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那就看你的表現了

正值臘月隆冬之際, 北地的天氣确實是冷,前一日還只是零星的小雪,第二天清晨開始, 就變成了鵝毛的大雪,紛紛揚揚地落下來, 覆蓋了這一座繁華的京城。

小樓裏,屋子裏燒着炭盆, 火紅的銀絲炭燃燒時,發出輕微的噼啪聲,溫暖如春, 地上鋪了厚厚的絨毯, 看起來松軟暖和, 女子潔白的腳踝埋在其中, 纖細可愛, 像精雕細琢的羊脂玉。

她靜靜地沉睡着,呼吸輕緩而均勻,微亮的天光透過窗紙落進來, 映在她的臉上, 皮膚白皙如玉,吹彈可破,長長的睫羽投落下輕淺的影子, 仿佛兩只憩息的小蝴蝶,微微抿起的唇像柔軟的花瓣一般。

不知過了多久, 像是有一陣微風,将那兩只蝴蝶吹得輕輕顫抖起來,緩慢地張開,露出兩汪清泉似的眸子, 籠着淡淡的霧霭,茫然又澄澈。

趙曳雪坐起身來,只覺得頭腦昏昏沉沉,如在雲端一般,口渴無比,她下意識環顧四周,發現這間屋子的布置十分陌生,梁上挂着深色的水波绫簾幔,靠窗是一方矮榻,旁邊是一座花梨木小幾,上面擺了紅泥小爐,溫着一個紫砂提梁壺,正冒着絲絲熱氣。

趙曳雪口渴得更厲害了,暈乎乎地爬起身來,拿起提壺倒水,熱騰騰的水流注入紫砂杯中,腦海中忽然閃過一些畫面,她整個人倏然怔在當場。

她記得北湛給她倒了水,然後呢?

……

孤只是在想一件事情。

你準備了這麽久,究竟會在什麽時候離開呢?

趙曳雪手一抖,滾水溢了出來,她近乎驚慌失措地扔下了那個壺,仿佛看見了什麽洪水猛獸。

北湛知道了?

他什麽時候知道的?

霎時間,趙曳雪如墜冰窖,一股寒意自心底悄悄升起,她臉色蒼白地環顧着四周,腳下踩到了什麽東西,在柔軟的絨毯上不那麽明顯,卻泛着涼意,有些硌腳。

趙曳雪低頭看去,只見一抹燦燦的金色在絨毯裏冒出了頭,她俯下|身,近乎顫抖地将它拾起來,入手沁涼,那是一截黃金打造的鎖鏈,足有成人的手指粗細,緊緊地纏在她的腳踝上,而鎖鏈的另一端,則是嵌入了牆裏。

趙曳雪吃驚地張大眼睛,不敢置信地扯了扯那金鎖鏈,發出當啷的輕響,另一端卻紋絲不動,牢牢地嵌在牆上,鎖鏈看起來很長,足夠她走到這間屋子的任何一個角落,但是卻不能靠近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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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曳雪既是驚懼,又是憤怒,萬萬沒想到北湛竟然會把她鎖在了這裏,像牢獄中的囚犯。

炭盆燃得很旺,屋子裏溫暖無比,地上也鋪了厚厚的絨毯,趙曳雪卻覺得有寒意絲絲鑽入骨髓之中,仿佛要将血液凝凍成冰,她近乎哆嗦着抱住雙臂,穿過厚重的紫檀木嵌玉山水屏風,入目是一整面牆的書架,旁邊放着一方書案,案上文房四寶,一應俱全,除此之外,上面還擺放着一些字畫。

趙曳雪快步走過去,才發現那些字畫都無比熟悉,一幅仙人獻壽圖,一份和離書,身份戶籍書,房契買賣書……

越是往後看,她越是心驚,險些碰翻了一旁的筆架,一只羊毫滾落骨碌碌滾落在地,發出輕微的聲音,與此同時,她聽見了一陣腳步聲傳來,沉穩緩慢,不疾不徐,然後在門口停下了。

趙曳雪下意識屏住呼吸,緊緊盯着那一扇門,扶着書案往後退去,單薄的背貼着書架,仿佛這樣才能獲得些許安全感。

門口傳來輕微的窸窣聲,很快,就被推開來,發出吱呀一聲,在這寂靜的屋子裏顯得格外清晰響亮。

門外立着一道熟悉的修長身影,來人伫立片刻,将目光落定在趙曳雪身上,少頃,他從容地踏入門裏,朝她走過來。

才至近前,北湛便停下步子,俯身拾起地上那一枝羊毫,正欲放回筆架時,趙曳雪強忍着驚懼和緊張,終于開口問道:“你……為何要這樣做?”

北湛的動作一頓,擡起眼看向她:“這樣做?”

他的語氣裏帶着幾分疑惑,就仿佛根本不懂她在說什麽似的,态度輕慢而生疏,趙曳雪咬住下唇,抓起腳踝上的金鎖鏈,低聲問道:“為何要把我關起來?”

北湛把筆放回筆架上,輕描淡寫地道:“當然是為了防止你逃了,孤以為你明白的。”

饒是趙曳雪心裏早有預想,聽了這話,臉色也變得蒼白無比,道:“為什麽?”

北湛慢慢地走到書案邊,那雙略深的煙灰色眸中沒有絲毫情緒,冷冷地看着她,吐出的話更是殘忍:“不為什麽,你一介亡國之俘,按律例本該如此,或充入教坊,或流放邊疆,孤之前縱容你,不代表你就可以肆意妄為了,還想離開?”

