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10)
夜晚,直到自己累極乏極了,才合上眼睛上床睡覺,這樣一天又一天地數着銅錢,直數到寂寞一生的盡頭。
難道她也需要這樣麽?岳好對自己有這樣的想法哧了一下,都什麽時代了,她守着誰呢?熬的是什麽?還能有人給她立一個貞節牌坊麽?
可是就算不稀罕那個貞節牌坊,也要有個合适的男子來做自己的那一半啊?她想着自己生活的圈子,除了奶奶和林家人,她幾乎跟外界沒有任何接觸,根本沒有什麽機會認識年齡相當的男子,難道真如奶奶說的那樣,她該好好捯饬打扮,吸引合适的異性男子做自己的伴侶麽?
夜晚的寧靜讓心中的這個念頭越來越雀躍,一個人都沒有的林家,給了她大膽的理由,奔到林姑姑的屋子,拿出以前買的從未用過的化妝包,走到浴室看着鏡子中的自己,目光在本就彎彎細長的眉毛上掃過,好半天,拿出眉筆,小心翼翼地在臉上描畫起來。她從未有過化妝的經驗,眼前這張臉她在過去的二十三年歲月裏,也從未用過太多的心思,拿着口紅一邊在自己的嘴唇上抹着,一邊想起夜半無人自己這番行為的無趣來,整個人就怔住,看着鏡子中那個因為描眉畫鬓而顯得有些陌生的臉孔,呆呆地,好久沒有移動。
外面大門一聲響,将她拉回現實。
她吓了一跳,側耳傾聽,樓下的走廊裏傳來腳步聲,片刻之中,向樓上走來,她覺得自己脖頸上的汗毛豎了起來,回身看看四周,順手拿了一瓶發膠在手上,熄了燈,仔細聽着外面的聲音。
那人上了二樓,一會兒功夫,走廊盡頭林岩的房門傳來被打開的聲音,岳好手中的發膠瓶子垂下,心中剎那間閃過一個念頭:
難道是二哥回來了麽?
她感到臉發燒,為什麽偏偏是這個時候?為什麽選在今晚?她想到自己剛剛做過的夢,無論如何沒有勇氣面對和林岩長得一模一樣的二哥,她背貼在牆上,瓷磚冰涼的感覺從她的脊梁傳過來,讓她稍覺寧定,暗禱他快點兒睡着,自己就可以偷偷跑回屋子,明天太陽升起來的時候,事情就容易多了。
“小好?”他的聲音隔着幾重牆壁,傳到她的耳朵。
岳好暗暗咬牙,或許藏起來,讓他以為自己在奶奶那裏過夜,是個不錯的主意?
她蹑手蹑腳地向浴室裏面走,黑洞洞的洗浴間裏,她什麽都看不清,腳在浴缸上輕輕碰了一下,她吓得呼吸都停了,擡起腳邁進浴缸,伸手将浴簾輕輕地拉上。
靜靜的等待中,可以聽見他在自己的屋子裏走動的聲音,心中正在暗暗慶幸他沒想到自己在浴室裏,卻聽走廊外腳步聲向己方而來,他的聲音在半夜裏顯得額外響亮,把躲在浴簾後面的岳好吓了一跳,“小好,你在廁所麽?”
她心裏還沒想好怎麽辦,敞開的洗浴間的門已經被他推開,燈光亮起,她吓了一跳,正在暗暗叫苦壞了糟糕了這可怎麽是好,浴簾被人猛地拉開,毫無心理準備的目光正好對上一雙跟夢裏一模一樣的好看極了的眼睛。
這雙眼裏滿是不解,及至眼睛掃過她在燈光下無比清晰的化妝過的臉,迷惑地問:“你躲在這裏幹什麽?”
“我——我……”岳好不知道怎麽回答,她平生沒這麽窘過,就算小偷被抓住了示衆也沒有自己這麽尴尬難受吧?她低着頭從浴缸裏出來,只想跑回自己的屋子,避開這些難堪的問題。
“你臉上的是什麽?”
