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1)
“不用告訴葉容。但是,我放心了。”他極緩慢地,把手□了西裝褲袋裏,“真可笑,原來有人的承諾這麽不值錢,說變就變。”
他……是在說我?
承諾?
我們之間什麽時候談得上承諾了,難道是指好久好久以前,我那可笑的宣言?——莊序我會一直喜歡你的,就算你現在不接受,我也不會變,等着我搞定你吧!
你不喜歡我就罷了,你已經跟別人在一起就罷了。為什麽還要跑到這裏來,談及過去,讓我難堪?
不值錢的承諾,承諾再值錢,誰稀罕!你稀罕嗎?
我忍住眼眶中的酸澀,聲音輕輕地說:“我又不是鐵石心腸,有人喜歡我,對我好,我會動心,會……變心,有什麽稀奇。”
又是一陣沉默,然後他嘲諷地笑:“你說得對,又不是鐵石心腸,會變心有什麽稀奇,誰沒變過。”
“聶曦光,謝謝你讓我,迷途知返。”
哪裏有迷途?他入過什麽迷途?真是……太可笑了。
一直在迷途裏流連忘返的難道不是我嗎?
眼眶酸極了,我盡力地睜大眼睛,死死地克制住,可是心裏一陣陣的緊縮卻無法控制,迫切地想要把自己蜷縮起來。
莊序的身影徹底地消失在轉角。
我脫力地靠向牆壁,最終還是沿着牆壁慢慢地滑下去,埋頭抱住了膝蓋。
我知道自己這樣太引人注目,我知道這走廊随時會有人走來走去,可是我沒有辦法,沒有辦法再用那麽多力氣,去假裝舉止自然,去假裝若無其事。
“不能哭,不能哭,多傻才會還為他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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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底只有這句話在翻來覆去。
可我到底是個傻瓜。
在這随時有人會來的走廊,埋着頭,無聲地哭了個稀裏嘩啦。
直到被人強硬地拉了起來。
林嶼森緊緊地盯着我的眼睛,神色複雜難辨。
太丢臉了。我扭開頭,用力地擦了下眼睛。
“不用管我。”我悶悶地說,“我馬上就好了,再過一分鐘。”
“怎麽個不管法?你這麽不争氣。”
他微微地嘆息了一聲。
“在這裏表白實在拉低我的檔次,可是你哭成這樣,我不趁虛而入,又對不起我的智商。聶曦光,你告訴我,怎麽辦才好?”
他的聲音低低的,又柔和,仿佛悄悄拂過的和風,語氣中好像真的帶着微微的困惑,輕輕地撩了下我的心房。
但是慢慢地領會到他話中的意思,忽然又覺得自己好像被一陣狂風吹得暈頭轉向。
表白?什麽意思?
趁虛而入?什麽意思?
“剛剛在宴會廳門口,碰到了你那個在盛遠工作的同學,我對她說,‘如果我是你,我就不會過去’。可是我自己卻食言了。我對自己說,再過兩年都三十了,別像個小男生那樣沉不住氣,可是我就是沉不住氣了。”
“我自己死心塌地,卻希望她快點變心。”他看向我,語氣那麽的輕,“聶曦光,不要裝傻。”
“沒有裝傻。”我腦子裏徹底地亂成了一團漿糊,直愣愣地看着他說:“我也才明白,還來不及裝。”
他驀地低低地笑了出來,笑聲中充滿了愉悅。
“聶曦光你真是……”
他一低頭,溫熱的氣息一下子無比接近,從上到下籠罩住我全身,讓我幾乎沒了可活動的空間,我局促地擡眼,他頓了頓,倏地退開了一步,松開了我的手。
我此刻才意識到,剛剛他竟然是一直握着我的手的。
時間好像停滞了很長一段時間,他平穩了呼吸,把手裏的袋子遞給我。
“我去車裏拿的,去換上,買了這麽多漂亮裙子,不穿給大家看看多可惜。”
我提着被塞到手裏的衣服,再次往洗手間走去,腳步就跟踩在雲堆裏似的。
轉彎的時候,我忍不住停下來,看向林嶼森,他靠牆而立,目光落在地面上。他總是那麽的意氣風發自信沉着,可是這一瞬間,我竟然覺得,他的姿态無比的落寞。
他剛剛是說……他喜歡我?
