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前塵

封湛深邃的黑眸, 一直觀察着秦煙的神色變化,當然也就沒錯過秦煙眼中一閃而過的殺意。

此時的秦煙,很不對勁。

出去許久的宋執回來,在太子耳邊說了什麽, 封湛劍眉微擰。

惠帝的視線轉回下方, 正準備說什麽, 太子封湛沉聲開口:

“太後和父皇身體欠安,今日差不多了,散了吧。”

衆人……

自古有哪位太子,能像他們這位監國太子封湛這般, 嚣張!

封湛垂眸看向正在飲酒的秦煙, 若秦煙不是自己願意,強行給她指婚, 她指不定會幹出什麽驚天動地的事來。

對秦煙, 封湛是勢在必得, 但用不着旁人添亂。

惠帝将未出口的話咽了回去, 以今日殿上的種種看來,太後對秦煙的态度,不算友善。就算今日為太子和秦煙兩人賜婚,恐怕也會多出些波折。

惠帝向殿中道:

“那就散了吧。”

“端王,益州王, 關內侯,平南伯,遠道進京,就在京中多待些時日, 朕也好同你們敘敘話。”惠帝又補了幾句。

諸王侯皆心中一緊, 但也只能道一聲領命。

“遺山大師也在京中多留些時日吧, 太子替朕好好款待大師。”惠帝又道。

蕭太後面上冷肅,眸光微涼地看了一眼太子封湛,向身邊的宮人交代了一句,起身。

惠帝,皇後,太後,及一衆嫔妃和皇子公主皆擺駕離開。

封湛離開前,太後身旁的宮人過來傳話,

“太後讓太子殿下宴後到壽安宮。”

封湛又向秦煙投去一眼,而後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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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宴上可是有太多刺激的場面了,衆人都迫不及待退場,交頭接耳地興奮議論。

謝長淵心中思緒萬千,席上的酒不算太烈,他此刻仍神臺清明,但越是清醒,心中的苦意就越濃。

謝長淵擡步朝秦煙的方向走去,剛邁出兩步,殿外進來一個宮人,快步走到謝長淵身側,

“謝統領,陛下有召。”

謝長淵生生壓抑住胸中洶湧的暗滔,擡眸望了一眼正同遺山大師說話的秦煙,轉身出殿。

秦煙冷眼掃視了殿內四周,已不見阿嫣的身影。

鎮國公沈常山同世子沈時岩皆被同僚拉住敘舊,沈辭三兩步走到秦煙身旁,道:

“煙煙,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今日不是時候,謝侯仍在太醫院,謝長淵似被聖上召去,明日兄長同你去永定侯府拿人。”

遺山撇開圍住他的衆人過來,

“小煙煙,那畫……”

秦煙開口,嗓音微冷,看得出她此刻心情大不好:

“老頭子你是要去太子府?”

遺山噎住,怎麽又叫他老頭子,罷了罷了。

“為師可是聽說了小煙煙住在太子隔壁,近水樓臺,你們有沒有發生點……”

“順路,跟我走,有話要問你。”秦煙此刻沒心情同遺山打趣,幾句話說完就大步朝外走去。

遺山……

他收的徒弟怎麽一個二個都這幅樣子……尊師重道,尊師重道!

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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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山昭仁郡主府,花廳。

沈淮看茶後,同沈瑩一同出到廳外,掩上了門。

廳中僅三人,遺山大師,秦煙,還有沈辭。

沈辭不放心秦煙的狀态,所以跟着來了昭仁郡主府。

遺山環顧四周,又望向窗外的蓮塘和遠處的梅林,啧啧出聲,

“小煙煙,你這日子過得不錯啊,為師還去什麽隔壁啊,就住你這郡主府得了。”

“好。”秦煙答應的爽快。

此刻秦煙心中有些疑問,需要遺山解答,故也沒心思同他繞彎子寒暄。

“那個阿嫣,是怎麽回事?為什麽她手上會有我的畫?”秦煙問向遺山。

遺山聞言,收斂了面上的笑意,眉頭緊皺。他察覺了煙煙對待這事的嚴肅,可不只是不高興這樣簡單。

遺山斟酌着措辭:

“她是為師一位故人的女兒,如果她自己隐瞞身份,恕為師不好擅自透露。”

“嗯。”秦煙颔首。

秦煙對阿嫣的身份興趣不大,也明白遺山的修養品行,不會在人後多說別人的私事。

遺山繼續道:

“她曾跟着她父親上過梅山。三年前,不知為何,她自己尋上山來,賴在山上住些時日。”

“萬雪齋沒幾間屋子,你和太子一人占了一間廂房,她總不好被安置在太子的房間,為師就讓她暫住了你那間。”

說到這裏,遺山已見秦煙面上很不好看,又補充道:

“萬雪齋平日不待客,沒別的客房,那一小姑娘,又是大雪天的……”

“我明白,你繼續。”秦煙沒對這事太多糾纏。

遺山繼續說道:

“那時,為師有事下了山,留那小姑娘自己在山上,為師也不知道她什麽時候離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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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煙蹙眉思索了片刻:

“三年前?”