岳好感到自己的脖子都紅了,她一言不發,就想奪路而逃。
不想胳膊被他一把抓住,她感到他走到自己旁邊,眼睛仿佛手術刀一般精準地掃過自己描畫過了的眉和塗抹得鮮紅的雙唇,岳好汗顏無地,小聲說了句:“我只是上廁所——我要去睡了。”
“畫成這樣上廁所?”他定定地看着她,問道。
“沒洗臉。”她控制不住聲音中的懊惱,掙脫他的手,想要走開。
“為什麽把臉畫成這樣?”
岳好沒有忽視他聲音中的棱角,奇怪地看了一眼他,納悶問:“怎麽了?”
“你——”他欲言又止,是她嘴唇上鮮豔得仿佛櫻桃一般的顏色讓他接了下去,“你說你要嫁人了?是為了這個才弄成這樣子麽?”
岳好搖頭,想起那天晚上自己跟他視頻中所說過的話來,是啊,她是想嫁人了,如果她不想嫁人,剛剛怎麽會做那樣的夢呢?隔了這麽多年,就在自己以為那件往事已經徹底遺忘的時候,她才發現在最深沉的夢裏,她不但沒忘,反而清晰地記得當時的每一絲情緒,每一個細節……
她臉上的紅暈沒有逃過他的眼睛,她感到自己的頭被他輕輕撫上,驚詫與慌亂之中,他的手指已觸上了她的嘴唇,沿着唇膏勾勒出的唇形慢慢摩挲,她聽見他低低地說:“不要嫁給別人。”
親密
她沒有回答,嘴唇邊他的手指讓她慌亂無措,想要躲開,可是身體似乎有自己的意志,一絲絲顫栗的感覺從肌膚相觸的頰畔升起,她一動不動,連聲音都堵在喉嚨口,怔怔地看着他,一霎時不知今夕何夕。
在她的懵怔中,他手上已經多了紙巾,輕輕擦拭她唇上的顏色。衛生間的燈光慷慨地照着他專注的臉,岳好目光在他鼻梁高高的眉目之間梭巡,他的專注吸引了她的專注,她發現自己沉迷在他俊朗的臉上,仿佛中了魔咒一般,完全無法扯開目光——
“很多年前,我也曾這麽幹過,幫你擦掉這些污七八糟的脂粉——你不适合化妝,小好,你本來的樣子最好看。”他的聲音低低地,岳好在心醉神迷中完全沒有聽見他說什麽,只知道他不喜歡自己化妝,遂低低地嗯了一聲,并不曾從他臉上移開目光。
丢掉手上的紙巾,他的手指觸碰着她的雙唇,沒了鮮紅的口紅,唇上是天然嬌豔的粉紅色,他看着她,後來目光擡起,跟她的目光對上,糾纏,相融,世界在那一刻靜止,外界的一切全都凝立不動,而在另一個時空之中,只有渾然忘我的他們存在着。
“我問你一個問題,你能誠實地回答我麽?”他說話時的氣息碰觸着她的肌膚,加重着她的迷失,她聽見自己答:“什麽問題?”
“如果我不是我,不是林風,不是林岩,不是任何一個跟你的過去有過糾葛的男人——我只是我,就這樣站在你面前,這個年紀,這個身高,這個樣子,你會讨厭我麽?”
她不解地笑了一下,後來笑容收斂,搖了一下頭。
他好看的嘴唇也露出一抹笑容,目光裏的神情更加專注,聲音更輕,接着問:“你會讨厭我親你麽?”
她不會,岳好不用想也知道自己的答案,她一貫誠實的本性讓她清楚地知道自己此時此刻對他的渴望,這巨大的難以壓抑的身體的饑渴,對她來說是平生第一次,血液流動加速讓她的頭腦有些暈眩,而軀體那些敏感的隐秘的部位近乎疼痛的敏感則讓她險些呻吟出聲……
如果她過去不曾知道什麽是□,那麽這一刻她已經體會盡了。
可是他是二哥啊!
