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11)
氣,怎麽行呢?”
林岩聽母親提起岳好,直起身子,領着母親走到室內坐下,從敞開的房門,他留意到床上和沙發上厚厚的兩摞被褥,心中暗忖,知道父親果然如姑姑所說,吃了不少苦頭。
“我這次來,就是想跟你說小好的事。”
“她怎麽了?”
“我——”林岩欲言又止,清了清嗓子,一時找不到措辭。
“你怎麽樣?”
母親的聲音溫和又充滿了善意,小時候他頑劣不堪,最愛闖禍,對母親的話十句倒是有九句不聽,加上不像雙胞胎弟弟一般喜好讀書,所以不如弟弟林風得母親歡心,弟弟像是海綿吸水一般地接受了母親的教導與啓發,長成之後的林風溫潤如玉,謙謙若君子,跟母親極為相像。與清潤若竹一般的弟弟比起來,自己就像是枝丫橫出的野樹,言辭梗直,甚少深思,所以動辄得咎,他對母親的薄責越是心有悸悸,母子之間就越是生疏,被無視被忽略的感覺曾經讓他很難過,好在長成之後的他,總算憑着還算聰明的天分,慢慢熬過了那段不愉快的時光。
“我想娶小好做妻子,您看行麽?”他終于說出了口,看着母親,內心惴惴不安地等着答案。
謝芳沒說話,後來說了一句:“小好願意麽?”
“您要是同意了,她就會願意。”
“我當然同意了,這是好事,我為她高興還來不及,怎麽會反對?”謝芳笑了一下,伸出手,拍了拍兒子的胳膊,讓他放心一般。
“媽——”
謝芳嗯了一聲,聽出來兒子口氣中的猶豫不定與為難,她清亮的眼睛落在林岩的臉上,等着他說話。
“媽,我不是小風,我是小岩。”
室內靜靜地,謝芳的眼睛只是看着兒子,林岩盯着母親什麽都看不見的眸子,心中越發內疚,聲音因為痛苦而低沉:“幾個月前小風潛水失事,當時正好我在美國探望他,聽了消息趕到加勒比地區,找了很久也找不到,我每天在他的電腦鏡頭前面對着你,就是開不了口跟你說小風死了,我怕您受不了刺激,沒了小風才讓我懂得自己在這個世上最重要的不是事業,不是金錢,而是我們家裏的這幾個人。當時您和小好都把我誤認成小風,我索性就裝了下去,我想要是能讓您一輩子不知道小風沒了,我這輩子就以小風的樣子過下去也沒什麽。媽,您——您能原諒我騙您麽?”
謝芳低低喃喃了句“傻孩子”,沒有說話。
“我只是不想您痛苦,我怕你的身體受不了。媽,你這麽年輕,心髒和眼睛卻接連出現毛病,我真的是因為擔心你,才這麽做的,不是我天生就愛撒謊騙人……”
“別說了,傻孩子。”謝芳低聲嘆息。
“我知道自己沒有小風得您喜歡,我怎麽努力像他一樣,終究跟他親自陪在你身邊不一樣,可那時……”
“我知道你不是小風,你以為媽媽真傻麽?你是我親生的,你一開口我就知道你是哪個,傻孩子,你的一片苦心媽媽早就知道了——”
林岩嘴邊的話全都咽回去,目瞪口呆地看着母親。
“小風出事之後,他在波士頓的一位叫Jerry的朋友找機會聯系了我,我聽說之後,當然傷心了很久,可是人死不能複生,我沒有半夜想小風想得心疼死過去,就得掙紮着活着。只是每天在電腦上聽着你的聲音,見你懂事了,長大了,能為母親着想了,也算是一個安慰,你因為小好的緣故,有家不能回,這些年媽媽何嘗不想你?只是沒辦法讓你回家,如今小風沒了,你願意這麽回來,就這麽回來吧,我什麽都不強求,你性格上像你爸爸,長這麽大也跟你爸爸更親近,我們母子關系這麽生疏,我也有錯,媽媽願意慢慢改正以前撫養你時犯下的那些錯誤……”
林岩聽着,俊朗的臉十分動容,他清了清嗓子,輕聲說:“您沒有錯,是我以前不聽話,胡作非為把您氣壞了。”
“胡作非為的孩子,也是非常有創造力的孩子,你誰都不靠,自己闖出了一番事業,有膽有識有魄力,媽媽覺得你很好。”謝芳低聲說,伸出手,安慰地拍了拍兒子的頭。
林岩什麽都說不出來,只能嗯了一聲,母子二人沉默地坐了良久,林岩方問:“那您同意我娶了小好?”
