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相見
明長越看了明琰幾眼, 欲言又止,最終還是朝着明煉之道:
“家族盡心供奉前輩多年,如今景寧外界局勢多變, 我族也無法再獨善其身,晚輩有一事相求,還望前輩應允。”
明琰看他這幅神态,問道:“和我有關?”
她擡眼看了下天色,稍微握緊一點手中的劍鞘, 準備找個機會擺脫突然冒出來的親爹, 趕快離開這。
明長越垂頭行了一禮:“……是。”
他雖然對叛徒還活着的事仍舊難以置信, 但已經下意識的思考其中利弊。
當年的叛徒可惡,但無法否認她确實撐起了家族的半數榮光, 想來也是動用了不為人知的手段才能繼續存活至今, 千年已過,她對于家族的态度如何還不明晰, 但有煉之前輩在,應當不會有什麽事。
即使再愛女心切, 可作為曾經被寄予厚望的族中英才,忠于家族是刻在骨子裏的明訓。
更別說明煉之當年戰死, 屍骨無存, 是族內供奉的引魂燈日複一日收集他碎裂的魂魄, 将他拼湊完好的魂靈注入靈物中慢慢修複,才使他能夠重新面世。
如今雲境查探過魔界深淵, 那裏異動不絕,所謂傳言, 大概确有其事。
千年前天道示警, 昭告天下, 要求絞滅深淵中即将面世的怪物,以護世間法則繼續運行。
念生殿作為直接受命于天道的下屬勢力,自然一馬當先,更何況當時念生殿明面上處理事務的掌司辦事可靠,由她處置有滅世之能的怪物沒人反對。
後來直到念生殿覆滅,都再也沒有關于怪物的消息傳來,所有人都認為怪物已死,自然不再深究。
所以當怪物再次面世的消息傳來,天下修士突然發現,他們不知道怪物模樣,習性和能力,唯一與怪物有過接觸的只有千年前的那位掌司大人。
念生殿掌司,可是明家的人啊。
明長越清晰的聽到了自己加快的心跳聲,她是叛徒,是念生殿掌司,更是曾經輝煌至極的明氏一族的族人,不管她這次強行闖入禁地意圖為何,她曾經犯下的錯誤都要一筆勾銷了。
或許借着這個難得的機會,明家可以憑借此人能力,再次登頂修真界,重現當年家族榮光。
明煉之瞧着這個須發皆白,比明琰還小幾百歲的小輩頂着一頭露水,恭恭敬敬的等在禁地外聽候調遣,不由得心生一點慈愛,道:“說說吧。”
明長越微喜,正要開口,就看到明琰已經足尖一點躍上高牆,她頭也不回的揮了揮手:“我有件東西落在外面了,去去就來。”
明煉之對于自己女兒的認知還停留在她沒出生的時候,對于明琰的話好不懷疑,父愛泛濫的柔聲道:“慢一點,別磕着碰着了,一會兒爹帶你到處轉轉。”
明琰沒回答,提着劍迅速離開。
一出景寧城,四周靈氣瞬間稀薄不少。
彼時紅日剛剛升起,天邊金色陽光斜斜照下,幾聲翠鳥啼叫響起,讓這清冷無人的郊外多了點活氣。
明琰擡起手臂,一只青鳥扇動翅膀落在她小臂上。
“小明啊,”青鳥尖嘴一開一合,傳來祁斐的聲音,沒話找話一般的問道:“在幹嘛呢?”
