罕, 如果不是需要的話, 是不會回來的。
或許現在就該什麽都不用做,不要去冒着被發現身份的危險闖入禁地, 不要繼續留在明府,只要安靜等待一切塵埃落定, 自己的生活重新回歸正軌。
是的,封于斯不過是一個深淵裏的惡種, 是一切負面情緒的化身, 這樣一只怪物, 讀懂人類的情感尚且不能,又怎麽會真心實意的明白喜歡是什麽東西呢?
他就算是死了, 也該慶幸才對。
他死了,就再也不會來纏着她了, 她所經歷的一切苦痛也都該結束了。
不要去管他了。
明琰冷淡的想着, 她摸上劍鞘, 擡頭看了眼天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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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日落了。
禁地之外,明長越搖了搖頭:“諸位請回吧,雲境修士禦劍到景寧也不過兩天時間,等可用之人到來我自會打開禁地封禁,呈出叛徒遺物。”
雲境的幾個修士随即給各自宗門傳遞了消息,歉然行禮道:“沒搞清楚狀況,給明家主添麻煩了。”
幾人結伴離開,走出百餘步時,明長越回頭看了一眼禁地的方向。
暗沉的橘黃色澤染上半邊天空,如同一片烈烈燃燒的荒原火焰,幽藍色的巨大法陣漂浮在禁地上空,其上的符文不斷變幻,灑落下淺色的熒藍光線,将禁地周圍空曠的草地都染上一層冷輝。
清風拂過,禁地外的細草草葉微動。
安安靜靜,并無異常。
奇怪,他心想,剛剛分明有一絲陌生的靈力波動的。
明長越壓下心底的異樣,正要繼續行走,餘光中驟然出現一道迅疾白光,朝着他直直沖來。
他冷哼一聲,寬大的衣袖震蕩,一掌打出一道靈輝。
那白光被靈輝阻隔在外,不等明長越多看,卻忽然一個扭身,穿過靈輝擦着他的肩膀飛了過去。
肩膀猛的一疼,低頭去看時,已是鮮血遍布。
“大膽,何人敢在明府作祟!”
明長越捂着被割傷的手臂冷呵,隐藏在暗處的明府修士立刻現身。
白光迅速掠過重重阻撓,一個飛躍,順利與一只纖長的手交接。白光淡了一些,呈現出一把染血的劍的模樣。
明長越看到一個蒙着臉的女子接過那把劍,驚鴻一瞥掃到她冷淡的眉眼,心中異樣更甚。
太像了。
他随即回過神來,目光一淩:“抓住她,不準讓她靠近禁地!”
身為明氏這一代的家主,他的血是開啓禁地之門的關鍵,此賊分明意在禁地。
負責護衛明府的修士應聲而動,齊齊朝女子的方向掠去。
明琰剛一進入禁地之門的領域,立刻就感覺到一股飽含殺意的威壓鋪天蓋地襲來。
“擅闖禁地者死!”
巨大的沖擊力襲來,她橫劍抵擋,足尖在地面劃出一道長長的白痕,境界上的強勢碾壓,致使她一張嘴便吐出口猩紅的血來。
一個灰袍老者出現在禁地門前,鷹隼般的眸子泛出冷冽的寒光。
此時明長越和其餘幾個雲境修士也來到近前,數道淩厲的劍氣朝她襲來。
明琰舔去嘴角的血跡,迅速繪制出數道符陣抛向空中。
符陣所罩之地,她的攻擊力度瞬間翻了五倍不止。迎着數百道殺氣淩然的劍氣,她看準圍攻者們的薄弱之處,迅速突破,一躍來到禁地大門前。
禁地之門是由最堅硬的巨石打造,上面覆蓋着層層結界術法,靈光不散。
還未觸及大門,一只手猛然掐上明琰的脖頸,将她重重抵在門上。結界被觸動,迅速運轉起來,她接觸到大門的後背瞬間血肉模糊。
細小的靈氣彙成無數絲線,勾上她的脖頸四肢,将她整個人都束縛在門板上。
“你是何人?”明長越眯着眼打量着被他掐住喉嚨的女子,手指收緊,指尖戳破了她脖頸上的皮膚,按下一個個血洞,血水汩汩的流出來。
散亂的頭發垂在臉側,明琰一時間狼狽不堪,她喉嚨作痛,嗓音嘶啞不少。
她之前随手扯了塊布蒙住了下半張臉,此刻布巾被血水濡濕,只能看到她微垂的眼睛。
她道:“認得這個嗎?”