思想深處一個不肯消失的聲音提醒她,想要讓她恢複理智,不要在這個夜晚失掉多年來的信守,移開目光,擡起腳步,沖出面前的這道門,躲進一個安全的沒有他的屋子裏,待到天明,一切都會回複老樣子……
可是剛剛一瞬間全世界都消失,只剩下自己和他的感覺尚在她的意識中流連,夜如此安靜,這樣大的一棟房子裏,只有她跟他,近乎犯罪一般的念頭在她心裏形成,誘惑着她,勾引着她,她的腳步微動,方向是近在咫尺的門口,而她的眼睛則下移到他棱角分明的雙唇……
這就足夠了!
她的身體被他猛地抱在懷裏,頭昏目眩中她感到他的嘴唇壓了下來,那樣重重地仿佛烙上烙印吻了她一下,給她留下滾燙的印記,就已經被他抱出了門,進了她的卧室。黑色的夜籠罩住他們,這黑暗像是安全的帷幕,遮住心中所有顧慮與不定,她知道自己将會屈服,屈服于內心中對他長久的渴望,滿足那些感官的心靈的壓不住的欲望。嘆息,她聽見自己深深地嘆息了一下,雙腳着地時,她的身體和他高高的身體貼合在一起,熟悉的仿佛隔世重逢的喜悅淹沒了她和他,岳好探身向上,跟他低下的頭相遇,她雙唇微張,很多年以來,再次知道親吻一個令自己情動男子的滋味——
多麽美好,多麽難忘,人世間一切的美與善都無法與之相比……
輕輕地感覺他的肌膚,在耳鬓厮磨中感受着親密與戀慕,相惜與相融,這不是一個簡簡單單的親吻,太多難以訴說的情緒在當中宣洩,她感到自己的睡袍在他的手中慢慢滑落,暖暖的冬夜裏,這樣一件件地被他脫掉衣服,在他面前□的感覺太過禁忌,讓她緊張地移開臉頰,避開他糾纏的雙唇,緊張,而又期待,渴望而又怕自己渴望,當他的手終于脫掉她的貼身小衣時,岳好的臉滾燙,低着頭,不敢擡起。
是什麽讓她走到這一步的?
寂寞與渴望?
愛慕與思念?
她靜靜地站着,等待着,好一會兒她對面的男子只是看着她,及至他碰觸她,那雙手也并未如她心中所設想的那樣倉促毛躁,她感到他握住自己的雙肩,沿着她的脊梁下滑,微微用力,已将她抱起,輕輕放在床上。
他脫掉身上的衣服,與她一樣□着,年輕的健康的軀體來在她身上,俯視着她,仿佛磁鐵一樣相吸的身體相依相偎地貼合,她呼吸急促,目光凝在他臉上一動不動,心慌意亂地等待着即将發生的事——
而他只是用手撩開她的額發,看着她,像是很多年不見一般地看着她……
“每次下雪,我都想這樣摟着你。”他的聲音有點兒暗啞地說。
“為什麽?”她本能地問。
“因為孤單,因為我放不下你——”
這聲音帶着毫不遮飾的情真意切,感動了岳好的心腸,她感到自己眼睛有點兒濕潤,寂寞的逝去的時光裏,他一直在想着她麽?這麽好的他,心中一直有她的位置存在麽?