明琰揚了揚手,青鳥小幅度的飛起,十分自覺的落在她肩膀上,因為她行路的速度有些快,還不小心灌了一口冷風。
“啊,也沒什麽事,”她回答,“他不在這裏,師尊要問什麽就問吧。”
另一端的祁斐頓了頓,嘆了口氣:“你這孩子打小就聰明,還學會搶答了。”
他捏了捏眉心,有點不知道該怎麽開口:“氣氛別這麽嚴肅,我也不問什麽,就是那誰,你那個劍靈之前挺兇,我覺得不太像個好東西,思來想去還是擔心你,你看他是不是像什麽通緝犯啊,怪物啊什麽的。”
一旁的白京喻扯了扯祁斐的袖角,小聲道:“我爹窺伺天命已經算出來了,師尊其實不用問,萬一師姐也被那怪物瞞在鼓裏呢。”
祁斐一巴掌打歪了他的腦袋,板起臉呵斥:“為師平時怎麽教你的?說話得顧及受害者脆弱的心理,你師姐被騙了感情,你這麽直說不是拿刀子往她心上紮嗎?”
白京喻捂着腦袋,想了想覺得祁斐說得對,立刻對着青鳥道了個歉:“師姐對不起,剛剛我在說夢話。”
祁斐也立刻附和:“是的小明,你師弟剛剛做夢呢,你把他說的話忘了吧。”
明琰從儲物袋裏掏出一粒糖丢進嘴裏,毫不在意的回道:“沒事兒,我從一開始就知道了。”
另一端的祁斐欣慰點頭,一開始就……一開始就知道了?!
他的表情從震驚轉變到懷疑,又從懷疑轉變為恨鐵不成鋼:“小明啊小明,老實告訴師尊,那小子究竟用什麽方法迷惑了你啊,就憑他那幾分勉強能入眼的姿色嗎?膚淺!明明之前你那麽乖,那麽聽師尊的話……”
聽着祁斐越說越悲傷的語氣,明琰想了想還是說:“好像……是我騙他比較多?”
祁斐更加傷心了,他轉頭對白京喻說道:“聽聽你師姐在說什麽胡話,果然情愛讓人昏頭,你一定要引以為戒,不可像你師姐一樣被區區美色迷惑!”
白京喻點頭,焦急的說道:“情愛難斷,可師姐你要看清他的真面目啊,不要管那個人了,待在他身邊很危險,師姐快回萬劍宗吧。”
明琰問:“雲境所有人都知道他的身份了嗎?”
祁斐聞言正色道:“茲事體大,各宗都派了人前去白家尋求答案,結果已出,所有宗門高層都已經知道了。你快回來,或者告訴師尊你身在何處,我即刻去接你,有萬劍宗護着你,不會有什麽事的。”
清晨的涼風吹過臉頰,卷起淺淡的草木泥土的氣息。
浮白劍瞬間出鞘,“铛——”的一聲擋住了劈來的一刀。
明琰咽下最後一點糖渣,平靜的說道:“晚了。”
她手腕用力,一舉挑開這條白刃,對面的絡腮胡子壯漢後退連連,直到後背撞上樹幹這才堪堪站定。
大胡子修士又低頭看了看手上的畫像,不明白為什麽金丹期的明琰為什麽呈現出來的是元嬰修為。
他擰眉道:“你是明琰?身為萬劍宗弟子,為何叛出修真界,與怪物為伍?”
明琰站在原地,朝他搖了搖頭。
大胡子修士不解:“你是說你沒有背叛大家,是被迫的嗎?”
“不是,”明琰十分和氣的淺笑一下,“我的意思是道友太過莽撞,什麽都沒準備就敢一個人動手,是嫌命太長嗎?”
說完這句話她又收斂了笑意,想到以後的事情倍感心累,眉眼間含着點冷淡頹廢:
“好意提醒,還望道友銘記心間。你贏不了我,是選擇直接離開,還是被我打一頓再離開?”
大胡子修士有些生氣:“你太狂妄,休要如此侮辱人,吃我一刀!”
明琰十分冤枉,她真的只是說了句實話,怎麽就狂妄了?
解決了大胡子修士,她又走了會兒,最終無奈的停了下來。
也是,她跑得再快,不知道封于斯在哪不還是沒用嗎?
明琰彈了彈浮白劍,問:“我知道符文失效大半了,但你們兩個之間應該還有點感應,知道他在哪嗎?”
