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渡魔難結因果

夏子皎皺起眉頭, 看着面前的李言,他已經成了魂魄,在言博中沉睡了數萬年, 但萬年都未洗刷到他曾為人時的執念。

“你看過民間折子古神話本嗎。”

李言認真的想了想,對他來說那些都是太遙遠的事情了,但仔細想一想還有一些印象:“看過些。”

“你想學王母棒打鴛鴦?”

“你……”李言被他這句不知是諷還是調侃的話堵得說不出話來,他如何不知道情之一字有多可怕,生死都能置之度外, 可子皎就是再次愛上魔神了。

“罷了……以後總有一天你會明白的,渡魔難結因果,他只會害了你。”

說着面前大霧彌漫, 他的聲音漸漸消失在霧中,夏子皎恍惚的睜開眼,入目的卻是淺青色簾帳頂。

茫然眨了眨眼睛,想到夢裏李言最後說的一句話, 渡魔難結因果……

可是,他們不是早就有因果了嗎,從被子中抽出手, 目光落在無名指上, 那裏有他們的紅線連命, 不管成魔成神,他們都結下了命運相連的因果。

看着看着, 夏子皎睫羽輕顫,突然發現自己的手臂是赤.裸的,揭開薄被看了一眼。

霎時雙耳通紅,他好像在藥池中的時候就已經昏睡過去了,後面應該都是殷玄生給他收拾的。

……

少年像只煮熟的大蝦蜷在被子裏, 躲了好一會才深呼吸着穿衣起床,方一下床,竟然有種渾身上下十分輕的感覺,原本他也未覺得自己的身體重,但現在仿佛身體沒了重量,四肢身體都變得無比輕盈。

房內點了安神香,這個味道夏子皎早已經熟悉,但再次嗅到還是感到好奇,他記憶中的安神香沒有這樣細致的味道,馥郁美妙的好幾分,但若說不同也沒什麽不同,分明還是以前的那種味道。

眼前的一切仿佛都變了,清晰得纖毫畢現仿佛一個全新的世界,甚至能看見微塵在空氣中輕輕飄蕩的痕跡。

這種感覺新奇無比,夏子皎快步穿過房間推開門,庭院中的一切迎面而來,花樹兩繁,薄煙缭繞,甚至能清晰的看見遠處的海棠初放,薄紅花瓣上柔軟的經絡紋路,一滴露水墜在花瓣邊沿欲墜不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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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洗髓藥不是白痛的,效果竟然比普通修行還好。

正深呼吸着清涼的空氣,細微的腳步聲響起,雖然人還未出現,到了落在他耳中卻比以前更加明顯,這樣不急不緩,每一步似乎都在重複上一步的節奏,想也知道是殷玄生。

人還未到,夏子皎聽着他的腳步聲,腦海中浮現出昨天在藥池的畫面。

他第一次被殷玄生那樣吻……那種感覺居然可以對抗洗髓藥浸泡全身帶來的痛苦,以至于他只能緊緊攀着殷玄生的肩背,濕淋淋的蜷縮在他懷中嗚咽。

越想臉越紅,只能深呼吸,假裝若無其事的斂起神色,看着殷玄生出現在回廊轉角。

“玄生,你來了。”他想他現在一定表現得很好很淡然。

殷玄生看着夏子皎站在廊下,從脖子到臉都泛着一層均勻的薄紅,淡淡嗯了一聲。

他手上拿着個托盤,上面有一個玉碗一個盒子,夏子皎掃了一眼,并不能看清裏面是什麽,忍不住好奇的問。

“那是什麽?”

“早餐。”

走近了,夏子皎才看見,裏面端的是花露,馥郁纏綿的香氣傳到鼻端來,但比普通的花露香氣淡雅了許多,應當是煉過的花露,過往他都是拿花露當飯後茶喝的,一時有些可憐巴巴。

“不能吃飯了嗎?”