林嶼森……
……我?
我換了衣服,和林嶼森重新回到了酒席上。坐了一會會,就起身告辭了。
新郎新娘和伴郎伴娘都已經在酒店門口送客。
老大拍了拍我:“不是吧,你居然換了一身衣服,哎,這件也很漂亮啊,大小姐你出門帶的行頭比我這個新娘還多啊。”
我遲鈍地看了她一眼,腦海中一時沒有形成語言回答她。
林嶼森在旁含笑說:“下午還要下雪,到時候交通不便,我們先走一步了。”
老大也拿出了主人的樣子:“謝謝你們參加我們的婚禮。”
走出酒店的時候,莊序正好送完一個客人回身,高大的身軀堪堪與我擦肩而過,帶着屋外帶進來的淩冽寒意,我下意識地往林嶼森那邊讓了讓。
外面其實已經飄起了零零散散的雪花。
我走在林嶼森身邊,從來沒這麽不自然過,一時間只覺得身邊的人存在感強大到讓人不知所措。他雙手插在大衣口袋裏,不疾不徐地走了一陣,忽然開口。
“原來我的表白還有全身麻醉的效果。”
我動作有些僵硬地停住了腳步,低頭看着腳尖。
“對不起!”
頭頂上靜了靜。
“聶曦光,你拒絕我不應該是這樣的。”
“你應該理直氣壯地說,林嶼森,我還沒看上你,你沒達到我的要求。而不是這樣,好像做了什麽對不起我的事。”
“不是的。”
我連忙擡起頭來,幾乎是下意識地否定了他的說法。
他怎麽會沒達到我的要求。這樣才華橫溢、卓然出衆的男人,就算我年少時幻想另一半是什麽樣子,都不好意思幻想得這麽完美。
可是如果還會為一個人傷心難受,無法忘懷,怎麽有資格接受另一個人呢?
“我只是,”我停了一下,“我只是還沒有忘記以前喜歡過的人……剛剛,你也看見了。如果兩個人要在一起,一定要是全心全意的,我現在,沒法做到。”
林嶼森看着我微微地笑了。
“其實,剛剛在酒店,我騙了你。”
什麽?我吃驚地看着他,心中猛然一跳。
“我說,不趁虛而入對不起我的智商,事實上那時候對你表白,才對不起我的智商,對不起我昨天通宵論證的年度計劃,但是……原來這些事情,都是身不由己,沒法計算的。”
他笑了笑,“第一次體會這種感覺,真是新鮮。”
“我知道你會拒絕。但是這麽快……怎麽辦,我現在有點,唔,無顏見江東父老。不過也算在意料之中,而且有一種,雖然是腫瘤,但幸好是良性的感覺。”
他點點頭,感覺還不錯的樣子,“好吧,看來還是只能循序漸進,那就先談到這裏,我們回蘇州再說?”
再說、再說什麽?
你看見我暈頭轉向、眼冒金星的樣子了嗎?
我明明是很認真地在表達自己的意思,但是那種瞬間跟不上節奏的感覺是怎麽回事?
腫瘤什麽的,忽然出現在我們對話中,真的沒什麽問題嗎?
我試着整理了下被他攪得已經不知方向的思緒,一分鐘後,未果。我只好抓住比較簡單的問題。
“我不回蘇州了,我……想回無錫一趟。”我快速地解釋着,“反正還有一天半假期,我也好一段時間沒回去看我媽媽了,那個想喝我媽媽熬的湯,我……”
“回家要這麽多理由嗎?”林嶼森幾乎是好笑的,“好了,那我送你到……火車站。”
“……不用了,我自己打車去好了。”
他終于又嘆了口氣。
“聶曦光,你打算以後都躲我躲得遠遠的?”
“不是。”我為難地咬了下唇,不知道怎麽才能委婉地表達出自己的意思,最終還是被一團亂麻的大腦打敗了,決定直接一點。
他這麽聰明,直接跟委婉,大概也沒啥區別。
“明明沒有接受,還坦然地享受着別人的照顧,那不是太過分了嗎?”
他略略蹙眉,做出思考的樣子,“這個我也不太有經驗,不過我這樣,難道不是正常的追求步驟?所以你的意思是,不僅不接受我,還不許我追你?”