“同意,怎麽會不同意?”謝芳笑着對兒子說:“小好是我看着長大的,寫字讀書談吐為人全是我一手教導的,心性通透,知書達理,再好不過的一個姑娘,很适合當你老婆。”
孝子
林岩被母親一番話說得笑了,想到岳好的倔強脾氣,搖頭笑嘆道:“她有那麽好麽?”
“有,你聽她的名字——岳好,越來越好,你只要不像你爸爸到處風流,傷了女人心,她……”
“媽——”林岩聽見母親提起父親,想勸慰,卻又止住,好容易這麽多年跟母親終于親近了,他不想破壞眼前的氛圍。
“想勸媽媽原諒你爸爸?”謝芳笑着問兒子。
林岩嗯了一聲,對母親的聰慧十分心折,什麽都看不見的母親,卻沒有什麽事是瞞得過她的。
“我想說你們都不要費心了,可估計你們也不會聽我的,小風是這樣,你也是這樣。媽媽不是不原諒你爸爸,而是在我心裏,他已經沒有重要到需要我原諒。你懂這句話的意思麽?大街上過來的一個陌生人,值得媽媽浪費心思麽?你爸爸在我心裏的分量就像個陌生人。我跟他說了很多遍這樣的話,他始終不死心,一大把年紀了,還非要像年輕人一樣折騰,何苦呢?”
“媽,如果真是這樣,就當看在小風死去活來的情分上,重新跟爸爸做個朋友不行麽?就算是兩個年過半百的陌生人,重新認識,重做朋友,也是有可能的啊?”
林媽媽沒做聲,只淡淡地道:“這怎麽可能。”
“當然可能了——這些年爸爸因為自尊心的緣故,心裏明明想家,可就是不肯回來,我跟小風夾在中間毫無辦法,我看着他一個人寂寞地過日子,為他難過,恨他當初一時糊塗做錯事,可是現在這麽多年過去了,你們不再年輕氣盛,您就當可憐他給他一個回家的機會,也不行麽?”
謝芳嘆了口氣,搖頭道:“我若說不行,你們兄弟都會倒戈到你爸爸那裏去了吧?每到這個時候,我就懊悔自己沒有個女兒。也許等小好成了我的兒媳婦之後,我跟她講講女人之間的話,她會明白我的心思——”
這句話讓林岩猛地扭過頭看着她,想到母親即将要對自己未來老婆岳好的洗腦,心中大為警惕,忙道:“媽,你不是想害你兒子吧?”
謝芳憋不住大笑起來,平素一絲不茍的面容因為滿是笑意而顯得十分年輕可親,林岩看着母親,想到父親這麽多年念念不忘媽媽,果然是有他的道理,以母親的睿智聰敏、開朗自信,父母當初一起讀書時一定有過很多難忘的時光吧?
可惜自己既不能讓爸爸忘記媽媽,開心無憂地走下半輩子的路,也不能讓母親原諒父親當初的錯誤,相攜相伴地共度後半生的時光……
他抛下這個自己束手無策的話題,陪着母親,話題散漫而随意,很多年以來母子之間第一次如此閑适無拘束地對話。他問起岳好的愛好,聽見母親說她喜歡讀書和寫作,而最喜歡讀的竟然是武俠小說時,大大地驚訝了一番,心想以岳好那副嬌俏的樣子,怎麽看也不像是喜歡讀武俠的女子啊?
“她可喜歡金庸了,要是我沒猜錯,她還寫過一本武俠小說,男主角的名字叫什麽歐陽湘——”謝芳說着不覺莞爾,想起岳好偷偷摸摸寫小說,躲着藏着生怕被人知道的樣子來。
林岩也笑了,自覺自己對岳好真是所知不多,不過他所知道的那部分,已經足夠讓他确定心意了。
“媽,您給她打個電話吧,她說您要是同意她跟我的婚事,她就會嫁給我。”
謝芳唔了一聲,反問道:“她知道要嫁的是‘你’麽?”
林岩沒吭聲,後來說了個“不”。
“那你想怎麽辦?”
“要是現在跟她說清楚,她的倔脾氣上來,肯定又不嫁了——媽,您說我該怎麽辦?”
