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太陽終于堕入西山, 天空星子璀璨,蘭因山很快就陷入一片黑寂當中。
山下的小樹林中火光嶙峋, 離得老遠就能聞見股血腥味, 倦鳥壓根不敢經過這裏,撲棱着翅膀,繞遠路飛走。
吳十三這會兒席地而坐, 穿着墨色武夫勁裝,他完全像變了個人似的,面容依舊俊美, 只是眼神冷漠, 唇角勾着抹陰恻恻的笑, 就差在腦門上刻“窮兇極惡”四個字。
他的長劍深深插進泥土裏,腿面上橫放着把沾了血的匕首。
這些天, 吳十三一直住在附近,曉得玉珠因和離的事心裏不高興, 他不敢攪擾, 只能默默窺伺。
今兒傍晚蘭因山來了不速之客,是那個魏王, 一個正當壯年的權貴,卻在天色将晚的時候只帶了幾個侍衛來道觀,絕不正常, 怕是只有三歲小孩兒才會相信,那老狗日的是單純探望。
他躲在暗處觀察,果然發現這狗日的魏王将玉珠的仆人們攆走,後頭居然開始動手動腳。
吳十三擡眼掃了圈周圍, 此時, 福伯被他背對着綁在一棵樹上, 嘴裏塞了東西,正不住地掙紮,不遠處的地上倒着匹被砍了腦袋的死馬,血還冒着熱氣兒。
吳十三獰笑了聲,抓起瓷瓶,喝了口酒,往前看去,在他跟上躺着兩個王府侍衛,高個子那個被他打了個半死,暈死過去,矮一點兒的侍衛則被他挑斷了手筋腳筋,疼得哼哼唧唧。
“你究竟是什麽人?”矮侍衛眸子裏盡是恐懼:“你曉得我主子是誰麽?你居然敢……”
“我管他是誰。”
吳十三足尖踢了下矮侍衛的臉,“急啥呢,待會兒等他下來,老子還要弄他呢。”
侍衛此時滿頭冷汗,咬牙道:“你究竟是哪方勢力!”
“我?”吳十三嗤笑了聲:“外公我是這山頭的土地爺,誰讓你們這群狗不長眼,闖入老子的地盤,壞了老子的心情。”
說話間,吳十三從懷裏掏出三顆骰子,俯下身子,湊近侍衛,挑眉壞笑:“別怪外公心狠手辣,老子生平最好賭,今兒給你個活命的機會,咱們猜大小,輸家要給贏家賠寶貴的東西,怎樣?”
矮侍衛不可置信地瞪着吳十三,這人明明是個外表斯文的美男子,可做出的事簡直堪比修羅,那會兒此人突然出現,不由分說就殺馬傷人,手段殘忍狠辣,令人發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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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說話,就當你同意喽。”
吳十三将骰子捂在雙手掌心,搖了幾搖,興奮地笑:“好,下注吧,買大還是買小。”
侍衛狠狠心:“小!”
吳十三将骰子撒在地上,三顆骰子滴溜溜地轉動,沒一會兒停下,是五六六。
吳十三嘿然:“看來你運氣不太好,輸了呀,你該賠我什麽呢?”
侍衛此時緊張驚懼的口幹舌燥:“我荷包裏有銀子……”
“不不不。”
吳十三在侍衛面前搖晃着食指:“外公不喜歡銀子,外公喜歡……”
吳十三笑得越發邪性,他忽然扯開侍衛的衣襟,抓起匕首,手起刀落,快速削掉男人肩膀上和胸口各一塊肉,血頓時冒了出來,侍衛疼得面目猙獰,滿地打滾兒,想咒罵報複,可又不敢罵出聲,只能緊抿住口,眼淚鼻涕齊流。
“哈哈哈哈哈!”吳十三看見男人痛苦的樣子,頓時樂的大笑,血腥味重新喚起他體內的殘忍狠辣,他不禁閉眼,深呼吸了口這美妙的味道。
猛地,吳十三睜眼,看向暈倒的高個兒侍衛,他兩指夾起那塊肉,抵到男人唇邊,壞笑:“別他媽裝了,吃了它,我不殺你,我數三個數,一、二…”
三還未數,那高個兒侍衛立馬睜眼,張口将那塊血呼啦差的肉咬住,剛嚼了兩下,就轉身痛苦地嘔吐,一股穢物的酸臭味頓時冒了出來。
吳十三皺眉,怒喝:“像狗似的給老子舔幹淨!不然宰了你!”
說罷這話,吳十三轉身面向那個矮個侍衛,笑眯眯道:“來,咱倆接着賭。”
吳十三還像剛才那樣,将骰子握在掌心,搖了幾下,他故意将耳朵貼近手背聽,笑得狡詐:“這次我賭大,你呢?不可以和我賭一樣的哦。”
矮侍衛已經疼得奄奄一息:“小。”
吳十三将骰子擲到地上,一二二,五點小。
矮個兒侍衛總算松了口氣,瞪向吳十三,目光如刀,恨不得怕死生吞了這修羅惡鬼。
“哎呦,我輸了。”
吳十三聳聳肩,眨着眼問:“是不是該我賠寶貴的東西了?”