“追你”兩個字從林嶼森嘴裏說出來,我頓時又手足無措起來。而且,為什麽被他一總結,搞得我好像霸王條款似的。
“如果最後我還是沒有……為什麽要浪費你的時間。”
“聶曦光,你對你自己沒信心就算了,為什麽對我沒信心?”林嶼森看着我,目光柔和。
“你不是說我幹什麽都很厲害嗎?”他眉梢微揚,“你這樣一個女孩子,連‘最後還是沒有接受我’都不忍心說出來,心軟成這樣,我要多蠢才追不上你?”
這是在表揚我還是嘲笑我……
我無語地看着他,尴尬中忽然覺得有點好笑。
“吓得連我的車都不敢坐了……”他嘆息着說,“我只是追求你,又不是談商業合作,還要講投資回報率。為什麽你要先想着,你不接受就是對不起我?”
“我在追你,是你的福利,不是你的負擔。”
我愣愣地看着他。
“你說你還喜歡着別人,那有什麽問題?”他微笑着注視我,斬釘截鐵地說,“我讓你挑。”
34.
我短短二十二歲的有生之年,從來沒聽過這樣的一句話,讓我――連續一個星期沒睡好...
即使睡着了,也是做一些亂七八糟的夢。
又一次夢見了莊序。
其實不能說夢見他,因為他始終沒有正面出現在我的夢裏。
我夢見我和姜銳在舅舅家的小花園,我充滿信心地問姜銳:“怎麽樣,是不是差不多了,快用你男生的角度幫我分析一下,現在表白是不是把握很大?”
姜銳比我還有信心:“你早該沖上去了,還刷什麽好感度,我姐用得着嗎?”
然後就是我神采飛揚地走在去找莊序的路上。
接着我是被熱性了。
我抱着被子坐在床上,萬分慶幸今天心血來潮多蓋了一條毯子,不然接下來就是表白被拒的那一幕了吧。
我一點都不想回憶起那一幕。
雖然當時我并不覺得難堪,甚至毫不灰心,信心十足地立刻就做好了下次再戰的準備。
真正難看和灰心是在知道容容和他的關系之後,是在發道歉短信卻沒被回複之後,是在他冷眼看着我被容容指責之後,是随着時間積累後的每一刻...
說起來,那時候我也是小心翼翼地做過計劃的...
認認真真地收集他的資料,問他的青梅竹馬他的喜好什麽的,讓姜銳幫我旁敲側擊喜歡什麽樣的女孩子,晚上躺在床上和自己對照,一會笑一會發愁...
林嶼森說他通宵論證年度計劃...
也是這樣嗎?
我爬下床,拿出手機,翻出在上海時,他發給我的照片和短信。
夜色下的黃浦江,陽臺上的半杯紅酒,原本毫無感情色彩的畫面,此刻看來,忽然就讓人感覺一陣陣的酸澀。
“在想年度計劃怎麽調整。”
他的短信這樣說。
他說這句話的時候,會是怎麽樣的心情?
後來他說,”我讓你挑”的時候,又會是怎麽樣的心情?
我曾經那麽的喜歡莊序,可是如果我跑去跟他說,我和蓉蓉之間我讓你挑,那還不如殺了我痛快。
林嶼森,為什麽要用那麽堅決的口吻說出那樣的話?
我放下手機,趴在桌子上,明明困意濃濃,可是我知道,今晚我又睡不着了。
睡眠不足的結果是一上午都沒精打采,幸好今天..領導不在。中午到食堂吃飯,食物的香氣都沒有能振作起我的精神。
“曦光,你這次去上海參加婚禮,不會又跟林副總鬧不愉快了吧?”
我猛然一驚,剛剛夾起來的菜一下子掉到了桌子上。
殷潔頓時心疼的不行,“哎呀!你這個浪費食物的,紅燒肉這麽好吃你都舍得扔掉,嫌有肥肉就不要點啊!”
誰嫌有肥肉了...我還不是被你吓到的!好好吃飯忽然講什麽關鍵詞啊!
羽華看到桌子上掉的紅燒肉,也對我投以譴責的目光:“就是,嫌太肥你給我和殷潔好了,新來的師傅燒的紅燒肉很不錯的,外面好多飯店燒的都沒有這麽好吃。”
“高薪聘請的嘛。”殷潔一邊吃東西以便含混不清地說,“公司不是今年開始增加每頓的餐費補貼了嘛。哎我說,公司現在這麽大方,馬上年底加薪的幅度也不會低吧?”