白光散去,一柄暗紋繁複的長劍靜靜躺在她手中。
明長越掃了一眼,随即瞳孔一縮。
浮白劍。
曾經被明家世代供奉,作為家族私有物傳承千百年,守衛明氏一族榮譽與尊嚴的靈劍。
明家已立數千年,不曾和其他家族一般湮沒在時間之中,繁盛與敗落都随每任劍主實力與威望而定。最輝煌的時候,世間大大小小數百個修真世家皆以明氏為尊。
可這把劍早就在當年跟随叛徒一起離開了明家,随着叛徒的死亡不知埋葬在何處,怎麽會出現在這個賊人手中?
“你是誰?”明長越下手的力道松了些,伸手要去扯下明琰蒙臉的布巾。
明琰靜靜的看着,不作反應,在明長越的手即将觸上她臉上的布時,束縛手腳脖頸的靈絲也被溶解得差不多了。
劍鋒一轉,瞬間刺透明長越的肩膀,直直的紮入巨石門縫之內。
屬于明氏一族的血液滴落在結界之上,門扇上的數個法陣瞬間運轉起來,綻出的靈輝刺得人眼生疼。
明琰從門板上跌落,立刻在結界上點了幾下,禁地的大門随即開啓,她立刻進入門內。
浮白劍抽出劍身,緊跟着明琰擠進門內。
一切發生在瞬息之間,守衛禁地的灰袍老者反應過來,迅速按住了欲将閉合的大門。
“放手吧。”明長越目光緊盯着門內的漆黑,沉聲道:“放手,不用管她。”
灰袍老者有些不甘,環視了一圈亂糟糟的人群,“家主,可是禁地是不能……”
“放手。”明長越捂着被洞穿的肩膀,空氣中那股花香更加濃郁。
他擡頭看了一眼,只見巨大的禁地之門上方,一條條枯黃蒼老的藤蔓正慢慢爬上大門,不消多時,已經覆蓋了小半扇門板。
結界并未對這些私自爬上來的藤蔓做出反應,任由藤蔓将整扇門包裹起來。
在明長越的目光下,那些枯黃的藤蔓冒出花苞,花苞膨脹,依次開出淡紫色的雲煙般的花朵來。
這些煙紫色的花朵被黃昏的雲霞染上暖黃,靜靜伫立在夕陽之下,固執且沉默。
灰袍老者皺眉:“這是城東的那棵樹?”
其他幾個明府修士也看出來了,不由得有些不滿:“這靈樹受明家供養,如今怎麽護着外人?”
“今天的事情誰都不準多嘴。”明長越寒聲吩咐,他看向幾個雲境的修士,“各位請回吧,東西明家不會奉上了。”
禁地之內,明琰扯落蒙臉的布巾,用手背擦去嘴角不斷滴落的血液。
脖子上挂着幾個明晃晃的血洞,她感覺自己喘口氣都能漏風。
下手還挺狠。
大門已經徹底閉合,明琰捂着流血的脖子坐在原地歇了一會兒,這才站起來往前走去。
明長越應該已經猜出點什麽了,從明家的利益角度出發,他不會追來了。
禁地內一片漆黑,明琰按照記憶中的路線繞了半天,總算見到了點光亮。
此時禁地之外是傍晚,但在禁地之內,一個太陽正懸挂在天空之上,明亮燦爛。
水質清澈泛綠的鏡湖旁,伫立着一個小小的木質樓閣,明琰徑直朝那裏走去。
樓閣周圍依舊樹立着結界,她從劍身上抹下一把屬于明長越的血,在結界上胡亂擦了一通。
結界波動了兩下,卻還是沒有打開。
明琰掂了掂浮白劍,準備砍碎這道結界。
一條藤蔓不知什麽時候爬了過來,昂起頭在結界上勾畫幾筆,随後又安靜落在地面。
咔嚓一聲,結界打開了。
明琰看着地面上的那條藤蔓,有些奇怪。
她一邊捂着流血的脖子,一邊蹲下來碰了碰藤蔓,微笑着說:“謝謝。”
藤蔓小幅度的晃了晃腦袋,開出一朵淡紫色的小花來。
明琰沒再繼續停留,進入結界,按徇着氣息去找自己留下來的那只琉璃燈盞。
小樓從外部來看不大,但真正進入後才會發現內部空間如此遼闊,幾乎能容納下整個鏡湖。
