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小厮救美
“那小厮原來不是個啞巴。”
翌日一早。
天剛蒙蒙亮時,蘇一箬便被明兒和月兒從長床榻上挖了出來,洗漱淨面後,擇了件珠灰刻絲月華裙。
梳了個簡單的發髻後,只簪了一只葫蘆狀的镂空金簪。
明兒瞧了只道:“太素淨了些。”
連三小姐身邊的大丫鬟打扮的都比她家姑娘鮮亮些。
蘇一箬倒不在意這些,口脂脂粉一樣不塗,并蹙了眉與明兒說道:“今日是為老太太祈福去的,不必打扮。”
明兒嘟囔着嘴,雖知曉她家姑娘不在意容貌外在,可姑娘也是及笄的人了,也該為自己的終身大事謀劃一二。
只是瞧着蘇一箬那不知情愛為何物的嬌憨樣子,明兒又發起愁來。
收拾妥當後,主仆三人便去了鄭府待人接客的明輝堂。
一刻鐘後,黃氏與鄭心柔相攜着到來,鄭子安則綴在最後頭,穿了件墨青色鶴紋長衫,立在遠處一眨不眨地望着蘇一箬。
蘇一箬未有察覺,只躬身與黃氏請安問好:“見過大舅母。”
黃氏冷哼了一聲,斜眼瞥見蘇一箬今日未施脂粉,上身的衣衫也素淨的很兒,堵了一夜的心這才略微安定些。
只是瞧見她珠灰色寬大衣衫下都掩不住的婀娜身段,黃氏精明的眸子裏又掠過幾分冷意。
昨日兒子趁着夜色來了自己的院子裏,跪在他父親的牌匾前賭咒發誓,若是九月裏他能蟾宮折桂,便讓自己允了他和蘇一箬的婚事。
黃氏那時拗不過兒子,又因為亡夫的牌位勾起了些傷心,便一時松口答應了下來,只是隔了一夜,她的腦子也清明了不少。
她一個寡婦好不容易才将兒子培養成才,眼瞧着兒子年少有為,十年寒窗苦讀即将功成名就,若是能娶了鎮國公家的嫡女,往後的日子不說一步登天,總也能官運亨通。
可這孤女蘇一箬能給兒子什麽?是一眼望不到頭的清苦翰林之路?還是半點助力都給不了的蘇家親戚?
思及此,黃氏心裏又添上了幾分對蘇一箬的厭惡。
“走罷,別誤了時辰。”黃氏說罷,便帶着鄭心柔上了前頭那輛翠帷馬車。
蘇一箬與幾個有頭有臉的仆婦同乘後頭那輛素帷馬車,鄭子安則騎馬前去。
到了大國寺山腳下,鄭家的馬車與京城裏其餘世家豪族一般将馬車停在了一處寬敞的戶棚處。
為顯虔誠,前來大國寺上香的女眷或男香客皆要從山腳下徒步走上山頂。
蘇一箬平日裏大門不出二門不邁,身子骨素來稱不上好,起先走的那幾十步還算平穩,到了後頭已是嬌汗連連、氣喘籲籲。
鄭子安在前頭攙扶着黃氏與鄭心柔,時不時地往回瞧一眼綴在後頭的蘇一箬,清俊的眉眼裏盡是擔憂之色。
黃氏見狀則掐了一把鄭心柔的細腰,鄭心柔立時便“哎呦”了一聲,将鄭子安的注意力引了過去。
一行人好不容易才爬到山頂,蘇一箬便靠在明兒的肩上喘氣休息,恰好立着的地方是塊松動的石階,明兒一個滑步險些跌下去,連帶着蘇一箬也要被她帶得跌下山崖去。
鄭子安聽得明兒的驚呼聲後,立時便回了頭,便正巧瞧見蘇一箬要跌下石階的這一幕。
他的神魂皆被這一幕吓得移了位,可所處的距離太遠不夠他奔過去将蘇一箬拉回,他只得驚呼出聲:“一箬。”
周圍的人皆被鄭子安這一聲驚呼給吓了一大跳,待她們去瞧鄭子安手指的方向後,便見蘇一箬整個身子如被風吹亂的野草一般要落下臺階去。