“難說,聽老員工說去年基本沒加。”
“今年第四季度效益這麽好,應該不會了吧,林副總的風格跟以前的又不一樣,你看人家一來食堂都好吃了。”
“這不是他一個人能決定的吧?要總部審批的。”
看話題轉到加薪上去了,我暗暗松了口氣,誰知吃完飯回到辦公室的路上,殷潔又把話題轉了回去。
“曦光,你又怎麽得罪了副總了?”
“...沒有啊。”
“那前天他叫你去做會議記錄,你裝肚子痛跑廁所不出來是什麽意思?”
“做好的東西都塞我這,一起讓我給林副總簽字是怎麽回事?”
“是啊。”羽華在一旁補充,“上次我和你一起做電梯,林總一進來,你立刻看腳丫子幹嘛?還沒有到樓層你就跑了幹嗎?”
我才想問,你們觀察這麽仔細幹嗎呢!
我只是不想鍛煉小心髒不可以嗎?
我默默地看了她們好幾秒,終于在“滅口”和“堵住她們嘴巴”中做了艱難的選擇。
“今天晚上我們出去吃怎麽樣,松鼠桂魚和雞頭米?”
“別試圖轉移重點!其實我看你不像得罪了副總,不會是...哎呀,你揍我幹嘛?我什麽都沒來得及說啊,你做賊心虛!”
殷潔正囔着,我的手機響了起來。我走到邊上接通,方醫生悲憤的聲音立刻傳來:“小聶啊,請我吃飯吧!我要給你爆料,師弟那個混蛋,說幫我寫論文,現在直接挂我電話啊,他過河拆橋!”
于是晚上我放了殷潔和羽華的鴿子,和方師兄面對面地坐在了觀前街的某家酒樓裏。
“混蛋,我幫了他那麽多忙,他說挂我電話就挂我電話!小聶,你一定要認清他人面獸心的真面目!”
“讓你住院十天呢,是他幹的,我醫德很好的。”
“..."
“還有他硬賴在醫院跟我們讨論病例,當然,他也幫我寫寫病例和出院診斷的...還有什麽?哦,一起吃飯?這些都是他幹的你肯定知道了,拐你參加師妹的婚禮這種無恥的事情就不用我說了吧?”
“...不用了。”我吃了一下,“不過,那個,方師兄...你真的是來爆料的嗎?”
方醫生眨了眨眼睛,“哎喲”了一聲,“小聶你跟我師弟混久了,有長進啊,不錯!”
他毫不被拆穿的窘迫,笑眯眯地說:“我呢,純粹是無聊,他現在這幅樣子,我怕影響我的論文的氣質啊,你懂的!”
...其實不太懂,論文還有氣質嗎?
我戳戳無意中被我夾過來的魚頭,“他...跟你說了啊?”
“他這個人悶騷的很,當初要不是要我幫忙沒辦法,追妹子都不會跟我說,現在的情況嘛,用得着說嗎?”方師兄哼哼唧唧的,“打電話給他,一個字‘忙’,就挂了,這明顯是無顏見江東父老啊。”
原來還真有江東父老...
方師兄好奇地瞅着我,“小聶啊,我師弟你還看不上,你得多高眼光啊。”
“...”
話說我為啥要跟林嶼森的師兄,在這裏讨論我的感情問題啊,但是,方師兄這麽一副二兮兮八卦的樣子,我竟然覺得毫無違和是怎麽回事?
“福利也是要繳納保險金才能享受的。”我低聲說了一句。
這世上,沒有什麽比不勞而獲更讓人不安了。
“什麽福利?什麽保險金?小聶你說的話我怎麽都聽不懂了呢,這深奧的感覺,越來越像我師弟了啊。”
“...師兄,吃魚!”
我殷勤地利用公筷夾了一筷子松鼠桂魚給他。
方師兄吃飯的速度飛快,兩碗飯下去,他一放筷子,心滿意足地說:“那,今天我值班夜,就不送你了啊,我發消息給師弟了,一會兒他來了代我送你回去。”
我目瞪口呆了好半天:“師兄,你這也太明顯了吧....”
方師兄一點都不羞愧地說:“說嗎?哎呀不好意思,我們外科醫生吧,平時做手術太精細了,生活中呢,就特別的簡單粗暴。習慣叫好!”