“融魂前得好好調養身體。”

“好吧……”夏子皎認命的捧起碗咕咚咕咚的喝了下去,甘甜的味道在舌尖蔓延開,帶着淡淡的藥香和暖意一直透入肺腑,放下碗,染了花露的唇浸得濕漉漉的,呵氣間也帶着一絲甜意。

“那又是什麽。”夏子皎目光落在托盤上的盒子上,那是個碧玉盒子,翠綠的顏色幾乎透着光,瑩潤的像水。

“夫人給你煉的藥。”

“又是藥?”聽到藥這個字夏子皎的臉都要變苦了。

“不用吃,放在神闕養神魂的。”

夏子皎伸手将盒子拿了起來,打開雲紋鎖扣,一枚小小的珍珠正嵌在盒子中央,輕緩清冽的香氣向外飄蕩,仔細看便能發現,這雖然看着似珍珠,但卻是衆多珍奇之物淬煉出的寶物,嗅到藥丸中透出來的味道,便感覺一陣莫名的安穩。

爹爹娘親做這麽多,想來是真的很擔心他過于虛弱被另一半強大的魂魄吞噬吧……

想到這裏夏子皎收起盒子:“我會好好用的,下次淬體是什麽時候?”

“一天後。”殷玄生微垂眼,目光落在翠玉盒子上:“藥需與神闕相連,讓神闕直接吸取其中的力量。”

“啊?”夏子皎怔了一下,他還以為直接放在神闕就好了,若是要與神闕相連,便要殷玄生幫他了。

而神闕……是肚臍。

“那……你幫我?”他問得有些猶豫,想到昨天的事情夏子皎還有些褪不去的羞.恥殘留在肌膚上,附着在皮膚上有着微微發.熱的戰.栗感。

轉身走進房間,殷玄生跟在他身後進入,看着少年緊繃的後頸,一段溫香軟玉的柔軟線條。

進了房間,夏子皎轉身看着殷玄生,猶豫了一瞬垂眸解開自己的衣帶。

衣衫是一層一層的,穿的時候夏子皎怎麽不知道原來這樣繁複,抽開結扣,衣帶晃動落在空中勾起飄散的思緒,他知道殷玄生在看着他。

看着他的手解開衣衫,一層層的打開衣襟。

他此刻的不言語顯得十分惡劣。

解了兩層,夏子皎神情微微緊繃,擡眼看向殷玄生,眸子泛着水潤,語氣有些生硬。

“給我更衣。”

這是個命令句。

殷玄生始終在注視着夏子皎,看着那衣帶晃動,外衫衣襟敞開,直到少年擡起眼來命令他,那樣不聲不響的倔強,臉皮薄得大約輕輕一指就能戳破,他卻舍不得。

殷玄生眸中神色未變,注視着少年應聲:“好。”上前一步站在少年面前,手指捏上那柔軟細長的衣帶,指尖撥過藏在衣衫內小小紐扣,這些小小的玉石紐扣将這衣衫扣成嚴絲合縫,包裹着少年的身軀。

亵衣是最柔軟的布料,雪白的料子貼着柔嫩的肌膚,連少年呼吸間微微緊張的胸膛都能在這衣料下看見起伏。

清風拂過簾子,安神香寥寥升起的一線煙霧紛亂。

亵衣打開,露出少年小片雪白胸膛與腰腹,少年的肚臍很小,圓滾滾的一小枚嵌在下.腹間。

殷玄生取出藥丸放進神闕時,因為呼吸微微收縮的小腹連帶着肌肉顫抖,神闕含着那枚藥丸,殷玄生的掌心懸在三寸外緩緩注入靈力,能感受到有一股力量在向內推,沿着神闕一直穿透進他的身體裏,很快,隐隐便有了一種連結感,仿佛他的神魂同那枚藥連結在了一起,像一條新生的臍帶,可以從外部不斷的吸取養分。

夏子皎克制不住想要輕哼出聲,感受到從神闕到魂魄都在顫抖。

神闕乃先天魂所,以前爹娘從不敢輕易淬煉他的身體,總是寄希望于太一仙府,怕動了他的身魂往後會礙着太一仙府為他治病,便想着道法自然,生來什麽樣便是什麽樣,但想是這樣想,奇珍異寶各類藥材,該收集的卻沒有少收集。

這枚藥彙聚了這十八年來他們收集的魂獸內丹,合宜的妖獸內丹,加上各類溫養魂魄的藥淬煉凝聚而成,如同将夏子皎的靈魂重新連接進了胎中,二次吸取養料,包裹住虛弱的靈魂,填滿那些裂痕縫隙,那些縫隙間湧出無數的雜念,彙聚成一團想法。