內心中一個長久形成的堅殼裂了一個邊角,那從不曾被人碰觸的角落因為這句情動于中的話而敏感柔軟,她擡起手,握住他撫摸着自己的手,仿佛心有靈犀,又仿佛正負磁極的相吸,他倆同時松開五指,交握在一起。
兩顆心從未像這一刻一般貼近。
小腹的他的欲望膨脹而又迫切,岳好挺起身,向他貼合過去,她感到他呻吟了一聲,先前因為不确定而産生的心慌意亂已經離她遠去,所有良心的過去的将來的顧慮被心動的狂瀾卷得一幹二淨,她想要完整的他,就如他渴望完整的她一樣,在這個全世界都遠離他們的夜晚,她跟他只是一雙男女,做着萬萬千千男女愛做的事……
但他并沒有如她所願地接觸她,反而伸手扯過棉毯,将她裹在裏面,他微微側身,躺在她旁邊,将包裹得嚴嚴實實的她抱在懷裏,低聲說:“睡覺吧。”
“怎麽了?”她迷惑地看着他,他的下颏抵着自己的頭頂,一時想不明白。
“不是時候。”他低聲若有嘆息地說。
“什麽意思?”
“一時失控,就會鑄下大錯,很多年前我一時把控不住,現在還在吃當年的苦頭——所以睡吧,我抱着你睡。”
她仰起頭,不解他話中的意思,等着他進一步的解釋。
“将來你跟我結婚了,我會整夜整夜跟你在一起,現在則不行。”
“為什麽不行?”她真不明白,一時忘了這句話暗含的渴求意味,問他。
他笑了,低下頭在她嘴唇上吻了一下,嘆息地離開她誘人瘋狂的甜蜜,啞聲道:“等你全心全意愛的是我的那天,才行。”
她張開嘴唇,想要反抗,可是心底深處一絲猶疑讓她沒有接下去。
她愛他麽?
傾心
許多年的情感儲備,她一直喜歡他,當成真的大哥一樣喜歡他,在過去的八年中,直到他這次從美國回來長住,她對他從未産生過一絲旖旎暧昧的感情……
或許是孤單讓人脆弱,而夜晚則能讓最謹慎的靈魂放肆大膽起來吧?
她嘗試着閉上眼睛,隔着薄薄的毛毯,年輕健康的異性軀體散發着陌生誘人的溫暖氣息,岳好的心怦然而動,不自覺地嘆息了一聲。
她幾乎同時聽見了他的嘆息。
“我睡不着。”她低聲說,身體和大腦同處在興奮的狀态中,直覺這将是一個漫長難熬的夜晚。
“我也睡不着。不如你跟我說些什麽吧。”他在她頭發上低聲答,呼出的氣息讓她的頭皮陣陣□。
“說些什麽呢?”她納悶問。
“任何事——比如我不在的這些日子,你都幹了些什麽?”
“就是陪着奶奶,整理書庫,你都知道的。”
“我聽說那個張樹輝來看過你?”
岳好嗯了一聲,想起張樹輝特意跟自己提及他跟李雪解除了婚約,自己在這件事上雖問心無愧,但是張樹輝的行為卻難免會惹人疑心。
“我剛才回來,你臉上化了妝,是為什麽?”
她不安地動了動,感到他摟着自己身體的胳膊箍緊,心中明了他的意思,想了想,如他所願地沒有逃避這個話題,小聲答道:“我想嫁人了,我奶奶說讓我打扮打扮,所以我就……”
她再誠實,後面的話也說不下去了,身邊的他一陣詭異的沉默,岳好納悶地擡起頭看着他,将他臉上似笑非笑的神情看在眼裏,臉紅了,低聲抗議道:“你讓我說,我說了你又笑話我?”
她不知道自己這副似嗔非嗔的樣子,在朦胧的光線裏多麽可愛,而半夜躲在廁所裏把臉畫得一塌糊塗的行為則無疑地加深了這種可愛,他終于憋不住笑了,笑得床都顫抖起來,岳好羞憤得無以複加,要不是身體被裹住,真想一腳把他踹到地上,惱道:“笑什麽啊?”
“我沒笑啊。”
“你都笑得渾身哆嗦了,還說沒笑?”
