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你還記得我是誰嗎？”

檢查結果很快出來， 和急救醫生診斷的一樣，輕度腦震蕩，無生命危險， 過會就會蘇醒了。

醫生離開以後，楚煙在床邊坐下， 擡手摸了摸陳璟禮的臉頰和頭發，比起剛出事時， 對方的臉頰沒那麽涼了。

楚煙松了一口氣， 她也不知道自己仍舊在擔心什麽，明明醫生已經說過沒危險很快就能醒， 但她還是不安、緊張， 仿佛陳璟禮只是閉着眼躺在那裏， 她就提心吊膽。

楚煙握住他的手， 輕聲說：“你是不是傻？車子都停下了還護着我幹什麽？撞不到我的……”

她突然停下， 說不下去，胸口堵得厲害，想和往常一樣教育對方，卻也明白在當時那種情況下，誰也不知道闖紅燈的車會不會停下，她不知道，陳璟禮自然更不知道。所以他抱着楚煙躲避車輛， 楚煙平安無事， 他進了醫院。

楚煙頭埋在他掌心， 眼淚流進去。

輕度腦震蕩應該不嚴重吧， 醫生也說了沒事……可他為什麽還不醒， 眉心還是皺着的， 哪裏不舒服嗎？會不會有其他內傷沒檢查到？

楚煙把眼淚擦幹， 深吸一口氣正要起身，就感覺對方的手動了一下，她立馬坐回來，穿上的人緩緩睜開眼。

楚煙瞪大眼睛，立刻傾身靠近他：“璟禮你醒了？有沒有哪裏不舒服？頭暈嗎？惡不惡心——”

她一連串的問話，表情急切又帶着驚喜，眼睛微紅，神色也十分憔悴。

陳璟禮視線從她臉上掃過——印象裏，對方好像很少有這樣狼狽的時候。

陳璟禮沒有立刻回話，楚煙急切地握住他的手，表情重新擔心起來，打算去找醫生。

“我沒事，沒有不舒服。”陳璟禮緩緩抽開自己的手，聲音平淡，表情疏離。

“真的嗎？醫生說你輕度腦震蕩，可能會有頭暈惡心的症狀——”楚煙停下話語，察覺自己握着對方的手被緩緩抽開了，人還是那個人，表情和氣質卻截然不同了。

陳璟禮安靜地看着她，表情平靜無波，一向柔軟可愛的眼神變得淡漠疏離，仿佛她是一個陌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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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煙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遲疑道：“……你還記得我是誰嗎？”

“楚煙。”陳璟禮回答。

“我們是什麽關系？”

“……夫妻。”陳璟禮聲音沒有任何變化。

楚煙擡頭看他，“你……大腦恢複了？什麽都想起來了？”

她指的是他的家庭背景和過去二十多年的記憶。

陳璟禮閉了下眼，緩緩說：“是。”

“那我們……”楚煙頓了頓，“你還記得我們過去一年的生活嗎？”

陳璟禮點頭：“記得。”

楚煙一時心情複雜，喃喃道：“太好了，都記起來了，恢複正常了……太好了。”

她重複了好幾遍“太好了”，陳璟禮情緒始終沒太大變化。

楚煙回神，關心道：“真的沒有不舒服嗎？要不要喝水？我給你倒點水吧。”

“不用了，”陳璟禮搖頭，“謝謝。”

最後兩個字讓楚煙身體震了一下，她輕輕嘆了口氣，故作輕松地說：“還是讓醫生過來看一下吧，還有陳……還有爸媽，我剛才給他們打了電話，應該快到了。”

陳璟禮嗯了一聲後，就不再說話。楚煙離開房間，身體靠在走廊的牆壁上，長長地吐了一口氣。一年多的相處，陳璟禮在她面前像個小話痨，問東問西，纏着她要蛋糕要打游戲，從未如此話少，好像彼此之間沒有話說。

尴尬，沉悶……這就是璟禮真實的樣子嗎？他以前就是這樣的嗎？話這樣少，還是只在她面前才話少？

楚煙思緒混亂，去找了醫生。醫生簡單地檢查了一下，問了幾個問題，陳璟禮皆平淡地回答。

楚煙一直在觀察他，面對醫生時，他也是冷漠話少的。楚煙不知道是該慶幸還是難過，她不由地又嘆了一口氣，擡頭時卻和陳璟禮視線撞到了一起，楚煙剛要笑，陳璟禮就移開了目光，仿佛剛才的眼神是錯覺。

真是難以琢磨……楚煙想起曾經調侃陳璟禮“男人心海底針，深不可測”，現在倒是應驗了，她完全看不出陳璟禮的想法，無法感知他的情緒。他看起來十分冷淡，從醒來後就幾乎一個表情，沒有笑容，也沒有情緒的波動。

陳家的大少爺，岱安集團的繼承人……原本就是這個樣子嗎？

這樣好像也正常，倒是符合她想象中大集團繼承人的形象。只是她明明應該很高興很開心的……以前不是想過很多次陳璟禮恢複正常的情形嗎，也做過很多打算，她應該有很充足的心理準備啊。

然而現在……楚煙看着陳璟禮身上的醫院床單，微微出神。

她應該高興的，她一直期盼陳璟禮可以恢複正常，回到屬于他的璀璨人生。可這一天真的到來，她卻好像開心不起來。

為什麽呢？楚煙茫然，習慣性地擡頭去看陳璟禮，卻看到陳璟禮突然偏開的頭，留給她一個側臉。

楚煙又嘆氣，不知道該說什麽了。剛好門外響起腳步聲，接着病房的門被推開，陳正祥和于曼走了進來。

陳正祥一向威嚴的臉上似乎帶了一絲急切，神情也不如之前所見的那般冷靜，于曼臉上也是很明顯的驚喜、擔心、焦急等各種情緒。

楚煙退開幾步，站到一旁。

陳正祥在病床前站定，調整了一下呼吸，他似乎是緊急趕過來的，一路上步伐都有點快。

楚煙恍惚，陳正祥是在乎兒子的嗎？

楚煙目光茫然，從前她就看不透這父子兩人的真實關系，現在陳璟禮正常了，她更看不懂了。

楚煙站在一旁，沒有說話。

陳正祥平複了一下呼吸，問：“醒了？”