“大雪天?”

“那個時間,我上過梅山,并沒見到萬雪齋有個女孩子……”

等等,女孩子……

一旁的沈辭突然皺眉出聲,

“煙煙,就是你大雪天上梅山,撿着人那次?”

“自己還落入了寒潭?”

“你有什麽事,非得那麽急上山?”

沈辭想到那次煙煙被送回固城時的樣子心中都後怕,煙煙幼時有落水的陰影,她自己一人從寒潭出來,獨自走出雪山……

一聲嘆息,秦煙淡聲開口:

“我是去取畫。”

聲落,沈辭和遺山當即想到,煙煙上山要取的畫,是不是今日殿上那副?

秦煙簡要地敘述她三年前上梅山的情形,

“上山途中,我的确撿到一人,那是個半身都被埋進雪堆的男子,我将那人從雪堆裏拔了出來。”

“當時那人的意識已有些模糊,說他是突然不能視物,我就知道這是個沒常識上雪山的,雪盲了。”

“我将那人帶上了萬雪齋。”

“之後我去千松崖,取紀先生讓種在崖外的還魂草……”

遺山突然打斷了秦煙的話,

“今年的還魂草,已被為師采下了,有急用。小煙煙,明年那株還是你的……呵呵……”

還魂草極其珍貴,秦煙身手極佳,紀南風拜托秦煙将還魂草的種子灑在人跡罕至的陽崖之下,一年收一次植株,僅留根系,來年會繼續發芽。

秦煙已習慣了遺山像個老頑童的樣子,她無奈地看了一眼遺山,繼續講述,

“我剛準備下崖,遠處一個小姑娘突然大聲叫喊,崖上的雪床陡然滑落,我躲避不及,被打下了山崖,落入崖下的寒潭。”

秦煙沒打算細講她落入寒潭之後,是怎麽上來,又怎麽出的雪山,那是她這輩子都不想再回憶的狼狽遭遇。

“我回固城之後,修養了兩個月,次年開春,再上梅山,發現我的畫已不見了。”

秦煙冷冷看向遺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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遺山啞然……

毋庸置疑,就是那人将畫帶走了。

煙煙同太子一樣,都不喜旁人動他們的東西,此事遺山自知理虧,但他也沒想到那小姑娘行事如此沒禮數,不知輕重。

遺山面有愧色,向秦煙解釋道:

“當初煙煙你将平時塗鴉的畫稿,随意的擺在了東廂房的書案上,那小姑娘纏着我要學畫,我就随口打發了她,讓她照你的畫稿學……為師不知她的品行竟然如此……”

“那些都是小事,但是今日那畫,我曾将其收入了東廂房書架後的暗格中。”秦煙聲調微冷。

遺山一聽,當即怒了。

“那丫頭竟品行低劣到此番地步!”

“氣煞老夫!”

遺山看人向來以人品為先,沒想到在他的地盤上,竟發生如此不堪的事,這是不問自取,這是偷竊!

遺山氣地胡子都在抖。

秦煙已沒心情再同遺山談論那個小姑娘,冷聲開口:

“老頭子,既然她是你故人之女,我姑且理解你對其身份的緘口不言,諱莫如深。”

“但,不論她是個什麽背景,若她繼續觸我逆鱗,休怪我連你的面子都不給。”

遺山……

“總覺得小煙煙你會遷怒為師啊,為師還是去住太子府吧……”

“随你。”秦煙此刻對遺山也沒甚好臉色,将視線投向窗外的一池殘荷。

沈淮送遺山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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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廳中,氣氛有些低迷。

沈辭緩聲開口:

“煙煙,今日那畫上,可是姑母?”