他聽了,幹脆不壓抑自己了,仰起頭大聲笑了個夠,把岳好氣得一陣亂掙,騰出手來,用力推了他一把,險些把他推到床下去。
他這才勉強止住大笑,挪回她身邊,側身用手肘撐着頭部,看着她低聲道:“你真的長大了,我第一次看見你的時候,你渾身濕透了,發育的身體配着稚氣的大眼睛,讓我多少年都忘不了……”
“我渾身濕透了?”她納悶地看着他,不解地回想着。
他淡淡一笑,沒回答這個問題。
岳好猛地醒悟,搖頭道:“哦,你說的在浴室看見我的那次?那不是第一次見我吧?我奶奶帶着我來你家找你大哥算賬,你不就見過我了麽?後來我被你家接進來,林媽媽逼着我洗澡,你說的看我濕透了,指的是那時候吧?”
他聽了這話,哦了一聲,意味深長地沉默了好一陣,後來低聲說了句“那個混蛋”,翻身躺下,對她說:“睡覺吧,我在路上趕了一天的路,有點兒累了。”
“你不是在市區麽?怎麽趕了一天的路?”她奇怪地說。
“我聽說自己的老婆要嫁人,所以連夜從老遠老遠的地方趕回來的。”
岳好被這句話說的皺了下眉,緊緊相偎的親密,讓她聽了這句話不像平時那樣煩亂,只是輕聲說:“別胡說了,我不是你老婆。”
“你不要我了麽?”他問着她。
“我——不是不要你……”她不知道怎麽回答。
他卻欠身而起,烏黑的眼睛看着她,棱角分明的俊顏如此專注,讓她怔住了,聽他低聲問:“小好,如果我媽媽同意你嫁給我,你是不是就沒有別的拒絕我的理由了?”
岳好被他這樣居高臨下地看着,眼睛裏除了他帶着掩不住的急切的神情,什麽都看不到,一個不敢想的念頭從虛無中冒出來,漸漸地充塞了她的心,心潮都因為這個念頭澎湃起來:如果林媽媽同意,她跟他蒙受祝福地結合在一起,這輩子身邊永遠有他,愛他,擁有他,以後這一生再也不會孤孤單單地一個人,生活該有多麽美好——
她僵硬地點點頭,張開嘴想要說話,他的頭在此時低下來,在她柔軟的嘴唇上深深地一吻,堅定而又克制,然後他擡起頭,仿佛立誓一般地說:“我會讓她給你打電話。”
岳好吓了一跳,本能地道:“你不能逼林媽媽同意!”
“這個世界上沒有任何人能強迫我媽做任何事,你跟她住了這麽多年,還沒發現麽?”
岳好想到謝芳的聰慧和明辨,嗯了一聲,不得不同意。
他重新摟着她,手指摩挲着她的短發,輕聲問道:“你想要個大一點兒的婚禮麽?”
岳好不知道說什麽,心中是慌亂的竊喜,可又覺得自己在這個凡事都未定的時刻竊喜,有點兒傻乎乎的,只能搖頭說:“我不知道。”
“你覺得我們先去旅行結婚,等你準備好了,我們再回到鎮子上擺酒,這個主意怎麽樣?”
她根本沒有任何想法,光是慌亂和焦慮般的盼望,就讓她方寸已亂,茫然地同意他說的一切事,輕輕地嗯了一聲。
“你想去哪兒旅行結婚?”
“我不知道。我哪兒都沒去過。”她老實地答。
“我知道一個地方,與世隔絕,是在一個小島,我有個朋友在那裏有棟房子,島上全是花田,你覺得我們結婚去那裏怎麽樣?我們可以不受打擾地做任何我們喜歡的事,我還可以帶你出海——”
她恩了一聲,心裏隐隐地覺得他似乎早就計劃好了這一切一般,可在壓抑着的喜悅的心裏,她喜歡他說的一切,甚至喜歡得長長地嘆息了一聲……
“你手上那個戒指是我八年前買給你的,你想不想換個大點兒的?”
