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莫測

如果是平時, 明琰還是樂意陪這條藤蔓玩一會兒的,但她現在确實趕時間。

最後一次,她想, 這次之後,封于斯的事情和她再也沒有關系了。

即使是死了,也和她沒關系了。

明琰不管藤蔓如何耍劍,掌心收攏,那枚血珠立刻融入皮膚, 徹骨的寒意瞬間席卷全身。

她不是什麽不計前嫌的好人。

當初兢兢業業恪守着護持家族的訓誡, 那些恨她入骨的血魔都未能傷她分毫, 到頭來卻是差點死在自家人手裏。

一個妄圖掌控明家所有勢力,大力鏟除異己, 空有野心卻沒遠見的人成為少主, 對明家來說只會是一場災難。

傷勢修複好之後,她又回到了明家。

讓明琰沒想到的是, 她消失的這段時間裏,憑着幾張嘴胡編亂造, 竟然成了走火入魔後喪心病狂,叛出家族的惡人。

平日裏她冷冰冰的不好接近, 人緣格外的差, 所以當這個消息傳出的時候, 竟然沒幾個人為她發聲。

一是不了解,二是沒必要。

只是當時嫡系一脈只餘少主一人, 本是同族,她只想揪着罪魁禍首一人報下仇, 可總有人擋在她面前。

他們有人指責, 有人沉默, 還有人苦苦哀求。

“你自幼喪父,母親體弱,是家族将你供養長大,給你最好的資源,最珍貴的劍譜,就連傳世的浮白劍都給了你,我們知道你受了委屈,可你……應當顧全大局。”

“嫡系血脈尊貴,你和你父親雖然都天資卓越,為家族貢獻巨大,但仍需謹記,尊卑有別,少主就是少主,斷然不可以下犯上!”

“你父親的墳茔在這裏,你母親不可能跟你離開,你如果真敢如此放肆,就不怕她出什麽意外嗎?”

明琰沒聽,她還是殺了抽她筋脈,剜她靈根的少主。

即使因此,族中不少精銳喪命在她的劍下,血水幾乎彙成了海洋,殷紅刺眼。

經此一事,不少人恨透了她。

眼下天下秩序混亂,沒有足夠的實力,即使是明家這樣的龐然大物也可能在一夕之間消失不見。

喪失了這麽多的高階修士,面對虎視眈眈的魔族和其他勢力,明家即将面對的是另一場圍殺。

明琰顧及母親,剜了一滴心頭血出來。

心頭血融彙了修士最精純的靈力,其中所含的極為淩冽的氣息,能震懾不少蠢蠢欲動的血魔。

這滴血與她感應相聯,未來百年間,如有危險,她會立刻回來。

在此時間內,明家可以盡力培養新的精銳了。

不少人暗中笑她太過嚣張,即使實力不錯,可若是想要遠在千裏之外随時關注明家的情況,并在危難時施以援手,實在是天方夜譚。

有人不信邪的去試了,城外的亂葬崗內便多了幾具無名屍骨。

明琰盤腿坐下,眼睜睜的看着霜花從指尖一點點向上蔓延。冷氣侵入身體,稍微動動手指,都能聽到骨節僵硬的咔吧聲。

被她系在凳子腿上的黑霧立刻飄了過來,貼上她的手心,柔柔的穿過她的指縫,包裹住皮膚上浮現的霜雪。

藤蔓氣的抖了抖,身子一甩便将浮白劍丢了出去。

城東的街道上,白胡子老頭正坐在窗邊吃着糟魚,一擡頭就看到那棵開滿了花的古樹晃了晃,眨眼間大片的花瓣随之落下,紛紛揚揚,像是下了場大暴雨。

幾片花瓣糊在他臉上,他抹了一把臉,多看了幾眼。

好怪啊,這樹怎麽突然謝頂了?

看不見的靈光從樹身蔓延到地面,又随着地下的樹藤一路深入明府,最後從地面飛出,彙聚成一粒一粒細碎的光。

就在明琰身後不遠處,藤蔓軟軟的垂落在地面上,浮光流動,漸漸構成一道身影。

幾息之間,身影便已凝實,彙成一個年輕男人的模樣。

他穿着金紋鶴羽長袍,腰封束緊,勾勒出一段窄腰,一支淺青色玉笛別在腰間。

明煉之走到明琰跟前,捏起那縷黑霧随意打了個結,一把丢了出去。

明琰還沒來得及說話,就被他一道靈力封住了嘴。

“巧了不是,”明煉之揚起手,遠處碎了一地的東西中飛出一粒丹藥,他捏在手中看了看,放在衣袖上擦了兩下,然後直接塞到了明琰口中。

“我還就是你爹。”

明琰覺得有點魔幻。

她看着眼前這個跟她容貌有幾分相似的年輕男人,成功被激出一點情緒。

“我爹早死了。”她咽下這枚養護心脈的丹藥,說,“你是哪來的靈體,給自己擡輩之前請還原一下他本尊的狀态。”

明煉之捏着她的手腕探查了一下,又揮了下手,招來其餘幾只藥瓶,倒出一把藥丸全部塞到明琰嘴裏。

看着既不驚喜也不驚訝的女兒,他忍了忍還是沒忍住道:“我好好活着——礙着你了?”

黑霧慢慢爬過來,纏上明琰手腕,下一刻又被明煉之扯了下來,團成一團丢了出去。

他癱着張臉,“離那個死小子遠點,我一眼就看出他不安好心。”

***

燭火幽微,離妄睜開眼,入目是一片淺色紗帳。側了側頭,便看到紗帳之外站立的纖細少女。

他撐着頭,隔着紗帳打量了少女一番。

應該再高一點,再高一點就更像了。

離妄勾起唇角,伸手掀開了紗帳,漫聲問道:“在這裏站着幹什麽?昨日賜你的首飾珠釵都是匠人最新打造出來的,可還喜歡?”