一邊聽着他胡說八道,我忽然若有所覺地擡頭,一眼就看到了林嶼森,他正穿過嘈雜的大堂,向我們走來。
方師兄随着我的目光回頭看了一眼,又啧啧地回過來:“看見沒,我師弟,當年拎個飯盒去吃飯,都能帥倒一個食堂啊,如今雖然老了點吧,但也不減當年風騷有沒有?!小聶啊,你想想,要是把他拿下了,當年我們一整個醫學院的師姐師妹都會不遠萬裏地對你羨慕嫉妒恨,那多門的帶感!激不激動?爽不爽快?”
“師兄,別吓跑她了。”
伴随着和悅的語聲,林嶼森已經走到了近前,淺灰色的大衣不經意的擦過我披在肩膀上的發絲。
我陡然覺得整個空氣都不一樣了。
他把大衣脫下搭在了旁邊的椅子上,姿态優雅地坐下來:“我還沒吃飯,介不介意我把剩下的吃了?”
“今天小聶請客,她沒意見我就沒意見啊。”
我連忙搖搖頭,然後就開始盯着自己碗裏的魚頭,認真的研究要怎麽把它吃下去、。
等我研究出個眉目,方師兄就抹抹嘴跑了。林嶼森一言不發的吃着東西,好像餓狠了似的。也是,臨近年底,公司的事情本來就多,擴建的事情又出了點問題,他還要跑上海總部開年度會議,張總又不管事,他是很忙很忙的...
如果不是他這麽忙,我也不會躲他躲得那麽順利...
“走吧。”
“啊...好的!”我連忙站起來,伸手要拿錢包,卻被林嶼森一手按住了。
我不由自主地擡頭看向他,今天第一次與他目光相接。
明明是短短的瞬間,可是我忽然就注意到好多以前沒注意過的細節,比如說他的睫毛居然很長,于是顯得眼睛特別的深不見底。
“我來。”
“可是,今天是我請方師兄...”
他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睛注視着我,“以前跟你鬧着玩,現在都擺明車馬了,難道還能讓你買單?”
我都不知道該怎麽接話了,默默地收回了手。看着他刷卡付賬,跟着他走出了酒樓。
寒冷和熱鬧一齊撲面而來。
我稍微瑟縮了一下,林嶼森看了我一眼,“我停車的地方不遠。”
“哦。”我應了一聲。
走了幾步,林嶼森說:“今天他找你,我事先并不知道。他說的那些,你不用太在意。”
不用在意嗎?
“他說,那個時候我根本不用住醫院十天。”
林嶼森“啊”了一聲,莞爾,“原來是越級打小報告了。”
“真是這樣?”
“是啊,那時候心計,醫德顧不上了,什麽不平等條約都答應了。”
我又沒法接話了。我發現我自己眼中低估了林嶼森的坦然跟...無恥啊,我以為他起碼會不好意思一下呢。可是,卻忽然想到好久以前的自己,喜歡一個人,好像也是這麽的坦率和直接。
我忍不住開始想,如果我最早認識的是林嶼森,會是什麽樣子?
我會不會對他一見鐘情?
是他先喜歡我,還是我先喜歡他?
兩個人都這麽地直奔主題,會不會一拍即合...
那大概也很好...
“要是我先認識你就好了。”
話音一落,我就懊惱了,怎麽不知不覺把心裏想的說出來了。這話實在是,不怎麽妥當。
真實的,我現在怎麽一碰見林嶼森就舉止失常呢。
果然,林嶼森長長久久的沉默了起來,路邊的燈光在他臉上投下了一片陰影,他的神情顯得格外幽深而難以揣測。我有些不安,刻意地找話題說:“你要幫方師兄寫論文?”
他隔了一會才回答我,有些淡淡地:“嗯,他的論文跟我之前研究的一個課題相關,我給點意見而已。”
我忽然想起了一個久遠的疑惑:“方師兄,知不知道你...”
林嶼森迅速地領會了我的未盡之意,依舊淡淡地說:“知道,之前我在高速上出車禍,離蘇州最近,直接送到了他的醫院。”
我忽然有點惱方醫生了。
“那他還叫你寫論文!”這不是揭人傷疤嗎!