她笑了,忍不住從毯子裏探出雙手,将那個小小的米鑽戒指舉在兩人之間,手指輕輕地轉着戒圈,這個姿勢讓她□的胸部袒露出來,她渾然不覺,開口正要說話,一旁的他猛地伸出手,将毯子嚴嚴地覆蓋住她,氣息不穩地說:“不要露出來,我可不是聖人。”
岳好露出眼睛,在他勉力克制的臉上盯了好久,心中又是感動,又是嘆息,安全的被呵護被珍視的感情在她心頭蔓延,對他洶湧的仿佛狂瀾一般的欲望化成涓涓不息的細流般的愛意,她謹慎地伸出手,小心地不露出半點兒胸部肌膚,探到他的臉上,輕輕地撫摸他完美的仿佛雕刻一般的臉孔,低聲說:“你真好。”
他看着她,沒說話。
“天底下再也沒有比你更好的人了。”
補償
六十三
謝芳與林美惠坐在溫泉度假別墅客服部的大廳沙發上,等着登記的林嘉樹回來,謝芳身上的羽絨服已經脫下,只穿着一件淡綠色的開司米羊絨衫,下身一條淺灰色褲子,一頭及肩的卷發自然地散在肩膀上——她對面的林美惠目不轉睛地盯着她,三十多年前林美惠自己還是個小丫頭時,初見被長兄領回家的謝芳,美麗知性,站在青渠鎮自己家黑魆魆的三間磚房門口,好像一個公主一樣高不可攀……
及至知道這是哥哥在大學新交的女朋友,她仍不敢相信這個像仙女一般出塵的姐姐,會到青渠鎮的林家來做媳婦——出身書香門第,父族和母親一系在三十多年前就差不多全住在國外,包括唯一的姐姐也定居加拿大的謝芳,怎麽可能看得上來自青渠鎮一貧如洗的林嘉樹呢?
這顯然也是謝芳在大學文學系當老師的父母的想法,久經世事的謝家二老,對這樁門不當戶不對的結合,從一開始就極力反對,素來自诩有識人之能的謝教授甚至斷言林嘉樹是個一朝得志就會忘本的小人,本性如同君子一般坦蕩的謝芳跟林嘉樹必然不能長久,他日愛女必為小人所傷——謝芳不顧謝教授反對嫁給林嘉樹之後,父女二人多年不能和解,直至謝教授出國與長女一家長居加拿大,這個當年的心結仍未解開。
林美惠輕輕嘆口氣,如今的謝芳,除了眼角鬓邊微見歲月的痕跡外,美麗一如往昔,那雙不能視物的眼睛,依然像年輕時一般澄澈——或許是因為生活簡單,心底無塵,所以時光不曾在她眼睛裏留下渣滓,如果要在這個多年的長嫂臉上挑毛病的話,林美惠會認為她的唇部和下颏線條過于強硬了些,少了一份女人不可或缺的和婉。
她看見大哥走過來,忙問:“怎麽樣?訂到房間了麽?”
