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四、少主很沒錢(一)
半月後,成都府蜀郡。
早市喧鬧,人潮比肩接踵。
作為先帝生前曾數度臨幸之地,蜀郡仍舊保有着過去的榮耀和繁華。
雪後初霁,空氣顯得格外晴冷,行人都纏着厚厚的皮毛圍領,不嫌悶地将口鼻一并包裹起來。
潔白的雪早已污跡斑斑,尚不曾完全消融,一堆堆團在一起結成冰,讓開了主行道。
街頭一家小茶鋪,剛出籠的肉包子在日頭底下泛着熱騰騰的香氣,引人口涎滋生、蠢蠢欲動。
老不早就站在那兒眼巴巴瞅着的身影,突然冷得打了個哆嗦,本就攏在袖子裏的雙手不由将懷裏的青竹枕抱得更緊些,脖子縮了又縮,恨不得塞進肚子裏,跺着腳驅趕寒意。
他無聲地咽了咽口水,腆着臉對賣包子的大嬸甜甜笑了起來,“美人,你看我面善麽?給我個包子吧!”
半老徐娘麻溜兒地給其他客人裝包子收零錢,聞言冷豔地瞥了他一眼,冷冰冰地說道,“兩文一個。”
看着白胖胖香噴噴的肉包子一個接一個地落別人口袋裏,梁宣又狠狠地咽了咽口水,下意識地答道,“小爺要是有錢還管你叫美人……”
大嬸的臉頓時鐵青,攢足了氣兒高吼了一聲,“娃他爹——!”
梁宣被震得一愣,就看到隔壁貨攤那個結實雄壯的屠夫大漢,提溜着一把厚重的殺豬刀噌地就站到他眼前。
高大的影子徹底将他罩住,他微微仰着頭,小心翼翼地感受着大漢威武如山的氣息,突然伸手拍了拍他的胸脯,咧着嘴幹笑道,“呵呵……大哥,好哥哥,不行就算了,五湖四海皆兄弟麽,大家兄弟別傷了和氣啊!”
“你竟敢摸我男人?你竟敢當着我的面勾引我男人?你這不要臉的騷貨是從哪個院子裏逃出來的?!還不給老娘放手!”
梁宣被那悍婦爆發力驚人的一掌推得老遠,目瞪口呆老半天沒回過神,清醒之後甚是憤慨,上前兩步指着人罵,“我何時勾引你男人了?你哪只眼睛瞧見了我勾引你男人了?一大清早就含血噴人你說你晚上睡覺也不嫌心慌腎虛麽,大嬸!”
“大、大、大、大嬸?!娃他爹,你是死人啊!沒瞧見他在欺負我嘛!嘤嘤嘤……給我做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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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悍婦氣得撕心裂肺,威猛大漢雖然鬧不明白為何事情就演變到了這般地步,但還是”男子漢好丈夫”地拎着刀朝梁宣逼過來。
梁宣仔細掂量了一番,眯着眼冷靜地分析着大漢的武力值,突然轉身撒腿就跑,一路高喊着,“君子報仇十年不晚,你們給小爺等着——!!”
餘音繞梁,圍觀一衆極為失望地撇着嘴,一臉嫌棄地盯着那漸行漸遠的單薄身影。
梁宣這一跑起來就剎不住腳,直跑得自己胸悶氣短兩眼發黑,才不得不虛脫般挪着步子,一把扶住了粗糙的渣礫牆。
喘如耕牛,心似擂鼓。
他背靠着牆慢慢滑了下去,這才發現手掌适才在扶上石牆的時候不當心被割傷了好幾條口子,修長的手上布滿沙塵,殷殷流着血,卻因為雙手凍僵絲毫未覺出疼痛。
這番激烈的活動也讓原本就貼在一起的胃腹更加饑餓|難耐,他摟着青竹枕用力抵住可憐得咕嚕直叫的肚子,擡眼望去,朗朗乾坤,風和日麗,心頭卻驀然生出一絲蒼涼和悲怆。
天地之大,何處為家?
若不是前幾日大意讓山賊搶了他的行囊,他何至于落到如今凄慘不堪的田地?都是些庸官貪官,才會縱容山賊如此猖獗!
真是世風日下,人心不古!
等他攢齊盤纏回了雪岩山,一定帶領教衆前來解救蜀郡之民于水深火熱之中!
只是眼下,可有誰能行行好,先解救他于饑寒交迫之中好麽!!
“小兄弟,你沒事吧?”
嬌軟低吟,流轉似莺,光是聲音便能讓人身心舒暢,梁宣驚喜地擡眼,果真是位千嬌百媚的美嬌娘。
羅裙曳地,絲帕輕掩朱顏,翦水秋瞳中滿滿都是善意的擔憂。
梁宣只怔了片刻,便如狼狗一樣撲了過去,一把攥緊美人裙邊,一副吐着舌頭別人就會誇獎他一般的表情,眉飛色舞地急急說道,“有事!我要吃的!”
熱情奔放坦白得美人有些招架不住,眨巴着眼,良久才小心地說道,“可否請你先松手?”