矮個兒侍衛沒言語,目光下移,盯向插在地上的匕首。
“你想讓我割肉?”
吳十三裝作很害怕的樣子,他咬咬牙,仿佛下了很大的決心般,從頭上拔下根頭發,“疼”得呲牙咧嘴,噘起嘴,将發絲吹到矮侍衛臉上,戲弄地笑:“喏,外公渾身上下就頭發金貴,賠給你啦。”
矮侍衛氣得五竅生煙,世上怎會有這麽壞的人,忽然,他頭頂傳來這惡魔的聲音:
“來,咱們接着賭,這回加大賭注,押你的腦袋怎麽樣?”
正在此時,遠處響起陣雜亂的腳步聲。
吳十三懶懶地擡起頭,瞧見魏王帶着他的三條狗下山了,這人穿着披風,虎步生風,一臉的怒氣,眉頭都擰成了青疙瘩。
“呵。”吳十三不屑地撇嘴笑,懶懶地靠在樹上,一條腿耷拉在地上,挑釁似的望着魏王。
“這位小兄弟,你是誰,為何傷我家下人。”魏王明知道對面的是吳十三,卻故意裝作不識。
“這位大叔,你又是誰,為何打擾我賭錢。”吳十三亦曉得那是威震天下的魏王,可他也假裝不認得。
這時,崔鎖兒疾走數步站出來,饒是他跟王爺這麽多年,見了不少世面,仍被這殺手的殘忍手段弄得心驚肉跳。
崔鎖兒食指戳向吳十三,喝罵:“好大的膽子,傷了我家的人,還敢在我家主子跟前逞能,快快束手就擒,跪下認罪!”
吳十三喝了口酒,上下掃了眼崔鎖兒,不屑地譏諷:“啧啧啧,這世道連骟驢都會說話了,來,你再嗷幾聲給外公聽聽。”
崔鎖兒大怒,扭頭看向旁邊的駿彌,喝命:“還不把這狂徒給咱家拿下!”
駿彌白了眼崔鎖兒,靜靜地立在魏王身側,一動不動。
魏王雙手背後,大步走向吳十三,頗為欣賞地點點頭:“夠狂、夠狠,嘴也夠賤,老子喜歡!”
吳十三手撐着長劍站起來,拍拍屁股上的土,下巴高擡起,譏笑:“以為剃了胡子就是少年了?色大叔,我很不喜歡你。”
“哈哈哈哈哈。”
魏王并未生氣,垂眸看了眼散落在地的骰子:“年輕人,你很喜歡賭麽?正巧大叔也喜歡,敢不敢和我賭一把?”
“哦?”吳十三眉一挑:“那感情好啊。”
吳十三眼裏閃過抹殺意,笑道:“不過,我得當莊家,賭什麽得由我來定。”
魏王做了個請的動作。
吳十三慢慢拔出劍,莞爾:“就賭,我能殺光你們所有人。”
剛說完話,吳十三瞬間出劍,朝魏王門面刺去,魏王跟前的駿彌和另一個一等侍衛急忙拔刀贏了上去,一時間飛沙走石,冰刃相撞發出讓人心驚肉跳的砰砰聲。
吳十三原本就憤怒,這會子絲毫不留情地砍殺,很快就重傷了那一等侍衛,随之專心與那個叫駿彌的對打。
那邊,魏王倒是神情自若,皺眉觀看着那兩個年輕男人竭力厮殺。
而就在此時,吳十三故意賣了個破綻,轉身朝魏王刺去,駿彌瞧見後滿面驚慌,更快一步,雙臂張開擋了過來,誰知正好中了吳十三的計,硬生生被這狡詐狠辣的殺手削掉半只耳朵和兩根手指。
“大叔,你輸了。”
吳十三笑的得意,用袖子擦去劍上的血,指向魏王:“你的這個護衛武功不錯,但心不夠毒,比我還差一點兒,信不信,不出半柱香,我會殺光你們所有人。”
“信。”
魏王拍了拍駿彌的胳膊,讓侍衛起來。
他毫不畏懼地站在吳十三的劍前,扭頭朝蘭因觀望去,笑道:“可若是孤王今兒死在這兒,山上的人一定會株連九族,也一定會恨你一輩子,對不對?”
吳十三收起劍,悻悻地撇了下嘴,豎起大拇指:“行,姜還是老的辣,大叔你厲害,老子這莊家賭輸了。”
魏王大手一揮,笑道:“話也不能這麽說,咱倆頂多打個平手,不過承小兄弟你叫了聲大叔,大叔便讓讓你,算輸了一招,說罷,你想要什麽彩頭,大叔必給你辦到。”
“我想…”吳十三忽然緊張起來,他當然想娶玉珠了,不過不行,魏王是一方諸侯,外頭經常傳他有孟嘗君之風,是一言九鼎的君子,若是提出求娶的要求,老狗日的倒是能滿足他,可玉珠寧死不從怎麽辦?
