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喜歡
“求你了……”他哀求着, 又有血順着他的嘴角滑落。
明琰靜靜的看了他一會兒,轉身走了出去。
幽暗荒棄的宮殿內,只剩下封于斯一人的呼吸。
冷風順着大開的殿門和窗戶灌了進來, 裹挾着雪白的霰粒,吹在皮膚上,化為一片冰冷。
風聲嗚咽,有木板被吹得一晃一晃,發出“嘎吱嘎吱”的刺耳聲響。
她走了。
封于斯慢慢的放下手, 身上的傷口時不時刺痛他的神經, 血液不停的從傷痕中流出, 他卻毫無反應。
擁有不死之身,即使無數次的将心髒刺破, 喉嚨割斷, 他也能再次活過來。
他從未像現在這樣厭惡過自己的一切。
如果怪物的存在只會讓她受傷,那他情願……徹底死去。
可一想到再也不能看到她, 再也不能擁抱她,甚至在怪物死後, 她可能會再次将他遺忘,或許還會成為另一個人的妻子, 他就痛到幾乎無法呼吸。
封于斯掀起眼簾看了一眼, 意識到明琰确實已經離開後, 忍不住蜷縮起身體,将自己徹底埋藏進黑暗裏。
慢慢舔去手背上的血跡後, 他又重新閉上眼睛,将自己隐藏在窄小的角落。
好疼。
從一開始, 怪物就不該出現的。
對不起, 他悲傷的想, 就像剛剛那樣徹底的離開我吧,讓我一個人安靜死去,我不會再那樣自私的傷害到你了。
聽着和千年前一樣的風聲,青年臉色蒼白,默默抱緊了自己。
愛意從這裏開始,就讓我一個人待在這裏,留在過去吧。
地面冰冷的溫度穿過衣物,清晰的傳遞到皮膚上,封于斯的眼睫顫了顫,怒號的寒風中,似乎摻雜了細微的腳步聲。
……是她回來了?
即使逼迫自己接受承擔一切罪惡的事實,可一旦有了些微的希望,他還是本能的想要靠近。
為什麽要回來,傷口中又有新的血液流出,呼吸急促了一些,青年蜷縮在角落裏,睜開眼睛向光源處望去。
明琰從洞開的殿門處大步走了進來,丢下一大捆幹枯的樹枝,随後拍去肩頭的落雪。
她背着那點微弱的光,呼出的熱氣化作白霧,垂眸道:“起來,我看看你身上的傷。”
胸腔中死寂的心髒忽然快速跳動起來,封于斯下意識的要聽她的話起身,可立刻又想到什麽,扯起被子又将自己卷了起來。
他抿着唇,低聲說道:“大人,你離開吧,我不會再糾纏你了……”
明琰沒理他,将樹枝堆在一起點燃,明亮溫暖的橘黃色火焰升騰起來,驅散了一室漆黑。
她徇着記憶打開角落裏的一只櫃子,從裏面扯出兩條半舊不新的棉被出來,鋪在了床榻上。
丢了個清潔術,将整床被子連帶着床板都清理了一遍。
明琰走到裹成一團的怪物面前,說道:“床都為你鋪好了,你還等着我請你躺上來嗎?”
棉包顫了顫,不肯繼續出聲了。
明琰扯着他藏身的被子,連人帶被子一起拎起來放到了床榻上。
扯掉被血染濕的棉被,明琰半跪在床榻上,低頭捧上封于斯的臉,阻止他側過頭去。
她微彎着腰,長發滑落,如水般垂在青年耳側,散發出淺淡的香氣。
被迫與她對視,封于斯眼眶染上薄紅,漆黑的眼瞳中含着沉默的哀傷與眷戀。
明琰捧着他的臉,用指腹慢慢為他擦去嘴角的血。
“我自己都沒什麽感覺,你倒先難受起來了。有什麽好難過的,我又不是死了。”
被她捧着臉的青年發絲淩亂,渾身狼狽,此刻他望着明琰微微出神,用染血的手輕輕碰了碰她的臉,很快便拿開。
“可是這是因為我,我不知道你會因我遭受這麽多痛苦……我甚至還曾恨過你……我,我更願意讓你好好活着,沒有我,你會過得更好。”
明琰摸了摸他的發頂,聲色柔和了一些:“這是我自己的選擇,不關你的事,不許難過了。”
看着他這幅凄慘的模樣,明琰好像有點明白自己為何而來了。
這麽脆弱的怪物,如果沒人陪伴,獨自面對所有人都要殺了他的事實,一定會哭吧。
她最見不得他哭了。
明琰不再說話,松開他的臉,手指扣上他的腰帶,提醒到:“我幫你處理一下身上的傷口。”
封于斯按住她的手,有些不安的抿唇道:“會自己愈合的。”
自己愈合是一回事,她處不處理是另一回事。
明琰直接解開他的腰帶,勾着他的領口一點點拉開。
被血水浸濕的衣物黏在蒼白的胸膛上,部分傷口上的血跡幹涸,和衣物緊緊粘在一起,稍微撕開一點便又扯落血痂,更多的血液流了出來。
明琰看得太陽穴一跳,她問:“這是你自己弄的?”
