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告白
“表妹,等我蟾宮折桂。”
回了正屋後,鄭子息半點也不客套,因嫌待客的正堂太過狹小,便撩起衣袍往內寝的臨窗大炕上一坐。
明兒敢怒不敢言,姑娘的閨房二少爺怎可這般随意闖入?轉念想到這是仰仗着鄭府才得出來的閨房,便也只能把話生生咽下。
幸而臨窗大炕與蘇一箬的卧榻間隔了架不小的屏風,鄭子息坐在炕上也瞧不見床榻上的物什。
“二表哥要喝些什麽?”蘇一箬臨炕邊兩尺距離,輕聲細語地問道。
鄭子息蹙起了劍眉,私心裏覺得她離自己太遠了些,可身後兩個丫鬟立着,他也不好多說什麽,“喝六安茶。”
蘇一箬聽後窘迫地答道:“沒有六安茶,只有散茶和我自己做的花果茶。”
鄭子息聽罷則故意擺下了臉子,面帶不虞地說道:“我只喝六安茶。”說罷,便斜瞥了一眼蘇一箬身後立着的丫鬟,道:“讓你的丫鬟去我院裏拿。”
明兒不敢推辭,便應了聲“是”,疾步往外院的方向去了。
“那丫鬟腳程慢,先給我泡杯花果茶來罷。”鄭子息支開了明兒,便含笑對月兒如此說道。
月兒應聲後便往耳房處走去,邊往外走邊忍不住腹诽道:明兒都去拿六安茶了,怎得還要花果茶?
內寝裏便只剩下了蘇一箬與鄭子息兩人,鄭子息朝着案幾另一側的炕上努努嘴,道:“坐下說話,省得你這沒良心的又說我欺負你,讓你白白站着。”
蘇一箬這才戰戰兢兢地虛坐在另一邊炕上,一時間,她與鄭子息之間只隔了一個四四方方的案幾,且狹小的屋內只剩下他二人。
身側的鄭子息的目光緊盯着蘇一箬,這般熾熱的目光讓蘇一箬心上浮起了些不适。
她便往後坐了半寸,将案幾上的針線筐拿了出來,便要從中找出她前幾日剛做好的扇套。
只是翻遍了針線筐卻也沒找到那扇套,蘇一箬急得便下了地,将針線筐放在視線更光亮的地方再尋一遍。
雖則她未曾像送大表哥的那扇套一般精雕細琢,可這扇套也是她熬了兩個大夜辛苦做成的,怎得竟突然不見了?
炕上坐着的二表哥不是個好相與的人,若是知曉自己并未給他做好扇套,他會怎麽責罰自己?
蘇一箬不敢深想,遍尋了針線筐一番,還是沒有找到扇套後,她便急得冷汗涔涔,清瘦的身子略有些顫抖。
鄭子息也瞧見了她此刻的失态,心下不由地一緊,想也未想便急切地追問道:“你怎麽了?怎麽抖成這樣?”
他語氣又兇又急,落在蘇一箬耳朵裏,卻是二表哥發現了自己并未給他做扇套,已是在怒火中燒地責問自己。
她愈發惶恐,一時便被唬得落下幾滴淚來,哽咽着回道:“二表哥,扇套我做了的……但是不見了。”
鄭子息瞥見她通紅的眼底,心冷不丁似被人攥緊了一般,心口湧起一陣排解不了的憋悶之感,他立時便上前去将蘇一箬拉了過來,将懷中的扇套拿了出來,道:“剛才我就看見這扇套了,不過是藏起來逗你玩而已。”
怎麽就哭了?
蘇一箬那雙清靈水汪汪的杏仁眼此刻蓄滿了淚水,紅腫得似桃兒一般,小巧的鼻尖上染上了一抹紅暈,瞧着好不可憐。
鄭子息也不知曉自己是怎麽了,此刻竟覺得自己像個十惡不赦的兇徒,把表妹惹得哭成了這幅樣子。
往日裏也是,自己不過是想讓表妹像對大哥那般和自己說笑打鬧,最後總會弄巧成拙,不是讓她害怕得不敢出門,便是讓她落淚不止。
鄭子息只覺得自己胸口悶悶得很不舒服,也覺得蘇一箬吸氣哽咽的聲音刺耳的很,他連扇套也來不及拿,便說道:“我還有些事,便先走了。”
說罷,便揚長而去。
蘇一箬止住了哭腔,手裏還拿着自己做的扇套,愈發弄不明白二表哥的心思。
他到底為甚麽總要捉弄自己?