“這種事你們自己決定,千萬不要問我。”
“我不知道怎麽辦才好。”林岩苦笑一聲說。
“你心裏已經知道怎麽辦了,只不過你現在懼怕後果,所以有點兒舉棋不定——兒子,從小媽媽就告訴你,不知道怎麽選擇的時候,就閉上眼睛問問自己的本心,你的心能幫你下最正确的決定,比任何人的建議都要靠譜。”謝芳伸手拍拍兒子寬闊的肩膀,加了句:“對自己有點兒自信,關系到一輩子的婚姻大事時,更要相信自己的本事!”
林岩被母親一番話說得茅塞頓開,心情豁然開朗,對母親極為折服。他的目光掃過卧室內床上和沙發上那兩摞分隔得遠遠的被褥,心中暗忖半晌,說道:“媽,你要是沒事,現在就給小好打個電話行麽?”
“我該怎麽講?”
“就說你同意了我們倆的婚事,別的不要多說。”
謝芳嗯了一聲,起身要去拿電話,林岩卻先站起身,走到電話機旁,伸手扯斷電話線,拿起話筒試了試,裏面的盲音讓聽覺靈敏的謝芳一愣,他對母親道:“電話壞了,您用我的手機算了。”說着将手機遞給母親,謝芳不疑有他,撥通了老家的電話,跟岳好說了好半天家常,末了不忘送上了母親對兒女婚事的祝福,聽見岳好在電話那頭有些羞怯又十分歡喜的聲音,謝芳心情大好,把電話給兒子小岩時,說道:“等你爸爸回來時,記得讓他去服務臺找人修電話。”
林岩嗯了一聲,卻轉身走到通往外間溫泉陽臺的衣架處,一邊伸手摘下衣架上的棉質睡袍,一邊看着窗外冒着熱氣的圓形溫泉池,對客廳內的母親道:“您有沒有下去泡泡泉水?”
“沒去,你爸爸在這裏,我不想泡。”謝芳理所當然地說。
“已經來了,泡泡溫泉對身體有好處。我去給您定幾個藥浴,趁着我爸不在這裏,我給您盯着,您下去泡泡吧?”
謝芳搖頭,約束清靜慣了的人,對這些稀奇玩意不太感興趣。
哪知林岩卻走了過來,從母親的行李箱裏翻出一件游泳衣,扣上行李箱,他将浴袍和游泳衣遞給母親,一邊拉着母親起來,一邊道:“那邊就是洗手間,您去換了,我幫您盯着,泡一個小時就出來,既來之,則安之,您大老遠跑到這個溫泉度假村來,不是為了坐在這裏聽書吧?”
謝芳拗不過兒子,她對泡溫泉真的不感興趣,因為目盲,也不太敢一個人下水,這時候卻不過兒子的好意,只好進了洗手間,一個人摸索了很久,才勉強換上游泳衣和浴袍,出來的時候,喊林岩道:“小岩,你在哪裏?”
沒有人回答她,謝芳皺着眉頭,又喊了一聲,仍然沒有林岩的聲音,她心想自己确實是換了很久衣服,但是也不至于把兒子搞得不耐煩,丢下自己一走了之吧?
這個不孝子跑哪裏去了?
門口一聲輕響,她心中一喜,回過頭來道:“你回來了,小岩?”
林嘉樹的聲音比之年輕的兒子,聽起來要低沉得多,他道:“我看見小岩向停車場走過去,喊他他也不吭聲,他怎麽了?”
謝芳納悶,也想不明白。
“他幹嘛拎着我們倆的行李箱?你要回去麽?”
謝芳怔住,茫然地盯着林嘉樹的方向,說不出話。
“他要走了我的手機,說屋子裏的電話壞了,怎麽回事?”
謝芳捂緊身上浴袍的衣襟,已經醒悟過來的臉繃住,一聲不吭。
“你穿成這樣子,是想去泡溫泉麽?要不要我陪你?”
“我誰都不用陪。”謝芳低低地說。
林嘉樹不置可否,眼睛掃過謝芳依然苗條的身形,發現沙發旁的茶幾上有一張紙條,他走過去拿起來,見上面是大兒子林岩龍飛鳳舞的幾個大字:
爸爸,您帶着我看過的那本《笑傲江湖》,還記得令狐沖怎麽教儀琳小尼姑的爸爸不戒大和尚搞定儀琳小尼姑的媽那個老尼姑麽?你可別不如那個大和尚啊!