往後可是幾千步的臺階,這般嬌嬌弱弱的女子摔下去不死也得落個殘疾。
恰在這時,不知從何處奔來一個小厮,電光馳騁間竟往下跌了兩層臺階,擡起雙手扶住了蘇一箬的肩膀。
蘇一箬也被這突如其來的失重感給吓得連聲呼救也喊不出來,她往山崖下傾倒,當下便萬念俱灰,只覺得自己必是死定了。
沒成想肩膀處卻被一股強勁有力的力量撐住了,她半個身子游移在山崖外,撲通亂跳的心好不容易歸了位,卻聽得身後傳來一道低洌如山間清泉的醇厚嗓音:
“沒事了。”
她立定回身,忽而撞進一泓清泉般的黑沉眸子裏,而後是一張熟悉的冷峻面容,再往下一寸便是灰色外衣藍底內襯的粗布麻衫。
這便是鄭府小厮們慣常愛穿的衣衫。
她依稀記得這小厮自己似是在哪兒見過,思緒回轉間,便想起了那一日在大廚房的遭遇。
“多謝。”蘇一箬眼尾染上了些淚光,說話時的音調也有些顫抖。
那小厮立在蘇一箬身旁,似是不太習慣躬身行禮一般,随意點了點頭。
雖衣着樸素,可他挺立的脊背和舉手投足間卻有一股矜貴王孫的氣度,倒顯得有些格格不入。
周圍的婦人小姐們見蘇一箬被個小厮救了下來,便各自将視線移開。
人命關天,她們也懶得去計較男女大防了,況且那小厮也是個知禮的,只扶住了蘇一箬的肩,并未觸及其餘地方。
鄭子安起先焦急的不得了,恨不得立時便沖過去将蘇一箬救回來,如今見她無恙,便長籲了一口氣,道:“表妹,你沒事就好。”
蘇一箬瞧着眼前神色慌張的鄭子安,和不遠處黃氏、鄭心柔銳利的目光,便羞赧地低下頭,說道:“對不起,讓表哥和舅母們為我擔心了。”
黃氏冷哼一聲,瞥了眼蘇一箬身後的那眼生小厮,也沒多說什麽,便與鄭子安說道:“走罷,別誤了時辰。”
鄭子安便頗為不舍地望了蘇一箬一眼,而後便乖順地攙扶住了黃氏,與母親、妹妹一塊兒往大國寺裏頭走去。
蘇一箬立在原地驚魂未定,明兒先一步與那小厮道謝道:“多謝這些小哥出手相助。”
“無妨。”那小厮言簡意赅地說罷,便要朝着前頭走去。
蘇一箬知曉他是要去跟上鄭府其餘的小厮,而且她也不該誤了上香的時辰,便由着明兒攙扶,緩緩綴在那小厮身後。
到了佛堂的內屋,蘇一箬拿起佛香正準備跪在蒲團上為老太太祈福時,忽而想起了一件不算要緊的事兒。
那小厮,原來不是個啞巴。
大國寺內佛堂衆多,黃氏和鄭心柔并未與蘇一箬在一處祭拜,鄭子安則立在門檻處向外眺望,似乎在搜尋誰的倩影。
未過多時,鎮國公夫人與方若兒便在一大群丫鬟婆子們的簇擁下來了大國寺。
鎮國公夫人瞧着與黃氏一般大的年紀,只是通身上下皆是富貴鄉裏浸出來的矜貴氣度,舉手投足間比黃氏多了幾分尊貴和穩重。
方若兒今日則細心打扮過,烏黑的秀發上簪着點翠芙蓉金釵,芳鳶色蘇錦羅衫裙上綴着些金絲細線,在日頭的映襯下游曳生光。
鄭子安便立時垂下了頭,畢恭畢敬地對着鎮國公夫人行禮道:“見過夫人。”
鎮國公夫人含笑望了眼面前清濯挺俊的鄭子安,又見身旁的女兒紅着臉不住地拿眼神去瞥他,便笑道:“子安回回都這般知禮。”
鄭子安放下手,生疏且客氣地與方若兒問好道:“方小姐好。”