很有趣嗎?
自上一回鄭子息落荒而逃後,他便許久未曾在蘇一箬跟前出現過。
下月初十是老太太的壽誕,各房各院的人都絞盡腦汁地替老太太搜羅生辰賀禮,連囊中羞澀的蘇一箬也不例外。
她是江南人氏,祖母尚在時家境尚可,雖不及達官貴族那般顯赫,卻也稱得上是衣食富足。
一場匪亂讓江南多少平民百姓流離失所?連帶着蘇家也是這般,祖母臨終前給遠在京城的嫡姐寫了封信,托她照顧自己這孤苦無依的孫女。
老太太與這庶妹也有幾分香火情,便應下了此事。
于蘇一箬來說,鄭老太太便如同她的再生父母一般,若不是他力排衆議将自己這八竿子打不着的外孫女留在了鄭府,只怕她早已香消玉殒了。
是以她這一回定要送份切合自己心意的壽禮,總要祝老太太福澤康健,長命百歲。
這一日,蘇一箬去黃氏的竹音院請安時,鄭心柔和鄭心幽恰巧也在上房。
鄭心柔是大房的嫡女,排行第三,上頭還有二房的兩位嫡女。鄭心幽則是大房的庶女,與蘇一箬一樣在黃氏手底下讨生活,倒也有幾分同病相憐。
鄭心幽生的端莊大方,不及鄭心柔明媚可人,只一雙水淩淩的大眼睛增色不少,她瞧見蘇一箬後,便笑着問好道:“見過表姐。”
鄭心柔則只是眼高于頂地哼了一聲,并未把蘇一箬放在眼裏。
黃氏素來疼寵自己的嫡女,便也不去計較她對蘇一箬的無禮,只笑着說道:“箬姐兒瞧着清減了不少。”
黃氏的話點到即止,也不說給蘇一箬添些份例,也從不賞賜下什麽糕點菜肴。
蘇一箬倒謙卑有禮地躬了身,只道:“謝過大舅母關心,這幾日天氣炎熱,我便用的少了些。”
黃氏點了點頭,也不深究,只與鄭心柔說起了明日去大國寺上香的事宜,“明日你大哥和方小姐都在,你可機靈些,莫要讓那些不長眼的擾了她二人的雅興。”
黃氏邊說着這話,邊拿銳利的眼神去瞥下首的蘇一箬,她當着這麽多人的面将子安和方若兒的事挑明了,便是故意說給蘇一箬聽的意思。
她不過是個無父無母的孤女,可別存了不該有的心思才是。
鄭心幽也忍不住朝着蘇一箬的方向投去幾個探究的眼神。
大哥和方家小姐的事兒她有所耳聞,可她冷眼瞧着,大哥對那方小姐無意,反倒是對表姐情根深種的樣子。
只是表姐聽了太太的話,怎得一絲反應都無?
蘇一箬正在神游太虛,恍惚間聽得黃氏嘴裏的“大國寺”上香一事,便很有些意動。
她給老太太備下的壽禮是用攢下的金線縫出來的“壽”字,單單只是個“壽”字并不夠誠心,她還要去大國寺的金佛前磕上十個頭,并念上一個時辰的經,才能保佑老太太福壽永康。
所以蘇一箬便在黃氏囑咐完鄭心柔後,鼓起勇氣插話道:“大舅母,我能不能也去一趟大國寺?老太太壽辰将近,我想着去佛祖跟前為老太太祈福誦經一番。”
話音剛落,上房內滿屋寂靜,非但黃氏怔了半晌,連身後伺候的丫鬟婆子們都屏息驚嘆了起來。
這表小姐也太大膽了些。
大太太才剛說,不許那些沒眼色的人打擾大少爺和方小姐,表小姐怎得就有膽子要一同前去大國寺?