賭了
六十七
天黑的時候,長途跋涉的林岩總算将車駛進自家的大門,下車鎖好車門,拎着從父母那裏“打劫”來的行李箱步上臺階,就聽見前門一響,他思念了一整天的那個曼妙身影出現在他眼前,纖細的腰身圍着鵝黃的卡通圍裙,一張美麗得讓人不可逼視的臉滿是微笑,目不轉睛地盯着他——
他心中一動,目光對視間,她已經快步走了過來,毫無預兆地撲進他的懷裏,讓他愣在當地,好半天不知如何動作。
她的雙手抱住他的脖子,“怎麽才回來?”她問。
林岩出其不意,狂喜加上感動,讓他一時不知道怎麽回答,雙手箍緊,摟着她不放。
“我一直在門口看着,總擔心你路上耽擱了,那麽多雪,新聞裏說高速上出了好多車禍,我吓得一天什麽都做不了——你為什麽非要一大早出門呢?什麽事那麽急非要立即去找林媽媽?”她一疊聲地問。
“想讓你快點兒聽見她說同意你嫁給我。”他答。
“打個電話就好了,為什麽非要開車過去?那麽遠的地方,又這麽多積雪……”她顯然餘悸未了,聲音中仍有擔憂。
“我不是沒事麽?好端端地回來了。”他看着她,笑着對她說,那笑容僅僅一天未見,就讓岳好心跳怦怦地,她看着他英俊的臉,腦子裏只有一個念頭,在盤來繞去,不肯消失:
這樣好的他,竟然會屬于自己了!
這不是自己在做夢吧?她這一整天都患得患失,如果她對眼前男子的渴望曾被一道高高的道德與良心的堤壩攔住,那麽昨夜夜半那道堤壩已經崩口,清早他在她還熟睡之時離開,之後這一整天她都若有所失,形單影只地度過大半天,猛驚覺莫非這就是書上所說的相思之苦,神魂颠倒,不能自已,苦澀之中帶着一點點甜蜜,而那絲甜蜜,就是每當他的影像聲音浮在自己的腦海心頭……
于是當她在屋子裏聽見外面的引擎響,一把擲下手中正在忙碌的事,沖到天寒地凍的院子裏,總算看見想念了一天的他……
他抱着她的胳膊險些讓她透不過氣來,兩個人相擁良久,方才并肩向屋子裏走去。合上房門,她看着放在玄關裏的兩只行李箱問:“他們的行李箱怎麽回來了?林媽媽今天電話裏說他們還會玩好多天的啊?”
“衣服帶太多了。”他笑着簡單答,沒再多說,擁着她向廚房走去,邊走邊問:“什麽東西聞起來這麽好聞?”
“我做了點兒菜,等你回來一起吃——因為太擔心你,把排骨炖糊了……”
他笑着說:“不喜歡的話,以後不必勉強自己做這些事,我媽從來不下廚,我爸也沒少愛她一分。”
岳好嗯了一聲,因為喜悅,覺得他說什麽都好聽極了,根本沒慮及林嘉樹和謝芳二人分居十多年的事實來。兩個人在桌子邊坐下的時候,她給他盛飯夾菜,看着他拿起飯碗,吃着自己給他特意做好的食物,心中的某個地方柔軟輕飄得仿佛夏日果林上空的那些雲彩,腦子中不知怎地,想起當年自己跟如寄坐在林子中的木屋下,那時自己無意中碰到了一朵雪絨花,聰明的如寄說了好多自己不懂的話,還把那朵小花別在自己的頭發上——心動的感覺就如此刻一樣吧?甜甜的,滿滿的,只是看着他,就覺得這世界如此圓滿……
“再給我唱一次‘雪絨花’吧?”她笑着對正在吃飯的他說。
林岩嗆了一下,低聲咳了會兒,想了想,搖頭拒絕,“我唱歌不好聽。”他說。
“當初你也是這樣講,可是後來真的唱了,我覺得好聽極了。”她嬌俏地堅持,因為愛他,也知道他愛自己,所以聲音裏滿是愛情中女孩子的撒嬌味道。
“真不好聽。”他一邊說,一邊恨恨地想着自己的雙胞胎弟弟,那家夥做什麽不好,為什麽要給她唱歌?
天知道他自己唱歌跟沙子刮鐵鍋似的,死人都能被他吓活了。
“我覺得好聽不就行了?”她堅持。
林岩放下飯碗,換個自認為十分安全的話題,問她道:“我明天帶你去買衣服吧?”