東西放得太多,明琰找着找着,忽然感到脖頸一陣涼意。
她伸手一摸,正好抓住一縷半透明的黑霧。
被明琰發現,黑霧也不慌,只是軟軟的垂在她的掌心,另一端輕輕纏繞在她脖頸上,細細舔舐過她流血的傷口。
痛感好像減輕了一點,明琰松開黑霧,任由它整個纏上自己的脖頸。
隔空治療一下傷而已,整得倒是花裏胡哨。
明琰想,這個笨蛋,不知道死了沒有。
黑霧将她脖頸上的血流止住後,身形顯然透明了不少,它又慢吞吞的繞過明琰的脖頸爬上她的後背,正準備鑽入她的衣領為她治療後背上的傷口。
一道泛寒的氣息似乎鎖定了它,黑霧擡頭,正好和安靜纏在木架上的藤蔓面面相觑。
黑霧反應有些遲鈍,呆了幾瞬,又準備繼續療傷。
破空聲襲來,“刷”的一下,黑霧的半邊身體被打散了。
藤蔓上又開出了更多的小花,它枝條晃動,似乎是在挑釁。
黑霧呆呆的擡着腦袋,等被打散的身體重新恢複,這才貼着明琰的脖頸又滑了回去,沿着她的手臂爬到了她手上。
“怎麽了?”明琰問。
黑霧昂起腦袋蹭了蹭她的臉,往她身後指了指。
明琰回頭,正好看到藤蔓頂端又多開了幾朵小花。
她随口應付黑霧:“無事,它沒有惡意。”
黑霧歪着腦袋想了會兒,又慢吞吞的爬回了明琰後背,不出意外又被藤蔓抽散了身子。
黑霧有些難過,哭唧唧的爬回了明琰掌心,身形顫抖,看上去似乎馬上就要消散了。
明琰戳了戳它,心想,真嬌氣。
黑霧更傷心了,它使勁爬上明琰的臉,罩在她眼前,灰蒙蒙一片。
明琰将它扯了下來,四處看了看,随手将它系在凳子腿上。
“我正忙,自己去玩。”
黑霧被系在凳子腿上,眼睜睜的看着那個藤蔓抖落下一片片柔軟的花瓣,輕輕罩在明琰身上,末了,又彎下身子摸了摸明琰的腦袋。
好可惡啊。
明琰鼻尖籠罩着淡淡的花香,她彎了彎唇角,“你是不是認識我?”
藤蔓花瓣掉光,迅速又長出一些花苞,繼而又開出一朵朵小花晃在明琰身邊,聞言它頓了頓,點了點頭,很快又搖了搖頭。
明琰撬開木架上的匣子,打開後正是她要找的東西。
她迅速拿出,正要敲碎琉璃盞,藤蔓忽然爬上了她的手腕,緊緊纏上琉璃盞。
見明琰似乎不明白它的意思,它有些着急,四處轉了轉,最後扯下浮白劍,蘸着劍身上未幹的血液在地板上寫:“直接用會疼。”
明琰心中奇怪,還是點了點頭,“我知道,沒事的。”
藤蔓急了,身上的花瓣又掉了不少,立刻又寫道:“會很疼!”
這句話後面還特意打了個誇張的感嘆號。
明琰趕時間,直接捏碎琉璃盞,那滴圓潤鮮紅的血液漂浮在她的掌心上,像是一粒紅色的小珠子。
藤蔓氣的抽了浮白劍一下,浮白劍抖了抖,沒敢吱聲。
“大傻子,不準化用!!!”藤蔓又寫到。
這次這句話後面連畫了三個大大的感嘆號。
浮白劍劍身上的血已經被它沾得差不多了,寫下來的字也模模糊糊,明琰勉強看懂。
她扯了扯嘴角:“你又不是我爹,管得真寬,我就要用。”
藤蔓僵了僵,身上的花瓣瞬間掉落一地,它有些激動的勒上明琰的手,似乎覺得這樣沒什麽用,又立刻放開明琰,纏上了浮白劍。
浮白劍被它纏着劍柄甩了甩,揮出的劍風順利劈開了木質的地板,切斷了擺放物品的高架,瓶瓶罐罐的東西嘩啦啦碎了一地。
被藤蔓甩得頭暈,浮白劍也不敢做出什麽反應,只是癱直了身子裝死。
前主人的脾氣還是一如既往的不好。
作者有話說:
親爹上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