強烈的神魂震蕩下夏子皎久久沒回過神來,良久緩了過來,垂眼便看見一雙大手正為他一層層合上衣衫。

夏子皎茫然開口:“你會聽我的話嗎。”話從唇齒間落出,但更像從魂魄中發出的提問,以至于他有些茫然,話出了口才知道自己在說什麽。

他在讓殷玄生臣服。

他要魔神,天道所生無情之物,這個比他強大無數倍的男人,聽他的指揮,跟随他的想法。

夏子皎的心猛然一顫,蘇子蛟好大的野心啊。

殷玄生為他系好最後一顆琉璃內扣,柔軟的絲帶藏在衣衫內,由他解開,由他綁上,他擡眼,那雙刀鋒般冰冷的眸子緩和柔軟了下來,卻依然是一潭深不見底的黑,他說:“你要什麽我都給你。”

夏子皎望着他的眼睛,不作為蘇子蛟,而是作為夏子皎,忽然想要問他。

你此刻,是殷玄生還是無妄。

但默然了片刻,最終還是将話咽進了咽喉。

不需要問的,不需要多久,他就能知曉這一切了。

……

仙界風雲更疊,趙家前幾天還是大張旗鼓的要誅殺魔神,轉眼便偃旗息鼓跑到了玄風城與白家彙合。

仙界各派本觀望風聲,想看他們究竟誰人能成事,最終竟都成了魔神鷹犬,但在這之中衆人卻又察覺一個微妙之處,白家主張的是奉赤雲仙府為尊,但卻以魔神為主,而趙家雖然表面聽白家統領,但話裏話外的意思卻是六界以夏子皎為尊。

他們細細一琢磨,若是夏子皎為尊,這仙界便還是仙界,說起來不過是夏子皎馴服了魔神,仙界只要還在他們仙界之人手中,便還不算天下大亂。

大家各懷心思彼此不點破,只說奉赤雲仙府為第一仙府,便集結在一起籌備着新的朝拜事宜,過去的太一仙府雨打風吹去,赤雲仙府成了仙界新的焦點,便連山下搭茶棚賣涼茶的生意都翻了三倍,老板籌備着要将茶棚改建成小茶樓。

夏子皎也很快迎來了第二次淬體,第二次的洗髓藥比第一次還要猛烈,夏子皎甚至什麽都不記得了,只記得殷玄生從始至終都緊緊抱着自己,他的懷抱這樣有力,帶着薄繭的手指壓在他側頸上,一股一股的靈力傳進他的血脈中。

刀割一般的疼痛在血液中不斷前行,從血脈到筋肉到骨骼,甚至進入骨髓,越浸泡在洗髓藥中他便越明白為什麽他爹爹娘親從不給他用藥,這樣的折磨對他并不強大的身軀是致命的痛苦。

掙紮中他的衣襟散開,漆黑的藥液沉浮不定,黑暗無光中水面晃蕩時而露出一線瑩潤的白,嵌在柔軟的肌膚上,在肚臍微陷中微微顫抖。

似乎還有血液的味道,但他記不清了。

半個時辰很漫長,直到洗髓時間結束,殷玄生抱着已經昏睡過去的少年從藥池中走出,淋漓的藥汁滴落滿地,換上幹淨的衣衫,将少年送進幹淨柔軟的被褥中。

殷玄生脫下玄黑衣衫,屏風阻隔在房間的另一邊,前方便是一面琉璃鏡,他轉過身,琉璃鏡映照出他寬闊的肩背,從小練劍的淬煉出的肌肉蘊含着無數能量,緊實的附着在高大修長的骨架上,他側頭,擡手摸了摸左肩。

那裏有一枚牙印,還帶着血跡,是少年蜷在他懷中,小獸般的撕咬。

殷玄生淡漠的眉眼看向琉璃鏡,看着那枚牙印,鮮紅的血跡,眸子微暗。

很漂亮的牙印。

像少年的牙一樣整潔秀氣。

換好衣衫從屏風後走出,少年躺在柔軟的被褥中睡得靜谧,格外蒼白的面色為他添了幾分白瓷般的脆弱易碎,睫羽垂落在薄薄的眼睑上,殷玄生走到床沿垂眸看着少年的睡顏。

片刻,他擡手,指尖上挑,一枚纏繞魔氣隐隐帶着金光的珠子從他懷中飛了出來,懸在床帳之中。

殷玄生看着那枚珠子中的人影:“李言,是想魂飛魄散嗎。”