“我不缺衣服。”
“那去買戒指?給你換個大一點兒的?”
“這個就很好,我很喜歡。”
“頭發呢?女人結婚前都弄頭發,你想不想去大型的理發店,我帶你去?”
岳好扒拉了一下自己的短發,有點兒不确定地問:“你嫌棄我頭發土麽?”
他搖頭,放下這個變得不安全的話題,轉而問:“天亮就去登記,好不好?”
她吓了一跳,以為自己沒聽清楚,“登什麽記?”
他答:“結婚登記。”
岳好有點兒懵地看着他,秀氣的眉尖微蹙,“太急了吧?”她不知道別人是怎麽結婚的,不過頭天表白,第二天就去扯證,不用想也知道屬于神速了。
他笑了,看着她,神情莫測地說了句;“我是很急。”
岳好被他看得臉紅了,想起昨天晚上他躺在自己身邊,輾轉反側,幾乎一個晚上沒有睡好的事來,低了頭,半天問:“這樣行麽?”
“我們明天把結婚證領了,然後去一個沒人的地方度蜜月,至于結婚擺酒,等我們蜜月回來再說,你看怎麽樣?”
岳好笑了,這樣快地決定一件跟自己終生都有關系的大事,對她來說實在太不尋常,嘴唇張開,她想說等等吧,可是她天性中的另一面刺激着她的大腦,她感到自己的腦袋發熱,臉發燙,她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誰,但是她知道如果她認識他們,那麽他們十有□是個賭徒,她聽見自己竟然對他說:“好,明天就明天。”
他聽罷,大笑着站起身,走過來一把拉起她,盯着她的眼睛亮亮地,嘴上問她道:“賭了,對麽?”
她微微點頭,賭徒豁出去之後的忐忑不安籠罩着她,讓她說不出話。
“我也是。我這次回家的時候,可沒想過自己會在這兒結婚,也許我每次跟你在一起,都會昏了頭,八年前我是這樣,現在也是這樣——你太美了,小好,美得我只好娶了你,才能讓自己好過點兒……”
可我不只是因為你美,我想……我想……我是因為愛你,才會這樣的賭自己的一生——岳好心裏想着,剛剛賭了一把之後的不确定感更深,他說的這番話無疑是真心的,她該高興他這樣喜歡自己的容貌,可是敏感的心難免感到一絲絲的遺憾……
論嫁
至于她遺憾的是什麽,直到晚飯之後,兩個人坐在樓上書房裏,她仍沒有想明白。
他坐在電腦前面,對着一些她看不懂的曲線和跳躍的數字忙碌着。岳好拿了自己的書,窩在坐了很多年的綠色小沙發上靜靜地讀書,只是目光在文字上浮動,完全不知道書上都寫了些什麽。眼睛不由自主地向他的背影掃過去,看着他專注的樣子,陌生又熟悉,一個認識了好多年的兄長一般的男子,僅僅因為明天就要嫁給他了,就感覺如此陌生了麽?
正對着他的背影發呆,卻聽電腦前面的他突然“咦”了一聲,岳好心中納悶,他已經刷地一下轉過身來,看着她很突兀地道:“糟糕了——”
岳好被吓了一跳,手裏的書險些掉到地毯上,被他臉上仿佛世界末日一般的神情吓壞了,忙問:“怎麽了?”
“還要婚前體檢……”他一臉驚詫地說。
岳好哦了一聲,她雖沒結過婚,不過确實聽人家提起過結婚之前要體檢,她笑了一下道:“體檢怎麽了?”
“明天會不會拿不到結婚證?”他難掩語氣中的懊惱,盯着電腦屏幕,一會兒工夫,在鍵盤上飛速地敲了起來。
岳好不知道他搞什麽,心想明天拿不到,也不是世界末日啊?見他盯了一會兒屏幕,末了站起身,手上拿着手機,一邊撥着號碼,一邊随口叮囑她:“你在這裏等會兒,我打個電話,馬上回來。”
岳好答應了,看他走進林岩的屋子,順手還關上了房門,聽見他在另外一邊對着電話低低地說着什麽,好半天,二室相隔的門重新打開,他站在門口,滿是笑容地看着她道:“搞定了,我們明天早上去體檢,下午去登記。”
岳好不知道他怎麽搞定的,不過他心急結婚的樣子讓她很高興,就笑了笑,問了句:“怎麽搞定的?”