浮白劍憤憤不平,它可是主人最親密的佩劍,可現在的存在感都要被壞東西擠沒了。主人眼裏只有壞東西,好不容易想到它竟然還是因為壞東西。
哼,不知道,這輩子都不可能知道!
青鳥繞着她飛,祁斐孜孜不倦的勸告:“小明啊,你快回來吧,只要你回來,我就把我手裏的靈石都給你。你放心,以後你想做什麽師尊都不會攔着你了……”
明琰翹了翹嘴角,說道:“我沒什麽危險,師尊不用擔心,等處理完手邊的事情,我就回去。”
青鳥化作靈光散在空氣中,明琰長長呼出一口氣,捏着那團黑霧問:“能找到他在哪嗎?”
黑霧呆呆的歪着頭,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慢悠悠的飄了起來。
明琰拿起劍跟上它,走了一會兒,她提醒:“可以快一點嗎?”
黑霧晃了晃身體,像是猛然意識到什麽似的,一改慢吞吞的樣子,迅速向前飛去。
明琰跟着,一路穿過重重荒原,涉過潮濕沼澤,深入幽閉山谷,等到黑霧停下來時已是第二天深夜。
期間不乏遇上其他認出她的修士,一個個都被她打發了。
兩天兩夜沒睡,她揉了揉發酸的肩膀,眼底泛起了青灰。
要困死了。
她看着面前嶙峋高聳的山巒,不明白封于斯為什麽要跑到位于西北邊地的聖山來。
這裏鮮有人煙,他待在這裏倒是不會有什麽事。
明琰撥開山腳下幹枯的草木,踩着荒廢已久的石階走了上去。越往上走,四周溫度就越低,到最後植被全部消失不見,山體上的灰白碎石被厚厚的雪層覆蓋。
放眼望去,一片蒼茫的雪白。
山頂依舊大雪紛飛,冷風灌入衣袖,明琰拉緊了領口。
廢棄的宮殿檐下挂着長長的冰淩,站在外面往裏看,只能看到一片漆黑。
明琰站在殿門前,出聲道:“你在這啊?這裏早就沒人了,所有東西都廢棄了。”
裏面無人回應。
她想到元時說的話,突然摸不清自己究竟要幹什麽了。
是啊,他必須得死,這是既定的事實,那她來找他幹什麽,救下他的命嗎?
也不是,她雖然沒什麽拯救蒼生的廣闊胸懷,可也做不出讓所有人覆滅的事情。
也許封于斯現在還算正常,可他畢竟托生于所有人罪惡的欲望之中,力量來源就是這些日益壯大,彙就成深淵黑霧的惡意,随着時間的流逝,他會漸漸失控的。
明琰想得有些頭疼,直接走進殿門。
她繞過前殿,走入內室,在床榻和牆壁的夾角處停了下來。
看着面前被破棉被包裹成一團的不明生物,明琰彎下腰,說道:“我來了。”
棉被包裹之下的東西充耳不聞,甚至還将露出棉被的一角衣袖扯回去,拉緊了棉被将自己包的更緊了。
明琰站在棉包面前:“這裏這麽冷,不要坐在地上。”
還是沒有反應。
她直接伸手,抓住棉被一角扯了下來:“你到底怎——”
明琰沒了後半句話。
青年倚靠着冰冷的牆壁,雙目緊閉,臉頰蒼白,有血水正順着他的唇角一滴滴流下,染紅了他的下颌和脖頸。
他身體微微顫抖,漆黑的眼睫上沾了潔白的霜花,突然觸及外界光線立刻用滿是血液的手遮住了臉,手上的血沾在臉上,襯着冷白的膚色,越發殷紅。
“對不起,對不起,”他似乎許久沒說過話,嗓音粗粝嘶啞,痛苦的說道:“不要再管我了,我不想讓你受傷,你……殺了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