還拿了給老太太祈福這樣刁鑽的借口。
大太太若是推拒了,豈不是不孝?
黃氏陰鸷的目光落在蘇一箬身上轉了轉,便咬牙切齒地說道:“好,明日你就一起去罷。”
鄭心柔已是忍不住想站起來痛罵這蘇一箬一頓,只是黃氏死死地壓着她,并不許她這般無禮無狀。
蘇一箬倒未曾察覺出上房緊張的氣氛,見黃氏應下,便欣喜地回道:“謝過舅母。”
黃氏說完這話後,便揉了揉自己的太陽穴,對着鄭心幽和蘇一箬說道:“我身子乏了,你們不必在這兒陪着我說話了,都回各自屋裏去罷。”
鄭心幽先起身關懷了一番嫡母,而後便躬身退了出去,蘇一箬也緊跟其後退了出去。
出了竹音院,鄭心幽便一把攀住了蘇一箬的胳膊,笑道:“表姐可當真是厲害,竟把太太噎成了這幅樣子。”
蘇一箬并不懂她的話,便歪着頭好奇地問道:“什麽厲害?大舅母被我噎住了嗎?”
她只是想去大國寺給老太太祈福而已,舅母緣何會被自己噎住?
鄭心幽只當她是在拿喬,便笑意爽朗地說道:“表姐不必在我跟前這般模樣,比起那眼高于頂的方小姐,我還是更喜歡表姐你。”
這話蘇一箬卻更加聽不明白了,只是聽出了鄭心幽并無惡意,便囫囵回道:“多謝表妹。”
到了內花園的湖畔,鄭心幽便與蘇一箬分道揚镳,一個往東側走,一個則往最西側的左清院走去。
蘇一箬照例抄近道往羊腸小道走去,方才踏上那小道,便發覺兩邊的竹林愈發青翠蔥茏了幾分。
從前蘇家未曾遭匪亂之時,家中也種了這樣一片青翠密籠的竹林,蘇一箬閑時與父親、母親一起賞竹喝茶。
她笑着與明兒賞起了竹林,卻沒聽見身後響起的那一陣慌亂的腳步聲。
待她回過神後,卻見面色緋紅的鄭子安正氣喘籲籲地立在他身後,且他清雅的面龐上盡是密汗,袖子上翻卷起,似是方才疾步奔過的樣子。
蘇一箬忙伸出帕子遞給了鄭子安,并問道:“大表哥,你怎麽出了這麽多的汗?”
鄭子安接過那帕子,清冽的眸子不複以往的沉靜,他從錦瑟口中聽說了表妹也要去大國寺上香後,便下了決心要趕上她。
她既是願意往自己這兒邁上一步,自己自然也不會害怕。
鄭子安将那泛着淡淡香氣的帕子攥在手心,目光堅定地望着蘇一箬說道:“表妹,待我蟾宮折桂之時,我定會給你一個交代。”
他說完這話後,久久聽不到蘇一箬的回音,便有些手足無措地垂下了頭,清俊的兩頰染上些促狹之意。
表妹為何不理睬自己?
莫非是自己太唐突了些?
蘇一箬倒也不是聽不懂鄭子安的話,只是她不明白大表哥為什麽要給自己交代?并且要給自己什麽交代?
她從鄭子安緋紅的面容上瞧不出個所以然來,便只能自己凝神思索。
想來想去,大表哥的“交代”應是不讓自己失望的意思。
既是不讓自己失望,也是不讓大舅母,大舅舅和老太太失望。
想通了這一點後,蘇一箬便朝着鄭子安揚起一個真摯的笑容,“大表哥,我相信你。”
定能蟾宮折桂,光宗耀祖。
鄭子安旋即擡頭,恰撞進蘇一箬潋滟着盈盈笑意的黑亮眸子裏。
落英紛飛,竹葉引折,良辰美景千千處,尚不及心上人宛若莺啼的一句“相信”。
作者有話說:
大表哥是溫文爾雅的直球型。
二表哥是愛她就要欺負她的小學生。
期待一下三表哥的人設哦。
寶子們能給我的預收點個收藏嗎?
我V後日六無縫開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