秦煙從沉思中扯回思緒。

“那畫中背景,是敖嶺。”

秦煙看見了沈辭眼中的驚訝,唇角勾起一抹諷刺的笑意,繼續道:

“就是當初我同母親被幾撥死士追殺的敖嶺。”

“那畫上,是我在崖底,眼睜睜看着母親獨自離開的場景。”

秦煙眸中忽然閃現出一絲譏諷,

“呵,當年敖嶺一次,秋狝大典又一次,如若萬一真是皇室中人要對母親和我痛下殺手,那我是還要抱着“忠君愛國”四字,忍下去嗎?”

廳中靜默了一陣,沈辭終于還是心中不忍,嘆了一聲,道:

“原本君彥是準備親口告訴你這個消息的。”

“煙煙,君彥收到了姑姑最近的消息,姑姑此時已到了南邊。”

秦煙倏地回頭。

母親這些年隐藏行蹤,從來都不會同秦煙,同鎮國公府直接聯系。

他們能得到母親偶爾的消息和蹤跡,都是通過平南伯府以軍報夾帶密信,送往西北。

且母親這些年,幾乎都不在大夏。

沈辭見秦煙眸中終于有了神采,心下一松,繼續開口,道出了另一條消息,

“煙煙,君彥說,姑姑打算不日回京。”

秦煙瞳孔微縮,母親,終于要回來了嗎?

沈辭起身走到秦煙身旁,伸手輕輕撫秦煙的頭頂,溫聲道:

“煙煙,姑姑已決定重新面對當年的事,不論幕後之人是誰,就算是有關皇室,鎮國公府都會站在姑姑身後,同進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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遺山剛出昭仁郡主府正門,就見到了等在那裏的謝長淵。

謝長淵一人一馬,立在離昭仁郡主府門的不近不遠處。這是他頭一次到這裏,到這個能離秦煙如此近的地方。

謝長淵眸光暗淡,目光有些渙散,望向郡主府門的方向。直至遺山出來,謝長淵才重新回神,大步上前,擋在了遺山身前。

謝長淵抱拳行了一禮,道:

“遺山大師,我是安陽長公主之子謝長淵,能否借一步說話。”

遺山颔首,

“嗯,長淵,雖已有幾年不見,老夫還是能認出你的。”

遺山同謝長淵兩人向遠處走了幾丈的距離,停步。

謝長淵向遺山鄭重問道:

“大師,當年我母親去世,在收拾母親遺物時,我偶然在母親房中的一個鬥櫃背後,發現了一個書匣。”

遺山眸光微閃,他似乎猜到了什麽。

謝長淵的視線一直定在遺山臉上,沒錯過遺山臉上一閃而過神色變化,他深吸一口氣,繼續道:

“匣子裏,是一疊書信,一疊母親,同大師您的通信。”

“又或者可以說,是母親對大師的傾訴的信件。”

“大師,我想請問,母親信中向您訴說的,那位她放不下的人是誰?”

“而大師給母親唯一的一封回信裏,說到的‘既然他已成婚,便各自安好’的‘他’又是誰?”

“是否是那人背棄了我的母親?”

“若我母親是同那人成婚,而不是謝安,母親她,如今可能還尚在人世。”

謝長淵此刻語氣壓抑着狠厲,眼光泛紅,繼續問出困擾他三年的那個問題。

“請大師告訴我,那人是誰?”

謝長淵緊盯着遺山的面龐,而遺山只是皺着眉,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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遺山突然想到什麽,擡眸問道:

“長淵,你先告訴老夫,你府中那名側室是怎麽回事?”

“老夫今日在殿上,已聽旁人議論了許多,此事非同小可,你斷不可诓騙老夫。老夫同你母親安陽是多少年的交情,不會害你。”

謝長淵拿不準遺山是在故弄玄虛,還是在試圖轉移話題,但他同阿嫣的事,遲早也得解釋清楚。

“三年前,我看到那些信件之後,求了陛下告知上梅山的路。”

“大雪封山,我還是上了山。”

“行至山腰,我突然目不可視物,心知,自己應是患上了曾聽說過的雪盲症。”

“一步踏空,我摔入了雪地裏,那時山上的大雪已深及腰腹,我差點命喪雪堆。”

“幸而遇到了阿嫣,将我從雪堆裏拖出。”

“我當時意識不清,但還是知道,她扯下袖口,縛住我的雙眼,并将我帶上了大師的萬雪齋。”

“她于我……”謝長淵還未吐出“有救命之恩”四字,卻被遺山突然開口打斷。

“等等。”

遺山面有疑色,眯眼思索,喃喃道:

“你這個故事,我方才……好似聽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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