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陳璟禮……不要挑食

回到病房後， 楚煙在椅子上坐下，還在回憶陳正祥剛才的話，就聽到陳璟禮淡聲問：“聊了什麽？”

楚煙回神， 驚訝道：“什麽？”

陳璟禮冷靜重複：“你送他們離開，聊了什麽。”

他們？指的是陳正祥和于曼？

楚煙有點不解他為什麽不叫爸媽， 但她沒有多想，只是說：“叮囑了我兩句， 注意你的身體。”

陳璟禮表情沒變化， 從他醒過來以後，楚煙就沒見過他有情緒上的波動， 這和以前差別太大了， 楚煙還是不太适應。

“無論他們說了什麽， 不用放在心上。”陳璟禮說。

楚煙再次驚訝， 目光沒有掩飾地看向陳璟禮， 帶着不解和困惑。

陳璟禮這話……像是知道陳正祥和她說了什麽似的。楚煙不禁有些出神，過去一年，她時常覺得陳璟禮和陳正祥不像父子，陳正祥是很典型的豪門大家長，威嚴、理智，甚至是冷血，雖然他對陳璟禮的态度偶爾會讓楚煙困惑， 但在楚煙看來， 他還是冷血和無情的。

而陳璟禮不一樣， 或者說過去一年的陳璟禮不一樣， 他可愛、純真、善良， 熟悉了以後也會有自己的小心思， 會不動聲色地撒嬌和纏着她， 以便達到目的。相處久了，陳璟禮在她心裏就是這樣一個形象。即使現在對方恢複正常了，她還是很難把病床上的人和以前的陳璟禮分開。

現在來看，他們父子還是相似的……比如說驚人的洞察力。

楚煙笑了一聲，溫聲道：“嗯，我不會放在心上……別擔心。”

雖然不知道陳璟禮怎麽知道陳正祥或許說了讓她不開心的話，但這個提醒讓她心裏柔軟不少。

陳璟禮沒再說話，楚煙倒了一杯水放他床頭，說：“明天出院會不會太急了，要不要多觀察幾天？腦震蕩雖然不嚴重，但沒調養好也會有後遺症吧……”

“不用了。”陳璟禮幹脆拒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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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煙張了張嘴，把一堆勸解的話咽了回去，安靜了幾秒，說：“……好。”

陳璟禮閉上眼，楚煙看了看他，拿出手機翻看信息。她很不習慣這樣的相處方式，總是去看陳璟禮有沒有睜開眼，會不會熟悉地向她讨吃的。

楚煙搖了搖頭，思緒無法集中，索性放下手機，後背靠向椅子，盯着窗臺上的一盆綠植發呆。

不知過了多久，陳璟禮睜開眼，雙手撐着床想坐起來。

楚煙忙伸手扶住他，感覺他的身體似乎僵了一下，不由松開了手，虛虛地扶着，問：“你要什麽？我可以幫你拿。”

陳璟禮：“洗手間。”

楚煙點了下頭，沒什麽異樣地扶着他下床，還緊張地看着他的頭，擔心會出現頭暈惡心的症狀。可惜陳璟禮一直是沒太大表情的，無論舒服還是不舒服，她都看不出來。

楚煙一時有些頭疼，恢複正常的陳璟禮好難相處。

楚煙輕輕吐了一口氣，陪陳璟禮走到洗手間門口還沒停下，竟是打算陪對方一起進去。

陳璟禮神色有細微的變化，高大的身體擋在洗手間門口，靜靜地看向她。

楚煙整個下午反應都很慢，茫然道：“怎麽了？”

陳璟禮：“不用和我一起進去。”

楚煙不解：“你一個人可以嗎？我幫你吧。”

陳璟禮沒說話，楚煙解釋：“萬一你在裏面頭暈，摔倒怎麽辦。”

“沒關系，摔倒再住院就好。”陳璟禮發言驚人。

楚煙目瞪口呆，陳璟禮走進去，“我關門了。”

楚煙後退一步，陳璟禮把洗手間的門關上，過了十幾秒她才反應過來——天啊，她剛才說了什麽！

楚煙想找塊豆腐撞，又想起陳璟禮回她的那句話：摔倒再住院就好。

這臭小子……楚煙忍不住吐槽了一句，這麽不把身體當回事，完全沒有以前那麽“惜命“。以前陳璟禮“嬌貴”的要命，摔倒了一定要哭唧唧求摸摸求吹吹，順便再讨一塊小蛋糕或其他甜點，不然就委屈可憐的看着她……哪裏像現在，竟然說“摔倒了再住院”！