一字一字,如同鋒利的針,刺入趙曳雪的心,令她幾乎瑟縮起來,她的嘴唇動了動 ,神色惶然,聲音微微地發着抖:“我不是……”

“不是?”北湛冷笑一聲,伸手拿起案上那一疊文書,随手摔在她面前,道:“那這些又是什麽?”

紙張飄飄忽忽地灑落一地,躺在腳邊,趙曳雪低頭看了看,正好看見那房契上的落款,頭又開始隐隐作痛起來,她忽然覺得疲憊無比。

不知何處出了差錯,數日來的精心籌劃,功虧一篑,可見人算不如天算,老天爺從來都不曾站在她這一邊,一件好事都撈不着,壞事倒全叫她撞上了。

到了如今,再差又能差到哪裏去呢?

想到這裏,趙曳雪竟奇跡般地平靜下來,她甚至反問北湛:“你是怎麽知道的?”

北湛面上浮現隐怒,目光冰冷地盯着她,聲音沉沉:“你昨天去見了李珏,讓他給你一份和離書,是嗎?”

趙曳雪立即明白了,恍然頓悟道:“原來你在茶樓裏。”

那時在花樓前,姚二娘子揪着李珏要嫖資,聲勢頗大,趙曳雪還記得對面茶樓開了窗,有人在看熱鬧,想不到北湛也在那群看熱鬧的人中。

北湛俯身揀起那一頁和離書,上面墨跡還是新的,落款是一枚殷紅的指印,他将和離書一點點撕碎,冷聲道:“難怪你之前費盡心思想要拿到和離書,打的就是這個主意,不擇手段至此,趙曳雪,你的嘴裏還有一句真話嗎?”

趙曳雪的睫羽輕顫了一下,慢慢地道:“我是什麽人,太子殿下不是六年前就知道了嗎?怎麽今日又來問我?”

直覺告訴她,這些話是絕不能說的,只會觸怒面前這個男人,但是趙曳雪卻忍不住,她實在太累了,就像一枚壞了的松動的牙,含在嘴裏,沒有掉下來,卻也長不好,搖搖晃晃,平日裏磕着碰着都要痛一痛,只得小心呵護着,默默忍着,可她今日不想忍了,甚至想直接把這顆牙拔下來,哪怕再痛,流再多的血,也在所不惜。

疼到了極致,她反而覺得無比痛快,甚至微笑起來,道:“人不能在同一條溝裏翻兩次船,太子殿下是聰明人,怎麽不明白這個道理呢?”

北湛的下颔緊緊繃起,略深的煙灰色眸中浮現出明顯的怒色,在天光下折射出如寒星一般的光,如一頭被觸怒的兇獸,仿佛下一刻就要暴起傷人,趙曳雪甚至疑心他要動手掐死自己。

忽然間,他像是想起了什麽好笑的事情,緩緩勾起唇角,俊美的面容上露出一個冰冷的笑,鳳目裏盛滿了傲慢與譏諷,道:“孤怎麽會翻兩次船呢,倒是你該擔心你的那個婢女,不知最後被送去教坊還是軍營。”

聞言,趙曳雪一怔,驀然張大眼睛:“玉茗,你把她怎麽了?”

北湛俯視着她,沒什麽表情地道:“區區亡國俘虜罷了,自然要送她去該去的地方。”

趙曳雪急聲道:“不要!”

北湛上前一步,趙曳雪被迫往後退,一下撞到書案上,腳踝上的鎖鏈發出輕微的磕碰聲,在寂靜的屋子裏顯得格外清晰,筆架也被碰倒了,稀裏嘩啦灑了一地,北湛伸出雙臂,按在她的身側,趙曳雪聞到了熟悉的清冽氣味,變得比往日更濃重,幾乎将她整個人都籠罩在其中,壓迫得她喘不過氣來。

北湛的眉眼微垂,居高臨下地望着她,薄唇輕啓:“你在求孤?”

他靠得太近了,趙曳雪的目光只能落在他的襟前,上面以銀線繡着祥雲紋,她語氣艱澀道:“求你。”

北湛一手圈住她纖細的腰肢,俯身在她耳邊輕聲惡劣地道:“孤若是不答應呢?”

趙曳雪深深吸了一口氣,咬牙道:“你待要如何?”

北湛從鼻腔裏哼出一聲冷笑,語氣漠然地道:“趙玉磬從前說過,你最會趨利避害,天生便知道如何讨好別人,怎麽到了孤這裏,就什麽都不會了?你在梁國這麽多年,沒有伺候過人嗎?”

趙曳雪的臉色蒼白如紙,臉頰處卻漸漸浮起一抹紅,是被氣的,那紅宛如淡掃的胭脂,又像白玉上泛起的淺粉,她的眼眶微紅,如花瓣一般的嘴唇此時失了血色,看起來頗為可憐。

趙曳雪長至如今,确實未曾經過人事,但是她從前是在長公主府裏長大的,長公主裙下之臣無數,府中更是豢養了許多面首,耳濡目染之下,趙曳雪對男女之事也并非一無所知,但是那些話,換作從任何一個人說,她都不覺得有什麽。

獨獨從北湛口中說出來,令她覺得無比恥辱,心裏如有刀割一般,卻又無力掙紮。

此時此刻,她唯有親手拿着那把刀,用力往心底更深處刺去,任鮮血汩汩地湧出,面上卻還微微笑着,竭力保持平靜從容的語氣,道:“倘若有伺候不當之處,還望殿下海涵。”

北湛眸光晦暗,沉沉若深不見底的潭,扣住她腰肢的手掌不自覺用力,像是恨不得将這把纖腰折斷一般。

“那就看你的表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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