房間中沉默了許久後,珠子中傳出李言的聲音。

“你果然已經想起來了,離他遠點不好嗎,你明知道你會害死他。”

殷玄生黑眸下濃霧聚集,翻滾起巨大的雲翳,最終無聲的被壓在了冷漠的神色下挑了挑眉頭。

“萬年了,你還是只會說這一句話。”他掌心收攏,将那枚珠子握進了掌心之中。

下一步,該把定魄煉出來了。

床榻上,夏子皎微微皺起的眉頭舒展開,夢境中斷,斷在了太一仙府外,李言拉着他回到那數萬年前的太一仙府,去聽那講堂中的課。

正邪,道義,曾經他受過的教誨,聽得他頭都疼。

講堂上,蘇子蛟坐在第一席,聽課聽得十分認真,低着頭正一筆一筆的記着什麽。

夏子皎走近,看見他那一手漂亮端正的小楷,每一個筆鋒都落在最正确的位置上,濃黑的墨落在柔軟宣紙上,筆鋒一提一落,落下兩個字。

無妄。

他又提筆,默默在後面添了一個‘卦’字。

周易,六十四卦第二十五卦,無妄。

可是那個字落下之後,他便什麽都不寫了,後面還有二十六卦,二十七卦,他卻只看着無妄兩個字。

無妄是惡,是冷漠無情的,甚至高高在上的。

但夏子皎記得在花樓的那個夜晚,蘇子蛟惱怒的抱住了無妄,在他頸側留下了一個很深的牙印,那時候無妄看着他,并沒有生氣,反而用指節撬開了他的牙關,淡漠的欣賞着他惱怒不堪的神情。

“随意咬。”

那雙眸子看着他,又問。

“你想要洗心海中的秘寶?”

他似乎笑了,眼底的笑意轉瞬即逝,至少在那一刻,蘇子蛟拿捏不準無妄會做什麽,所以在無妄不止留了他性命,還給他留下了尊嚴之後,他很錯愕,以至于提不起多少恨意。

他會想,無妄究竟是個什麽樣的人,無妄究竟修習的是什麽功法,無妄究竟是因何誕生,無妄對這個世界而言意味着什麽,為什麽天道要誕下一個魔修。

蘇子蛟并沒有發現,自己在思念。

夏子皎旁觀着這一切,既能隐隐感覺到蘇子蛟的心情,他的心亂了,他很想去見無妄,想要弄明白一切的謎題。

這個謎題不止是他對無妄,還有他對天道的疑惑不安,天道為何不創造一個天生聖人來匡扶這個世界,卻要創造一個魔修?

蘇家再次組織青年一輩的除魔行動,蘇子蛟二話不說便加入了進去,衆多弟子前往人間各處為百姓除魔,而他直奔洗心海。

至此,夢境崩塌,夏子皎只能看見蘇子蛟走出太一仙府的背影。

待到第二日醒來,夏子皎躺在被窩裏默默想了小半個時辰他前世和玄生前世的關系,因為天生的立場不同且無法折中,其實他倆的矛盾是很多的。

況且那時候的無妄初誕生,正是最無情桀骜的時刻,而蘇子蛟也是一個從未受挫過的天之驕子,從小天賦異禀,在他眼中沒什麽是他做不到克服不了的,很難想象他倆後來是怎麽相處的,感覺會天天打架。

但總歸是過去的事了,夏子皎爬起床,低頭看了看身上的亵衣,知道是殷玄生給他換了衣衫,這次心情稍微平靜了一點,但摸着柔軟光滑的衣料,心跳還是急促跳動,快了兩拍。

起身坐着,緩了一會夏子皎隐隐感覺好像少了什麽東西的感覺,想了一會才後知後覺,李言的氣息消失了!

他将意識探入空間戒指中,果然原本放着琉璃珠的位置現在已經什麽都沒有了。

他披上衣衫推門出去:“阿霄,殷玄生在哪兒?”

阿霄守在遠處,見少君喚他即刻答:“少君,殷公子在雲林閣的小煉丹室。”

聽見這個回答,夏子皎腳步停在原地,靜靜思量了片刻,最終向着雲林閣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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