“咨詢了一個專家。”他簡單答了一句,已走到她身邊,高高的個子向下坐在她旁邊的沙發上,看着她清亮的眼睛道:“明天你就是我的了,小好,你在結婚前有什麽心願麽?”
岳好茫然地搖頭,“我——沒想過這些。”
“那現在想想?”他催促地說。
岳好仔細地想了很久,很多年來的往事一一湧上來,她想起自己從小沒有父母,爺爺奶奶窮弱卑困,上學的日子所受的那些委屈,隔了太多年,即使如今自己将要嫁給眼前這個千好萬好的男人,可那些舊日的傷痕依然清晰地刻在她的心靈深處,這是歲月的贈予,但何嘗不是摧殘……
“我有心願——”她低聲說。
“什麽?”他看着她,眼神鼓勵她說下去。
“我從小沒有爸媽,沒有自己的家,那時候看着別人的父母和兄弟姐妹,熱熱乎乎一大家人,我就很羨慕——二哥,要是你明天娶了我,我就有個自己的家了,從今以後我們倆一輩子都不分開,你看行麽?”
他注目她良久,伸手握住她的雙手問:“你确定想跟我一輩子不分開?”
她嗯了一聲,好看的唇角噙着笑意,眼含期盼,等着他回答。
“再仔細看一眼,是我,你想跟我一輩子不分開麽?”
岳好仔細地看着他,眼前俊朗男子氣十足的容顏讓她好一時移不開目光,後來點點頭,說了句:“就是你。”
“我求之不得。”他答。
岳好笑了笑,當作兄長看待好多年的他,讓她想起小時候讀過許多遍的《長腿叔叔》,二十九歲的他已經徹底是個成年人了,聰明,優秀,有天之驕子一般的教育背景,前途無比光明,這樣的他,自己配得上麽?
“将來會不會嫌棄我沒有念過書?”她藏不住心事的性格讓她還是說了出來。
“絕對不會。”
她的手被他握着,她輕輕移動拇指,撫摩着他的手背肌膚,看着他修長白淨的雙手,低聲道:“還記得我被你接進來的那天,我懷裏抱着的那本《長腿叔叔》麽?我很感激這些年你和林媽媽為我做的事,教我讀書,教我寫字,帶着我一點一點地矯正了結巴的毛病,很多做人的道理,是到了你家之後,我才懂的——你比長腿叔叔裏的傑維少爺年輕,可是對我的幫助,卻一點兒不比傑維少爺少,我進來那年不到十六歲,這些年我在大門口的右邊鐵柱上刻了很多線,發現自己每長高一點兒,就懂得的多了一點兒。”說到這裏,她有點兒害羞地擡起頭,芙蓉如面柳如眉,嫣紅的雙唇輕啓,很輕地對他說了句:“謝謝你。”
林岩發現自己盯着她的臉,仿佛中魔一樣,根本移不開目光,心中想到明天,過了明天,她就是自己的了,這個念頭讓他的心髒仿佛擂鼓一樣砰砰地響,他跟她糾纏的雙手微微用力,将她拉到自己的懷裏,緊緊地抱着她,輕聲仿佛起誓一般地道:“你是我的了,記住你剛剛的話,你跟我再也不分開。”
她點頭,目光在他英俊的臉上逡巡,心動的時候,分外喜歡這樣跟他相偎的感覺,她黑白分明的眼睛停留在他的嘴唇上,腦海中想着昨天晚上他跟自己在床上赤/裸相擁,他帶着壓抑的饑渴親吻自己時的感覺來——
如果,只是如果,能跟眼前的男子肆無忌憚地品嘗情人間所有那些神秘誘人的事情,毫無保留地……該有多好——就像《查太萊夫人的情人》中的康妮與守林人,在安靜的不被人打擾的林中小屋內,聽着林間的風聲,遠遠的犬吠,無拘無束地品味□間那些激情的時刻——
她想得自己呼吸急促,本就羞紅了的臉頰仿佛熟透了的蘋果,他看着她,已經明了,幽黑的目光帶着深隐克制的情感,對着她微微搖頭道:“明天,我要等到明天——”
她不明白他的堅持,昨天,今天,明天,對要結婚的兩個人來講,有什麽區別呢?這樣的疑問她問不出口,只微微颔首,将頭埋在他懷裏,靜靜地坐着。
“我想讓你知道,我娶你,是因為我喜歡你——也絕對尊重你,将來你會了解許多事,會對我大發脾氣,但是我希望那時你能記住兩件事……”
“哪兩件事?”她在他頓住的時候,奇怪地問。
“一是記住我喜歡你,也尊重你;二是不管怎麽生氣,記住你已經屬于我了。”他的聲音裏帶着一抹讓她不安的決心,斬釘截鐵地說。
真相
岳好坐在婚姻登記處的長椅上,一整天因為高興泛紅的臉這時候熱得發燙,好像跑了五千米長跑一般,頭暈目眩地,她看着站在窗口前二哥高高的背影,還是不敢相信這是真的——
他真的娶了她?