虛弱蒼白的怪物垂下眼簾,低聲回應:“……嗯。”
他情緒低落,忍不住握上明琰的手腕,請求道:“我很快就能好,你別動,會弄髒你的手。”
明琰聽得腦殼疼,從儲物袋中拿出一方帕子,直接塞到他嘴裏。
“閉嘴。”她捏着封于斯的兩頰,湊近了一些威脅道:“我為了保下你做了那麽多努力,你說死就死?”
明琰手勁兒有些大,将他的臉捏出了一片紅痕。
她幹脆又找了幾根帶子将封于斯的手綁起來,按在頭頂,警告他說:“不準亂動。”
儲物袋中的藥瓶都被她拿了出來,亂七八糟的擺了一堆,明琰指尖聚攏了一點靈力,慢慢将衣服與黏連的皮肉分開。
殷紅的血水沾上她的手指,如同一朵朵豔麗的紅梅。
她處理的小心翼翼,用柔軟的棉布沾着藥粉輕輕擦上傷口,在明顯感受到手掌下身體的驟然緊繃。
“很疼嗎?”明琰吹了一口氣,“我盡量輕點。”
柔軟溫暖的手指觸及傷痕累累的身體,青年躺在被火焰溫暖的床榻上,微仰着頭,額頭滲出一層薄汗。
在那指尖劃過胸膛,輾轉來到腰腹上時,原本肅冷的皮膚染上一層薄粉,觸手都有些燙了起來。
“有什麽問題嗎?”明琰一邊找出幹淨的布料為他包紮一邊問。
封于斯眼尾漾起一抹淺紅,他垂下眼簾,遮住眼中升騰而起的幽深,将臉側了過去。
躍動的火光照在冰冷的牆壁上,暖光勾勒出他高挺的鼻梁和額頭上晶瑩的汗水,他眉宇舒展又皺起,心跳越來越快。
——為什麽要對他這麽好呢,再這樣下去,他會舍不得離開啊。
大致将這些傷口處理完,明琰這才拿開堵住他嘴的帕子,又将捆住他手腕的帶子解開。
“我會陪着你。”她說。
橘黃色的明亮火簇倒映在青年漆黑的眼瞳中,他衣衫大敞,露出裏面橫亘的潔白紗布,封于斯靜靜地看着明琰,忽然坐起身,勾着她的脖頸靠近。
在距離明琰的嘴唇只剩一寸距離時,他又忽然意識到什麽,如同被燙到一樣的松開了明琰。
“對、對不起。”封于斯狼狽的低下頭,攥緊了手指,哀求道:“離開我,或者殺了我,不要再對我這麽好了,我不值得你付出這麽多。”
明琰看着他慌亂無措的模樣,忍不住擡起他的下巴,有些恍然的說道:“看起來你好像真的挺喜歡我啊。”
青年擡起眼簾,無聲的望着她,抿唇不語。
不止是喜歡,更是花費了此生大半時光,即使再痛都想留在您身邊的,愛啊。
明琰用手碰了碰他的側臉,心中微動。
她傾身碰了碰他的薄唇,一觸即分。
“嗯。”
明琰慢條斯理的點了點頭,在封于斯耳邊吹了口氣,“我感受到了。”
怪物被主動吻了一下,一時間怔愣住了。
感受着唇上殘留的柔意,他用手碰了碰,不敢置信的望向明琰:“大人,這是你第一次主動吻我……”
心髒被充盈的溫軟包裹,他遲疑不定,一時間忘了呼吸。
是不是可以妄想一下,這代表着她有一點點……喜歡他呢?