他有些意外地側過頭,驀地笑了,陰翳的感覺一驅而散:“直面手殘的人生啊。矯情一年多也就夠了,難道矯情一輩子?”
我微微怔住。
這個人,總是無時無刻地,不經意散發出一種令人心折
的氣勢。
“其實這幾天我反思了一下。”他微微嘆了口氣說,“那天我太沖動了,把你吓到了。”
他忽然就跳到了這個話題,我裝出來的自然頓時銷聲匿跡,有點磕磕絆絆地說:“沒,沒有。”
“哪裏沒有,才這麽幾天,黑眼圈都出來了。”他看着我的目光溫柔又自責,“曦光,對不起,我不應該在你毫無準備的時候說那些話,如果給你造成了困擾,我很抱歉。”
我猛然站起住了,愣愣地看着他。
這句話怎麽這麽耳熟,就好像...我自己曾經說過。
——對不起,我不知道你和容容在一起,不然我不會那麽跟你說。希望沒有造成你的困擾。
猛然間一股心酸重重地襲擊了我。
這世界最不該有的道歉,就是為了自己喜歡而道歉。
“不要這麽說!”
我該怎麽告訴他,他的喜歡很珍貴,雖然我不敢接受,但是,我很珍惜很尊重很感動,為此坐立不安輾轉反側是因為無以為報,并不是避之不及。
但是口拙如我,此時竟然只能一再地重複,“不要這樣說。”
他好像也怔了幾秒,大概我的反應吓到他了。他臉上出現了一絲懊惱,竟然有些束手無策的樣子:“好了,我不這樣說。不過,我說什麽了?害你都快挂眼淚了。這麽愛哭?”
“不要道歉。”
“好,我不道歉。我只是...看你躲我躲得辛苦。”他笑了一下。“以後我不這樣了,我保證。”
“那你也別躲我了好不好?這樣你累,我配合讓你躲,也很辛苦啊。”
呃?
難道這幾天我成功避開他竟然不是因為我聰明機靈嗎?
他苦笑了一下,“天天想辦法跑廠區和上海,明天我是想不出借口再去上海了,你也別跑了怎麽樣?”
我猛然一陣內疚,胡亂點點頭:“不會了。”
“真的?”
再點頭。
“嗯,那今天陪我加班?”
我點頭...到一半,“啊?”
我終于在“日常”的加班中,找回了和林嶼森相處的節奏。加完班後的晚上,我也終于沒有再失眠,香噴噴地睡了個好覺。
早上起來看着鏡子裏的自己,黑眼圈已經消失了,我認真地思考了一下,自己已經患上了加班強迫症的可能性有多大,為什麽加班反而看上去氣色很好,不加班反而沒精打采呢?
這一天照例是忙碌的一天。
林嶼森好幾天沒在辦公室了,積累的工作也不少,一上午都坐在辦公桌後,我只要一扭頭,就能看見玻璃窗後,他挺拔的身影。
當然我才不會有事沒事扭頭。
我的工作也一大堆,上午要做預算,下午年會上要發的獎品送到了,我和後勤部的同事一起在樓下收點獎品。
後勤部的同事叫小段,和我還算比較熟悉,他點貨,我拿着清單核對,間雜着也聊聊天。聊着聊着,小段忽然提起了一部電影,“不知道你看過沒有,聽說很精彩,再不看就要下檔了,周六我...”
“這部電影不适合她看。”
和煦的嗓音忽然就在旁邊響起。
我和小段一起扭頭看過去,之間林嶼森林副總和幾個廠部的主管正站在我們身後。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他一副淡定自如的樣子,不緊不慢地加了一句:“上次在電影院她看到一半就睡着了。”
我:“...”
很好,這下所有人的目光瞬間集中到我身上,除了林嶼森。
他好像完全沒說過那兩句話似的,“你跟施工方溝通一下,排水系統的方案要重新修改...”
如果不是主管們神游天外的表情,我簡直要懷疑剛剛兩句話不過是我的幻覺。
他們一行人很快就走了。
留下我和小段面面相觑,最後小段尴尬地笑了一下:“這部電影你真的看得睡着了?”
“是啊。”
好像...還靠在他的肩膀上。
“其實我就是想問問你看過沒有,好不好看,周六我想和女朋友去看一下。”
“其實還不錯吧,起碼上半部蠻好看的,我睡着時因為...”