這事還得緩緩來。
吳十三小指撓了撓下巴,驕矜道:“我要你從你的莊子給我劃一塊地,不用太多,二十畝就行。”
魏王愣住:“你要地做什麽?”
“種菜啊。”
吳十三聳聳肩:“我要當個好人。”
這話再次将魏王逗的大笑,很快,他就了然,這小子之所以要地種菜,怕是為了方便接近觀裏的美人。
魏王重重地拍了下吳十三的肩,笑道:“孤總以為養的這些侍衛都是一等一的高手,沒想到在你跟前竟如此不堪一擊,小兄弟,我挺喜歡你的,要不要去大叔府上做事?”
吳十三溜了下肩,将魏王的手抖落,拱了拱拳,斜眼瞅向癱坐在地、驚吓得面如蠟色的崔鎖兒,勾唇壞笑:“我也挺喜歡你的,不愧是屍山血海裏走出來的人物,氣度還是有的,到底和那種蹲着撒尿的骟驢不一樣,嘿嘿,我愛賭、還好色,等将來我輸的只剩條亵褲後,一定去投奔你。”
“好!”
魏王輕拍了下吳十三的胳膊,頭也不回地大步朝前走:“小兄弟,大叔在王府等你喝酒!”
月從東山生起,山裏的寒氣泛了上來。
吳十三雙臂換抱住,站在原地,冷冷地看着王府侍衛拾掇了“戰場”,将馬屍首埋了、拉走重傷的侍衛,等這些人不見了,徹底消失在夜色中,他這才松了口氣。
吳十三急步奔向福伯,發現這老實巴交的小老頭又急又吓,出了身冷汗,他趕忙解開繩子,并取下福伯口裏的布塞子。
乍得到解脫的福伯瞬間癱坐在地,不住的咳嗽,甚至還陣陣發嘔,他下意識要躲避開這兇殘的殺手,虛弱地連連擺手:“你、你別過來啊。”
“伯伯,我是十三哪,你不認識我了?”吳十三單膝下跪,忙要翻看福伯的手腕。
福伯驚恐地推開男人,一想起方才聽到什麽賭命、什麽殺馬、割肉,就腳底板發軟,他強撐着:“我告訴你,你若是敢傷害我家的姑娘們,我就跟你拼命!”
“你糊塗啦,我怎麽會傷害夫人呢!”
吳十三哭笑不得。
“那你為何綁我?”福伯怒道。
“哎呦!”吳十三攤了下手:“我這不是擔心出手教訓那些狗仗人勢的惡棍,血呼啦從地吓着您老爺子嘛,特地讓你背對着哩。”
福伯半信半疑,忽地重重地打了下吳十三的胳膊,捶胸頓足道:“你呀你,怎麽就改不了胡人的野性,那可是魏王爺,你得罪了他能有什麽好果子吃?”
吳十三無所謂地聳聳肩:“可看起來方才是他吃虧了。”
轉而,吳十三恭恭敬敬地扶起福伯,他覺得以後一定得尊重福伯、愛護璃心,這樣玉珠才會對他有好印象。
吳十三啐了口,扶着福伯上山,憤慨道:“伯伯您別老誤會我啊,原是今兒我從外地回來,去了趟陳府,意外得知夫人早都搬到蘭因觀了,這不,我忙不疊又趕到郊外,剛從小路上山,就看見觀門口守着臉生的男人,我心裏疑惑啊,偷偷趴牆上看,您曉得我看見什麽了,那老狗日的王爺脫了衣裳,正在摸袁夫人的手,我瞧的真真兒的,他那根棍兒都竄天了!”
“哎呀,你這人說話怎麽總是這麽粗。”
福伯嗔了句,猛地反應過來吳十三的話,頓時停住腳步,驚道:“不會吧,王爺這麽尊貴的人,怎麽能做出此等下作的事。”
“怎麽不會,待會兒回觀裏問問夫人不就曉得了。”
吳十三冷哼了聲:“我看那老淫棍把你從道觀支開,就是有預謀的,哼,我才不會叫我的朋友們受到傷害,哪怕拼了我這條命,也在所不惜。”
一番話下來,福伯對這個年輕男人的印象比之前發生雲恕雨之事時更好了,關切地嘆道:“不論你出發點是什麽,總之以後行事可不能這般暴戾魯莽了,仔細招惹殺生之禍。”
驀地,福伯猛轉身望向吳十三,仿佛忽然反應過來似的,皺眉道:“你不是出去找孩子了麽,怎地回來了?孩子她……”
吳十三暗啐了口,可算說到正題了。
他故作羞慚,低下頭,支支吾吾了半天:“哎,我實在對不住夫人。”
聽見這句話,福伯心裏便了然,嘆了口氣,拍了拍吳十三的手:“尋一個失蹤了兩三年的孩子,本就如大海撈針,你也盡力了,待會兒去觀裏,緩緩和姑娘說,我怕她傷心過度,一時間想不開。”
“哎。”
吳十三忙答應了,心裏激動得很,他終于從黑夜走到了白天,能堂堂正正和玉珠見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