喜歡他這個,被世界厭棄,所有人都認為該死的,肮髒又卑劣的怪物。
封于斯眼中有碎光浮現,他殷切的望着明琰,試圖從她口中得到确切的回答。
明琰點頭,伸手觸上他的胸膛,靜靜感受着胸腔內劇烈跳動的心髒。
一下一下,鮮活又熱烈。
這份濃厚的情感跨越時間的風霜,能在此時依舊赤誠如初,真的難能可貴。
不知為什麽,明明已經習慣了更加親密的行為,可此時手指放在他堅實的胸膛上,竟然生出幾分燙意。
她不知道這是一種什麽樣的情感,只是順從內心,輕聲說道:“是啊,要來第二次嗎?”
第,第二次?
怪物微微睜大了眼睛,結結巴巴的開口:“可,可以嗎?”
随即他又想到什麽,往後退了一些,微微搖頭:“不,我……”
明琰按着他沒受傷的肩膀,将他小心推回床上。
她低頭親了一口他的唇角,呼吸近在咫尺,說道:“真的不要?”
青年耳尖紅了個徹底,他垂下眼簾,低聲乞求:“我的存在只會傷害你,讓我安靜的死去吧,你不會再因為我而煩惱了。”
明琰聽他說完,甚至有點想笑。
她一只手撫着他的側頸,一只手撐在他耳邊,直接吻了下去。
吻技有點生澀,不過一會兒,她就感到唇舌發痛,空氣不足,想要離開,卻被身下的人抱緊了腰。
本來顧及他身上的傷,明琰并未碰到他的腰身,如今一時不察,竟然被他一把拉到懷裏。
傷口撕裂,染紅了雪白的繃帶,封于斯悶哼一聲,眼角發紅,他仰頭迎合着明琰,啞聲說道:“不要停。”
明琰側躺在床榻外側,任由面色仍然有些蒼白的青年抱着她的腰,将腦袋靠在她頸窩中。
她勾弄着青年的發絲,唇角有些腫痛,安慰他說:“我不離開你,你也不許像之前那樣了,總會有別的辦法的。”
抱着她腰肢的手臂收緊了一些,青年閉着眼睛,感受着從她身上傳來的暖意,那股冰冷絕望的痛感漸漸消失不見。
得到了垂憐的怪物,又怎麽會舍得去死呢。
“任何事情都不要再瞞着我了,”他小聲說,“我交付真心,不是為了讓你替我承擔一切的,我更想為您撐起一片天。”
“還有你的神魂,”他嗓音沙啞,輕輕吻了吻明琰的頸窩,“我剝離魂體還給你,別再因為我受傷了,求你。”
封于斯睜開眼睛,通過她的肩膀像冷風呼號的房外望去:“有人來了。”
緊接着,明琰就聽到一聲幾乎要立刻猝死過去的氣音:“乖女兒,你這東西落得夠遠啊。”
明琰怔了怔,立刻推開青年站起身來。
她手忙腳亂的整理一下形容:“我爹來了,你不用管,我去看看。”
還好只是接個吻,被抓包了也沒什麽可怕的。
浮白劍迅速飛了出去,繞着明煉之歡快的飛了幾圈。
哈哈,前主人來了,壞東西就不能獨占主人啦!
明煉之滿意的拍了拍浮白劍的劍柄,誇贊道:“做得好,不枉我與你并肩作戰那麽多年。”
明琰走出來,恰好看到眼前這一幕。
“爹,您怎麽找到這裏來的?”她不慌不忙,若無其事的問。
浮白劍一頓,快速縮到明煉之背後,只露出個劍柄察言觀色。
它看到明琰笑了笑,唔,看來不會有什麽事。
爾後它就聽到明煉之嚴肅的呵斥:“你的浮白劍告訴我的,你說你,身邊出了內鬼都不知道,真是讓爹擔心!”
?!!
浮白劍仿佛被雷擊中,渾身一僵,随即跌入雪堆裏打起滾來,甩了滿地的雪塊。
嗚嗚嗚,就因為我不會說話,你們合起夥來欺負我!
作者有話說:
改了一點細節,對于正文進程沒影響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