因為旁邊的氣息太令人安心了...
獎品收點完畢,小段跑回樓上叫人下來搬東西,我留下守着東西再複核一下記錄,做一下備注什麽的。
一時辦公樓門口就只剩一下我一個人。
寫了一會備注,我停下筆,一個人站在原地,想着想着,就笑出來了。
背上猛然被重重拍了一下。
一回頭,殷潔朝我撲過來,“啊啊啊,我都聽說了,聶曦光,你要是在否認林副總在追你,我就跟你絕交啊!”
就像林嶼森說的那樣,他追我,并不是我的負擔,也沒什麽不可見人。就算我現在未曾放下,沒法接受,也沒必要這麽扭扭捏捏,躲躲閃閃。
我曾經那麽勇敢地追求過一個人,為什麽不能同時勇敢地被一個人追求?
我長長地嘆了口氣,好像突然放下了不知何時出現在心底的枷鎖。
殷潔還在抓着我的手臂要換,逼問我答案。我朝她笑了一下,在她期待的目光中,認真地吐出兩個字——
“你猜?”
35.
我被殷潔揍得抱頭鼠竄。
等小段叫人下來把東西搬完,我也完成了任務,回到了辦公室,毫無意外地迎接到了一大波人殷潔式的目光...
流言的傳播速度是有多快啊!
再過幾分鐘就能下班了,林嶼森還在辦公室和那幾位主管開會。我收拾收拾東西正準備走人,忽然接到一條短信。
“抱歉,剛剛事出突然,危機公關一下,現在想來有欠考慮。”
我立刻扭頭朝林嶼森的辦公室看去,他一本正經地開着會呢,目不斜視的樣子,簡直無法把他和發短信的人聯系起來。
我想了想,默默地關了手機。下班音樂響起,我也目不斜視地走出了辦公室,然後就一路小跑地跑回了宿舍。
呃,我也不知道我為啥要用跑的,反正就這麽幹了。
食堂也沒法吃,在宿舍裏啃了包餅幹,熬啊熬啊,終于九點了,我又跑到辦公樓旁邊的停車場看了一眼,确定林嶼森的車已經不在了,我打開手機回了條短信給他,然後飛快地再度關機。
做完這些,我的心情一下子好到極點,無以排遣,幹脆去公司小超市買了一堆吃的,回到宿舍拆拆這個,吃吃那個,正掙紮要不要再來個泡面,敲門聲忽然響起來。
我的動作頓時停滞了。那不疾不徐的标志性敲門節奏,瞬間讓我心底浮起三個字——
不!會!吧!
我猶豫了足足一分鐘,敲門聲都停了,才起身磨磨蹭蹭地開了門。不出所料的,高大挺拔的男人正靠在對面的牆上,笑而不語地看着我。
我咳了一下:“...你還沒下班?”
不可能啊,明明車都走了。
“車開到一半,收到你的短信,打電話你又關機了。”他邁着從容的步伐走近我,把手裏的手機遞到我面前:“這是什麽意思?”
手機屏幕上,正是我發他的短信,三個字加一個标點——加油哦!
我挺無辜的看着他,“啊,發錯了。”
讓你“危機公關”,叫你“有欠考慮”,經歷了這麽多事情,昨天還被騙去加班,你以為我還會信你“有欠考慮”嗎?
“哦,發錯了,我還以為你存心想讓我失眠。”
“哈哈哈...怎麽會呢?”他怎麽知道我怎麽想的...有那麽明顯嗎?
“那真令人失望。”
他的語氣裏充滿了遺憾,眼睛卻閃着笑意,“那如果沒發錯呢?你想告訴我什麽?”
他不等我回答,“是告訴我,雖然革命尚未成功,我仍需努力,但是政策已經想我開放?”
這高端洋氣的理解力真是...
“你非要理解得這麽高端...也沒錯。”我艱難地點了下頭。“哦,我是說,如果沒發錯的話。”我臉盲又補充了一句。
“當然,我明白。”他的笑意更深,眼眸一下子亮的灼人。我到底還是猶豫了一下,躊躇地,“但是...”
“別但是了。”他打斷我,擡起手腕看了一下表,“現在也不太晚,剛剛我來的時候特地去加油站加滿了油,聶小姐有沒有興趣跟我出去吃個夜宵?”
“...現在?已經九點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