“訂是訂到了,不過一個旅行團剛好入住,只剩了一個套房,另外一個人恐怕要到那邊的旅店跟別人一起住一個房間。”
“我過去住就是了,你跟大嫂住這邊的套房,她眼睛不便,你比我耐煩些……”
林美惠的話還沒有說完,謝芳忙插口道:“美惠,你跟我一起住,我盡量不麻煩你——”
“哎呀,大嫂,我多少年沒回來看看了,你能陪我出來到處玩兒我都感激不盡了,還能怕麻煩?主要是我每天晚上要跟Jason他們聊天,半夜三更的怕打擾到你……”
“小風當初也是半夜才有空,我習慣了,不怕的……”
林美惠看着大哥,兄妹倆目光交流片刻,林美惠又道:“大嫂,你跟我大哥一起住吧,他照顧你,我放心些。”
謝芳沉默了好一會兒,輕輕點頭,沒再說什麽。
林氏兄妹都仿佛松了一口氣,林嘉樹将手中的門卡遞給妹妹,感激地拍了拍妹妹的肩頭,林美惠對大哥笑笑,指了指謝芳,再指指自己,向着另一頭的旅店走過去。
林嘉樹給她拿了羽絨服,扶着謝芳站起來,這個溫泉別墅的套房外間有單獨接引過來的溫泉水,每個套房有一個小池,特別适合注重隐私的夫妻使用,住宿的價格上當然也高出普通池一倍以上。林嘉樹打開房門,領着謝芳坐在沙發上,關上房門,他開始整理兩個人的行李箱,卻聽沙發上的謝芳說:“我要是不來,美惠可能會傷心,她老遠從美國趕回來,想撮合我們倆,我還是挺感激她這份兒心的,現在肯為別人的事情麻煩自己的人越來越少,即使是親人之間也一樣,所以我來了,不過你千萬別想着事情能有什麽不同,你是你,我是我,美惠回到美國之後,青渠鎮的家不再歡迎你,我向來不相信什麽破鏡重圓這種事,怎麽重圓還是有一條裂痕在,不如幹脆摔碎了一了百了。”
林嘉樹低低嗯了一聲,對她這番話不作應答,行李箱中的衣物不多,只有一些簡單的換洗衣衫,他拉開抽屜,對謝芳說:“你的內衣褲都在第一個抽屜裏,我的在第二個,你要不要去廁所?”
謝芳皺了下眉,她确實想去廁所,不過不想倚靠林嘉樹,她在家憑着過人的記憶力和好強心,即使眼睛盲了,也從未在起居上依靠過任何人。所以此時她站起身道:“你告訴我廁所在哪裏,我自己能去。”
“你左手邊大概三米的地方有道門,那就是了。”他看着她答。
謝芳站起身,她摸索着,慢慢移動,不想就在她最不想軟弱與出醜的時候,碰到了牆邊落地燈的罩子,她心中一動,還沒等反應過來,螺絲沒有擰緊的燈罩微微傾斜,掉在了她腳邊,謝芳向後撤步時不偏不倚地踩在上面,她感到腳踝微痛,登時就要跌倒。
林嘉樹一步搶過來,及時扶住她,謝芳用力掙,哪知林嘉樹根本不容她動,硬是攙着她進了洗手間,讓她坐在馬桶上,起身出去之前對她說:“你剛才腳扭了,方便完了你叫我,我來扶你出去。”
謝芳沒理他,聽見廁所門關上,自己愣了一會兒,确實感到了腳踝微微發痛,勉力撐着從廁所裏出來的時候,林嘉樹惱怒的聲音傳來,對她道:“你跟我生氣,也不用這麽逞強吧?糟蹋壞了身體,你覺得小岩和小風就不傷心麽?”
“謝謝你這麽關心‘我的’兒子。”謝芳淡淡地道。
林嘉樹對她刻意強調的那個“我的”輕輕哼了一聲,走到她身邊,不容她反對,将她扶到床邊,摁着她坐下,自己蹲下身子,沒等謝芳反應過來,他已經拉開她腳上皮鞋的拉鎖,幫她脫下了鞋。
謝芳神情一僵,認識他半輩子,做了幾十年夫妻的這個男人即使在熱戀的初期也是大男人主義十足,人前人後從未這般體貼小意過——難道是過去的十年他被那個“天下誰人不識君”的女子教導成這般樣子了麽?
她腳腕微動,就想掙脫他的雙手,第一下沒掙開,她嘴角微抿,再沒掙第二下,任憑他揉着自己微痛的腳,一言不發。
“我錯了,我願意用後半生補償我十年前犯下的錯誤,小芳,你給我個機會。”他揉着她的腳,低聲說,多年來生意場上應酬熏出來的嗓子,說慣了言不由衷各種各樣的大話虛話假話,說心裏的話反而顯得十分滑稽,仿佛他自己也覺得不自在,連手上的動作都停了。
“不可能,不值得。”謝芳的聲音冷冷地,沒有絲毫轉圜的餘地。
“可能的,你只要肯給我機會,我什麽都能做到。”
母子
六十五
他撥通姑姑的電話,聽見她喂了一聲,遂問道:“姑,事情怎麽樣了?”