“嗯。”陳璟禮應了一聲。

陳正祥又問：“都記起來了？記憶恢複了？”

“是。”陳璟禮的回答仍舊言簡意赅。

陳正祥卻沒有任何不滿，甚至露出極為少見的笑容，說：“很好。”

很好？楚煙驚訝，忍不住擡頭看陳正祥，兒子險些出車禍，雖然沒生命危險，但見面的第一句話不該是關心和了解情況？

楚煙抿了抿唇，還是在一旁當雕塑。

“腦震蕩是怎麽回事？怎麽會撞到頭？”陳正祥終于“關心”兒子的情況了，只是語氣裏沒有太多溫情，像是在辦公室責問下屬。

楚煙開口道：“是為了——”

“是我沒看好路，”陳璟禮打斷她的話，“過馬路時沒看好車，不小心摔倒了，磕到了頭。”

楚煙張嘴，一臉驚訝。陳璟禮目光淡淡地掃過來，楚煙征征地看着他。還沒等她說什麽，陳正祥就繼續嚴厲的教育陳璟禮：“這麽大的人了，過馬路連車都看不好？我有教過你犯這麽低級的錯誤？”

“他只是……”楚煙張嘴。

“是我的錯，我沒看好路。”陳璟禮再次打斷楚煙的話，平靜地認錯。

陳正祥目光威嚴，“三年前就是你的疏忽導致車禍，浪費了三年時間，成為一個什麽都不懂的廢人。雖然這次陰差陽錯恢複正常了，卻是你第二次犯同樣的錯了。”

陳璟禮：“抱歉。”

陳正祥威嚴不減：“不要再犯第三次了。”

陳璟禮神色始終不變，“是。”

陳正祥表情這才緩和一些，說：“身體怎麽樣？剛才楚煙電話裏說不清，只說是腦震蕩，有沒有其他症狀？”

一直安靜的于曼也焦急開口，“我們都不知道怎麽回事，放下手中的事匆忙趕來了，你好不容易清醒了，可不要再留下後遺症。”

“身體沒有事，沒有其他傷。”陳璟禮說。

于曼眼圈微紅，“這一路可把我和你爸爸吓壞了，生怕又出現意外，擔心死我們了……”

楚煙疲憊地按住額角，她以為之前和欺負陳璟禮的傭人演戲已經很可笑了，現在看到陳正祥夫婦一個訓斥一個關心，她覺得更好笑。

楚煙忍不住靠向牆壁，回憶起過去一年相處的時光。

陳璟禮目光落在她身上，眉心不易察覺地皺了皺。

“先轉院，我已經安排好了，給你做詳細的檢查。”陳正祥安排道。

陳璟禮收回目光，淡聲道：“已經做過詳細的檢查了，身體沒有任何異常……大腦也完全正常，不用轉院了。”

陳正祥靜了幾秒，竟然沒有勉強，只是說：“你心裏有數就好，不要讓我失望，璟禮。”

“我明白。”

楚煙聽不懂父子兩人的對話，只覺得頭有些疼。

“既然不轉院，就留在這裏多觀察幾天，讓傭人來照顧你或請個護工……”

“我明天就出院。”陳璟禮說。

陳正祥愣了愣，“明天？”

陳璟禮：“不需要住院那麽多天，明天就可以出院。”

陳正祥仍舊沒有勉強，說：“也好，集團也缺人手，還有很多事需要你幫我。那就明天出院吧。”

完全不勸一下，楚煙對這對父子的感情無話可說了。

“那明天等你回家，”陳正祥說，“我們有很多事需要談。”

“好。”陳璟禮應道。

“自己注意身體，不要再出意外了。”陳正祥吩咐一句後，就轉身離開了。

于曼也笑着叮囑了兩句，和丈夫一起走了。

楚煙站直身體，目光和陳璟禮短暫地碰觸了一下，這次對方沒有移開，她卻移開了，收回視線送陳正祥夫婦離開。

病房門口，陳正祥說：“不用送了，璟禮不要護工，就麻煩你照顧了，有任何事可以随時聯系我。”

楚煙搖頭：“不麻煩，這是我應該做的。”

且不說她和陳璟禮現在的關系，這場意外是對方為了保護她才發生的，她也應該照顧。

陳正祥點了點頭，突然意味深長地道：“意外怎麽發生的不重要，最終的結果很重要。”

楚煙驚愕，不明所以。

“璟禮因為車禍傷了頭，導致失憶和變傻。現在又因為車禍恢複正常……”陳正祥緩緩道，“過程不重要，最終呈現的結果比較重要，你認同麽？”

楚煙表情微變，沉思了幾秒後說：“抱歉，爸，我并不認同。我認為過程比結果更重要。”

陳璟禮點頭，表情沒有任何變化，甚至聲音還溫和了一些，“年輕人，這種想法很正常。但是下次要注意安全了，璟禮大腦受過一次撞擊，做過手術，再出意外恐怕沒這麽幸運了。”

楚煙身體僵硬，險些維持不了表面的從容——陳正祥知道陳璟禮出事的真相？

還沒等楚煙想清楚，陳正祥就離開了，于曼握着她的手，溫和地叮囑了兩句也離開了，楚煙甚至沒聽清她在說什麽，只記得陳正祥離開前說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