……完全不怕，不在意。

“唉。”楚煙揉了揉太陽穴，感覺自己也有腦震蕩的症狀了。

陳璟禮在洗手間呆了很久，楚煙等着等着又發起了呆。

……

洗手間裏，陳璟禮用涼水洗了一下臉，再拿毛巾慢慢地擦幹淨。

他擡手摸了摸自己的額頭，想到了幾個小時前車子即将撞過來時自己的反應。

恐懼，驚慌，害怕……他甚至不明白在那個時候，還不算清醒的自己怎麽會有這麽多複雜的情緒。引起這種情緒的甚至不是他自己，而是被他牢牢護在懷裏的楚煙。

過去一年的記憶，陳璟禮沒有丢失，他沒有撒謊，甚至很清晰地記得每一個相處的畫面、每一句話。他的記憶力向來很好，大腦恢複正常後，這個“特長”也發揮了作用。和楚煙在那個小樓裏的每一天，他都記得清清楚楚。

然而……陳璟禮視線下移，看到了自己身上的白色衛衣，和楚煙身上那件極為相似，被導購調侃為情侶裝。他現在可以清晰的描述出當初他第一眼選擇這件衛衣的原因……因為想和她穿一樣的。

所有的一切，都想和她一樣。

陳璟禮張開手，看着自己的掌心——今天一天，從出門起，他們就是拉着手，一開始是楚煙握着他的手，不知從什麽時候開始，變成了他握着對方的手。

楚煙的手很小，和她臉上的皮膚不一樣，并不細嫩光滑，中指一側有薄薄的繭，應該是時常握筆……握筆。

陳璟禮念着這兩個字，突然發現他對楚煙的了解似乎僅止步于“翻譯工作”，她是做翻譯的，平時接很多翻譯的活掙錢，除此之外，他對她一無所知。

為什麽結婚？為什麽有時候覺得她像養尊處優的大小姐，有時候又覺得她像為生活奔波的普通人。

陳璟禮閉了一下眼，竟然對自己不了解楚煙這件事有點在意。甚至……不滿。

陳璟禮輕輕吐了一口氣，擡手按在心髒的位置，和他外表冷靜淡然的樣子相比，他的心跳其實是有點快了，像是壓抑着某些情緒。大腦的恢複，人生重新回到正軌，他竟沒有一丁點開心的情緒，甚至在見到陳正祥夫婦時，沒由來的産生了一絲疲憊和厭倦。

疲憊什麽？厭倦什麽？這種情緒是從來沒有過的。從小被當成繼承人培養，公司利益大于自身這種概念的灌輸，陳璟禮從沒有對任何事和人有過疲憊和厭倦。即使是當年生母去世，後來陳正祥再娶，又生了一個同樣優秀的小兒子。無數人和他有意無意提過同父異母的弟弟，陳璟禮也對那個孩子沒有過多餘的想法。

這是為什麽，他不應該開心和滿足嗎？擺脫過去那個什麽都不懂的傻子，重新回到他早已被規劃好的人生，不應該是欣喜和愉悅？

陳璟禮感覺不到任何愉悅。

他再次用冷水沖了一下臉，甚至讓涼水在臉上呆了很長時常，鬓發都被打濕了。最後深深吸了一口氣，把臉擦幹，打開門出去。

一出去就看到楚煙站在床邊看他，因為剛才在洗手間想了很多以前的場景，以至于見到對方時，他表情有一瞬間的征愣，雖然很快就恢複如常了。

“怎麽這麽久？是不是有不舒服？還是……有困難？”楚煙擔憂地說，“要不要找醫生看一下？”

陳璟禮不知道她是不是還把自己當成以前的小傻子，不然問的內容為什麽這麽……她自己還沒有察覺。

陳璟禮鬓角濕着，淡淡地說：“沒有困難，不用找醫生。”

楚煙哦了一聲，眼睛還是盯着他，仿佛他在洗手間那十幾分鐘發生了什麽讓她擔心的事。

我不是小孩子——陳璟禮在心裏念着這句話，想說出來，最終還是咽了回去。

他沉默地靠回床上，熟練地閉上眼。楚煙看了他一會，也坐下，再次拿出手機打發時間。

快五點時，楚煙打破寧靜，問：“肚子餓不餓，晚飯想吃什麽？我給你買。”