宋清月微微揚起一點臉,露出脖頸上戴着的一條玲珑瑪瑙綠石墜子,輕聲的回道:“多謝魔君垂愛,清月很喜歡。”

離妄盯着她細細的脖子,良久方才出聲:“有些素了。”

宋清月眼睛紅了紅,忽然跪了下來,對着離妄行了一禮:“清月實在思鄉心切,但知曉自己的任務,不敢請求魔君放我回去,只求,只求您能允許我見一見阿崎。”

阿崎?離妄回憶了一番,想了起來,是那個和宋清月一起被帶到魔界的修士。

他赤足下了床榻,暗色衣擺在地面上緩緩滑過,一步步來到宋清月身邊。

“見他?為什麽?”

宋清月頭垂得極低,視線往上看時,只能看到離妄踩在冰冷地面上的腳。

她咬了咬嘴唇,心中有些緊張。

如今身處魔界,元尋崎已然沒什麽用處,還要見他,無非是想要借此稍微拉遠一點和離妄的距離。

宋清月知道,這個男人每次用那種癡迷又隐含不悅的目光看她時,腦子裏想的一直都是明琰那個女人。

他明明把她當做逗樂的替身,甜言蜜語,沒有界限。

這樣下去,她終究只能成為離妄的又一玩物,等他哪天膩味了,她就再也沒有多看一眼的價值了。

絕對不可以。

就算真的要委身離妄,她也要做不可替代,獨一無二的王妃。

宋清月開了口,她用自己最擅長的,楚楚可憐的聲線柔聲道:“之前落難,多虧了阿崎幫我,如果他同意,我願和他在一起。”

她擡起頭,水潤的眸子中流露出幾分羞澀。

離妄沒由來的生出一陣煩悶,看着少女臉上期待且幸福的表情,他之前有意無意的示好仿佛都成了一場笑話。

明琰離開他也就算了,畢竟她脾性高傲,不願妥協,之前他所作所為可能讓她有點生氣。

可這個宋清月又是為什麽?一個什麽都沒有的小修士,怎麽可能比得上他堂堂魔尊?

他一把捏住宋清月的下巴,迫使她擡起頭來,湊近了些冷聲道:“不準。”

宋清月不甘心的掙紮了一下:“可是……”

“沒有可是,”離妄的嘴唇在她側臉碰了碰,低聲道:“這些天來我對你格外不同,我以為你能明白我心意的……”

他說得暧昧纏綿,并未察覺到周圍似乎漆黑了幾個度。

封于斯半蹲在宮殿殿頂,看着自己手心上懸浮的黑氣被一圈圈銀光纏繞,随手掐滅。

“又是你。”他側了側頭,不出意外看到了元時。

夜空之下,元時垂落的銀發似有月華流動,他沒了平日裏疏冷的距離感,語氣和緩不少:“他是魔界領袖,殺了只會破壞天道之下的世間秩序,所以要阻止你。”

封于斯慢慢直起身,瞳孔漆黑,眼睛下方的紅色小痣格外豔麗:“那我先把你殺了。”

元時沒有作答,身影一閃便已出現在天邊,聲音随風傳來:“有一些事,關系到你最喜愛的大人,不知道你有沒有興趣了解。”

黑衣青年微怔,他依舊站在原地,一輪銀白皎潔的月亮自天邊升起,月色寒涼如水,清晰的照出他冷白的臉。

封于斯漆黑的眼瞳中漫上一層血霧,随即輕笑一聲,緩緩道:“當然。”

但在此之前,還有一些事情要解決。

他擡起手掌,下一刻便出現在氣息暧昧的殿內,手掌虛空一握,耳邊瞬間響起清晰的骨裂聲。

離妄臉色一白,重重咳出一口鮮血,瞬間染紅了宋清月的衣襟。

借着殿內的燭火,宋清月看清了離妄臉上如同血管一樣的黑色紋路,她吓了一跳,本能的掙開束縛往後退去。

怎麽回事,魔君怎麽突然變成了這幅鬼樣子?

漆黑的影子瞬間纏上離妄的身體,迫使他又吐出一口鮮血來。

“是你!”離妄眉目間流露出極致的恨意,又想到什麽,随即笑了起來:

“你知道嗎,現在所有人都知道你這個怪物沒死的消息了,你猜他們會怎麽對你?面對所有人的施壓,明琰還會是和之前一樣對你痛下殺手!”

“你是個該死的怪物,卑賤肮髒,一開始就不該來到這世界上!”

封于斯沒什麽反應,甚至覺得有些嘈雜無聊。

蝼蟻的看法與他何關。

他能讓任何人永遠閉嘴,單憑這一點就足夠了。

手指用力一捏,鮮血炸開,無數飄零的血點濺上他蒼白的皮膚。

空氣中血腥味濃郁,他用手指慢吞吞的拭去臉上的血珠,臉上有符文象征性的閃了閃,很快退去。

怪物之所以會被所有人唾棄,是因為他恐怖又冷血。

從最陰暗的情緒中源源不斷的汲取力量,他是天道之下不可控的意外。所有人都畏懼他,不是……很美妙的一件事嗎?

只要大人還肯接納他,怎樣都無所謂了。

元時出現在這裏時剛好看到這幅場景,他目光幽沉,冷聲道:“你竟然真的殺了他?我已經告誡過你,這是對天道規則的挑釁。”

封于斯漆黑無光的眼睛轉向元時,他眉眼間停駐着愉悅,慢慢說道:“輪到你了。”

元時咬牙,真是個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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