“還不錯,不過你媽媽還是有點兒別扭,你爸這次有苦頭吃了。”
他嗯了一聲,在停車場将車停好,聽見姑姑接着道:“你怎麽來了?不是在哈爾濱走不開麽?”
“我停好車了,等會兒進來再聊。你在哪兒?”
“茶廳。”
他嗯了一聲,急匆匆地走進去,問了侍者茶廳的位置,走進去,就看見林美惠坐在靠窗的一角,正端着一杯茶看雜志。聽見腳步聲走近,林美惠擡起頭,看見高大俊朗的侄子,高興得眉毛眼睛一起笑,等他一坐下,就關心地問:“你這陣子都瘦了,是不是在外面太累了?”
他搖搖頭,不想談自己,徑直問:“我媽身體怎麽樣?”
“還可以,你爸天天陪着她,不會太差。”
“我媽原諒我爸沒有?”
“我看沒有,她沒把他攆出去,已經不錯了。”
他嗯了一聲,軒挺的眉毛微皺,看起來滿腹心事。
“你怎麽來這兒了?”林美惠盯着侄子問。
“我想跟我媽說點兒事。”
“什麽事?”
“跟她說我是小岩,不是小風——我不想再騙她了。”林風——不,林岩低聲答。
林美惠哦了一聲,好半會兒沒說話,後來問:“你覺得這樣好麽?”
“沒什麽不好——姑,小風沒死,他在加勒比海那邊遇險,萬幸被一艘漁船救了起來,在外頭漂了好幾個月,前些天他才想方設法跟我聯系上了——”
“你說什麽?”林美惠手裏的茶全都濺到亞麻的裙子上,看着侄子,不敢相信。
“他好好地活着呢,只是我想爸爸是因為小風死了,才下定決心回到媽媽身邊,沒有這一場劫難,我爸我媽互不相讓,什麽時候能有個完?所以我一直瞞着沒讓你們知道……”
“你們這兩個小子壞透了!”林美惠氣壞了地道:“你們瞞着父母還算是有原因,連姑姑也要瞞着麽?我哭了多長時間你們知道麽?我真是要被你們氣死了。”
“姑,你還是為小風高興吧,不要生氣,好歹他沒有真死,不然我們大家全都受不了——他聽說我爸回來找我媽了,高興得樂意裝死,直到他們倆真和好了,他再回來。”
林美惠依然耿耿于懷,繃着臉不做聲,林岩知道姑姑的性格,只是笑了笑,将話題引到姑姑家的兩個小表弟身上,林美惠開始還怒氣未消,後來架不住侄子問來問去,随口答了幾句,不知不覺怒火消了一些。
“我這就去找我媽,姑,你打個電話讓我爸出來,我想單獨跟我媽說會兒話。小風還活着的事,我的建議是不要讓爸知道,萬一他一口氣松了下來,又跑回城裏跟我媽老死不相往來,我這麽長時間可白忙了。”
林美惠聽了,沉默了一會兒,不置可否。
林岩起身,向着父母所住的別墅區走去,從服務臺那裏問明路徑,走到父母的房前,擡手敲門,一會兒工夫門開了。
他看見母親站在門口,一雙看不見的眼睛茫然地盯着自己,他心頭一酸,心中閃過無數個要讓母親幸福的念頭,嘴上不做聲,只是伸出手将母親抱在懷裏,好半天才沙啞着嗓子說了句:“媽,你還好吧?”
“我很好,你怎麽了?”謝芳拍着兒子又高又大的肩背,笑着不解問。
“我沒什麽,就是想你了。”他低聲說。
謝芳笑了,又嘆口氣說:“媽也想你——跟小好吵架就一走了之,都快三十歲的人了,還像個小孩兒似的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