陳璟禮睜開眼，眼底一片清明，顯然沒有睡。

“不用了，我不餓。”陳璟禮說。

“怎麽會不餓呢，我們上午十一點多吃的午飯，雖然後來又吃了一些小吃，但對你來說肯定是不夠的，早就餓了。”楚煙拆穿他。

陳璟禮被她噎得的沒話說，還是回答：“我不餓。”

楚煙認真看着他，問：“是不是頭疼，沒有胃口？”

陳璟禮搖了搖頭，坦白說，他頭磕得不嚴重，雖然診斷是輕度腦震蕩，但從他醒來到現在，的确沒有頭暈惡心的症狀。但不餓是真的，和身體無關，是真的沒有胃口，不想吃。

至于原因是什麽，他不清楚。以前大腦沒受傷前，偶爾工作很忙很累時，他也會沒胃口。

但這些沒必要和楚煙說……沒必要。

陳璟禮在心裏默默重複這三個字。

“那就喝粥吧，清淡一點。”楚煙打開手機搜索适合病人喝的粥，她選了很久，選了一家很貴的私房菜館，是她離開楚家以後永遠不會消費的那種店。

付款時楚煙再次肉疼，不自覺地輕抿嘴唇，陳璟禮看着她的小表情，不由自主入了神。

“點好了，送過來可能時間有點久。”楚煙擡頭，和陳璟禮視線對上，聲音溫柔：“我查過了，這家店評價很好，店裏的山藥瘦肉粥适合病人，清淡有營養，你現在吃不了油膩的，等康複了，我再給你做好吃的哦。”

哄小孩一樣的口吻讓陳璟禮陷入恍惚，半天沒說話。

“璟禮？”楚煙喊他。

“不用。”陳璟禮回答，聲音帶了一絲他自己都沒察覺的不自然。

楚煙也不在意他拒絕的是哪句話，下單後兩人就重新恢複到安靜，陳璟禮又閉上了眼。楚煙撐着下巴看着他，沒有再玩手機，直到來電提示音響起，她接了電話，出去拿外賣。

陳璟禮睜開眼，抿了抿唇。楚煙很快提着粥進來，卻只有一份。陳璟禮目光詢問，楚煙竟然讀懂了他的意思，說：“你先吃，等會我再出去吃。”

陳璟禮沒有再說什麽，楚煙把包裝精美的盒子打開，是一個陶瓷的罐子，還有兩個小碗。楚煙給陳璟禮盛了一碗，陳璟禮吃的很慢，只吃了一碗就不吃了，楚煙看着還剩了一大半的粥，說：“陳璟禮……不要挑食。”

陳璟禮愣了愣，竟然感覺到了熟悉的“危險”，他下意識地說：“我不挑食。”

楚煙指着小碗，“只吃這麽一點，還說不挑食？我剛才怎麽和你說的？你現在輕度腦震蕩，不能吃油膩重口味的，要吃清淡的，對身體好。只吃這麽一點，不想健康了？”

陳璟禮動了動嘴唇，沒有說話。

“再吃一碗。”楚煙又給他盛了一碗，放到他手裏。

陳璟禮看了幾秒，默默地吃起來。楚煙笑着說：“乖。”

話音剛落，兩人就同時愣住了。陳璟禮繼續低頭喝粥，楚煙輕咳一聲，手指撥弄裝外賣的袋子。

喝完第二碗以後，楚煙盛了第三碗，陳璟禮“老實”的喝下，第四碗以後，他吃不下去。楚煙看着剩下不多的粥，說：“嗯，差不多了。”

陳璟禮不吭聲，楚煙去丢外賣垃圾，順便解決自己的晚飯。吃完後她回到病房，兩人之間第N次陷入沉默，楚煙覺得自己好像習慣了一點點。

晚上八點多時，陳璟禮說：“你不用守在這裏了，回去吧。”

楚煙下意識想拒絕，話到嘴邊接觸到陳璟禮沒有溫度的目光，緩緩點頭：“嗯，那我明天接你出院。晚上早點休息，有不舒服就按鈴。”

陳璟禮應了一聲，楚煙拿着包起身，表情猶豫，似乎想說什麽，但還是什麽都沒說，沖他笑了一下便離開了。

陳璟禮輕輕吐了一口氣，不自覺收攏五指，輕輕握起來。

手心裏空空蕩蕩，什麽都沒有。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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