這個可以在很多最優秀的姑娘中随意挑選的二哥,真的選了自己當他一輩子的伴侶?
事情完美得仿佛她在做夢,仿佛剛到林家時,林媽媽送給她一只好看的女士手表,她看着這個有着漂亮的亮晶晶金屬外殼的東西,整整一個月都小心翼翼地不敢随意動胳膊,生怕一個不小心把它打碎了,那時候她晚上醒來,總是要看看床頭上這只漂亮的手表還在不在——這種患得患失的感覺,長大後她才慢慢明白是因為自己童年生活的匮乏,太多的東西她不曾擁有過,既有物質上的,但更多的是精神上……
愛與寵溺,安全與呵護,需要與被需要的感覺——
當二哥回身叫她的時候,她感到自己的身體都在顫抖,如在雲端一般地她走過去,看見兩個空白的表格,她聽見他好聽的聲音在讓自己簽字。岳好接過他手中的筆,在他指給自己的地方全都填上名字,她看着紙上自己寫的那黑色秀氣的“岳好”,腼腆地笑了一下,将筆遞還給身邊的二哥,看他低下頭,很快填好了東西,遞還給窗子裏的辦事員。
辦事員噠噠地打着字,讓他們在旁邊等着,她的手被他牽着,感受着他掌心的溫暖,她對他害羞地笑了一下,回握着他的手,心口的甜蜜讓她忍不住輕輕嘆息了一聲。
“岳好和林岩?”裏面的辦事員聲音很響亮地問了一句。
她聽見身邊的他嗯了一聲,窗子裏扔出兩個大紅燙金的本本,她看見他将本本拿在手裏,對着呆了的她笑了一下,拉着她向外走。
岳好站在外面,看着面前的他,任憑他怎麽拉,她的腿都邁不動,眼睛在他的臉上逡巡着,剛剛甜蜜的內心被一個自己想都不敢想的念頭占據,恐懼從她的心頭滲入她的眼睛,她盯着他,原本粉紅嬌豔的臉漸漸雪白……
她面前的他對她微微一笑,在她的眼前緩緩打開紅色的結婚證,她看見在一堆黑字當中,兩個大大的名字十分醒目:岳好,林岩——
岳好覺得自己的腦袋仿佛被誰砸了一下一般,先是不信,當意識漸漸恢複到她知道自己不相信的就是事實時,想要殺死一個人的熊熊怒火登時占據了她的頭腦!
“沒錯,你嫁的是我。”他看着她,十分鎮定地對她揭露這個他蓄意隐瞞并做成的事實。
當人氣極的時候,是完全說不出來話的,岳好氣填胸腹,渾身哆嗦,她伸出手,想要拿過那紅得刺眼的結婚證,個子太高的他揚起手,讓她夠不到,站得這麽近,她聽見他竟然貼着自己的耳朵,恬不知恥地說了一句:“沒錯,你拿不到這個結婚證,所以從今以後,你也沒法離婚——你腦子裏想的念頭一點兒沒錯,我是撒謊了,卑鄙無恥了,你看我為了娶你,真是什麽缺德事都幹得出來!”
岳好嘴邊想要罵的話全都被他說了出來,她想自己如果有刀子就好了,現在就在他身上捅十幾個窟窿;不然有個棒子也可以,把渾身的力氣都砸在他身上,打得他人事不省,再也沒法騙人,欺負人……
可是所有這些因怒氣産生的暴力,因為女性天生在力氣上的弱勢,全都沒法發洩出去,她想到剛剛自己以為嫁的是二哥,從今以後會幸福如意地跟二哥生活在一起,那些甜蜜和羞澀此時讓她羞愧無地——她以為自己嫁的是個王子,誰知道拿了證之後,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