梁宣聽話得立時松手,蹲在地上,仰頭撲棱着黑曜石一樣明亮的大眼,熱切而期待地看着對方。
這張臉任誰也拒絕不了吧,雖然就這樣帶回去多少有些詭異的感覺,美人思忖了一番,終于輕輕颔首,“你随我來。”
路倒是不遠,只一路走過去氣氛有些詭異,人不多,然而便是這些為數不多的人,走過他們身邊時,都會指指點點說說叨叨,神色甚至還透着若有似無的鄙夷。
梁宣微微皺着眉,遲疑地問道,“美人姐姐,我們這是要去何處?”
“……我家。”
梁宣便不再多言,不多時就跟着這位好心的美人姐姐從偏門進了一處異常華美(?)的院落。
怎麽看怎麽不像正常人家住的地方,但是鼻端飄過來的飯菜香味讓他瞬間失去了所有思考,不用美人帶路,自己順着那味兒就摸索到了膳房。
驟然而至的人影讓正在吃飯的廚娘大吃一驚,一擡頭就對上了一雙如狼似虎滿是饑渴的黑瞳。
哈喇子都要漫了她這夥食間,廚娘聽着對方腹中巨響,恍然道,“要?”
梁宣小雞啄米一樣點着頭,廚娘好笑地看了他一眼,“您點了哪位娘子?竟然自己跑來讨食?”
梁宣眨巴着眼,迷惑地歪着腦袋,完全不知所雲。
“他是我撿回來的,蘭媽媽,給他煮碗面吧,怕是餓壞了。”
好不容易追趕上來的美人姐姐再一次替他解了圍,梁宣眼中感激之情溢于言表。
蘭媽媽上下看了梁宣一眼,突然高深莫測地笑笑,放下自己的碗起身去了鍋臺邊。
這之後,梁宣整整吃了半個時辰,期間消滅了六碗寡淡的青蔥面還有四個隔夜的饅頭以及三根冷得發硬的玉米棒槌。
直把美人姐姐和蘭媽媽看得目瞪口呆,嘆為觀止。
一頓饕餮後,梁宣揉着自己鼓起來的肚子,滿足地打了個飽嗝,眉開眼笑得宛如這便是全天下最幸福之事一般。
他伸出舌頭舔了舔嘴巴,又随意地用手抹了一遍,起身恭恭敬敬地朝那二人行了禮,“謝美人姐姐們出手相救,梁宣感激不盡。”
一本正經的模樣與之前全然不同,美人姐姐訝然了好半天,突然掩着嘴吃吃笑了起來,就連蘭媽媽都有些難以置信地笑着直搖頭。
“瞧你這打扮倒不似中原人,怎會流落到這裏?”美人姐姐托着腮,不禁有些好奇。
“我家住南疆,此番有事才來中原,只是遭了賊人暗算,盤纏衣物都被搶了去,才會如此落魄,不知二位姐姐可有好的活計能幫我介紹一二,好讓我攢些盤纏回家?”
美人姐姐登時凝眉,倒是蘭媽媽熱心腸地立馬回道,“無須舍近求遠,這裏便是一處好地方。”
“蘭媽媽!”美人姐姐略顯驚慌地打斷了她的話,一臉的不贊成。
梁宣卻是不以為意,眼珠子滴溜一轉,突然說道,“怕只怕我這男兒身在這院子裏沒有甚大用處。”
美人姐姐詫異地問道,“你知道這裏是何地方?”
梁宣笑得得意,“适才不曾想起,如今瞧你二人的對話反應,倒是隐約覺得有些相熟。”
“那你就更不應該留在這裏,出去随便找些活計也好過這裏千倍萬倍!”
美人姐姐的疾聲厲色并未能改變梁宣的主意,他甚至有些期待而欣喜地說道,“我可以賣藝!”
蘭媽媽适時插道,“我們這裏剛好缺一名舞生,我瞧你骨骼體型都挺合适的,可以一試。”
此事便這般草率而戲劇性地拍板敲定,美人姐姐憂心忡忡地看着不知天高地厚的梁宣,頭疼地揉着額角。
“對了,尚不曾聞姐姐芳名!”
“樂清,還有,莫再喚我‘姐姐’,我是個男人。”
“咔嚓”一聲,梁宣隐約覺得自己聽到了東西破碎的聲音,茫然地轉頭四顧看了看,突然定定地瞪着神色淡漠的美人,“哈——??”
自顧自消化了一回,吓得心驚肉跳,直抽涼氣,無措地眨巴着眼,顯然震驚得無法接受,靜默了好一會兒,突然跳過去探手就塞進了樂清的衣襟。
“真的好平啊……”
樂清沒好氣地将梁宣的手扯出來,瞪了他一眼,“所以此事猶待你再仔細想想,切莫一時糊塗!”
“我想過了,可我還是糊塗……你看起來明明就是女子,這究竟是如何做到的?”
樂清還以為梁宣改了主意,喜都還未曾上到眉梢,一顆心頓時有些脫力,這折騰了半天他那顆心依舊找不準重點,淨用來關心些微不足道的事情!
梁宣滿心好奇地忽遠忽近仔細觀察着樂清的面容,肌膚賽雪、唇紅齒白,若不是他自己承認,便是鬼神也瞧不出他是男兒身啊,不由連連感嘆,“這真是太神奇了!”
樂清看他這樣不知死活,氣得索性不管不顧,冷若冰霜地瞪着他,說道,“晚上,你便知這究竟如何神奇。”
作者有話要說:
突然想到一句話:不作死不會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