他次次都是這般克制知禮,不似旁的公子一般待方若兒熱絡讨好,可這清冷生疏的模樣卻讓方若兒心裏愈發癢癢兒。
若是鄭子安有一回朝她露出個親昵的笑容,她則會似暈暈乎乎地喜上一整日。
方若兒如今是待鄭子安情根深種,什麽王孫公子她都看不上眼,一心只盼着鄭子安能蟾宮折桂,得了功名後來鎮國公府上提親。
若是考不上也不要緊,她會磨得父親同意這樁婚事,再替他安排個好的官職。
“子安哥哥,你今日是陪着伯母和柔兒來上香嗎?”方若兒對着鄭子安熱情地一笑,那富含情意的眸子幾乎要黏在他身上。
鄭子安不為所動,只禮貌地答道:“正是如此。”
一旁的鎮國公夫人将這一幕納在眼底,除了感嘆一聲女兒被這鄭子安吃的死死的,便是真心實意地覺得鄭子安是個寵辱不驚的好孩子。
若他像尋常人一般對着她們母女點頭哈腰地讨好,便反倒失了文人風骨,将來定是出息不大。
起先這樁婚事她也是瞧不上的,奈何女兒心裏只裝着鄭子安一個人,再不肯去相看其餘的王孫公子。
再加上這鄭子安自己也争氣,小小年紀便成了解元,将來自是前途無量。
比之京裏其餘狎妓風流的纨绔公子,他更是潔身自好到屋裏連一個通房都沒有。
這才打動了她。
黃氏聽得外頭響起的聲音後,便連忙拉着鄭子柔走了出去,瞧見鎮國公夫人劉氏後,便笑道:“劉姐姐,妹妹我可好些日子未曾見過您了。”
劉氏神色淡淡,對黃氏的熱絡不以為意,“妹妹也是難得一見。”
黃氏面色尴尬,只絞盡腦汁想着法子該如何讨好劉氏母女,又見兒子在一旁眼觀鼻鼻觀口口觀心,便索性說道:“孩子們在這兒也無趣的很兒,不若讓他們去大國寺的後院玩玩罷,聽說那兒景致可好的很兒呢。”
方若兒聽後自是興高采烈地向鄭子安投去一眼,思緒不禁飄到了她與鄭子安攜手漫步在清幽竹林下的景象中,心口升起了一股惘然的甜蜜。
劉氏見女兒這般躍躍欲試,便也只得無奈地說道:“好了,去玩一會兒吧,只別鬧得出汗了。”說罷,她又含笑對鄭子安說道:“子安別見怪,她就是這般跳脫的性子。”
鄭子安仍是那一副客氣生疏的模樣,他應下了劉氏的話,便道:“夫人過謙了,令嫒活潑開朗,天真率性,子安深愧不如。”
這話非但讓劉氏開懷一笑,連帶着方若兒都羞赧得鑽進了劉氏懷裏,半晌都不敢擡頭去看鄭子安。
“好了,再不去我便不讓子安護着你和你柔兒妹妹了。”劉氏故意板着臉說道。
方若兒這才嬌嬌怯怯地從劉氏懷裏揚起了頭,攜着鄭心柔的手,踩着婀娜的步子往大國寺的後院去了。
鄭子安本不想作陪,可黃氏在側不住地拿眼神瞪他。
想到方才母親奉承鎮國公夫人那副小心翼翼的模樣,他的心便糾作了一團。
父親死後,母親不知吃了多少苦才将自己拉扯大,他寒窗苦讀了十年,為的也不過是有朝一日能為母親掙回诰命來,讓她不必再低聲下去地讨好旁人。
鄭子安嘆了口氣,為了不讓母親為難,便跟在方若兒和鄭心柔身後往大國寺後院走去。
另一處的蘇一箬虔誠地磕完頭、上完香後,便将攢下的積蓄從主持那兒換了張佛手牌,那佛手牌價值不菲,且要用紅線挂在後院的那棵百年杏樹上。
蘇一箬謝過主持後,便端着那佛手牌往後院走去,明兒見後院的方向盡是游人香客,便道:“姑娘,若是後院有外男可怎麽好?”
蘇一箬用手心摩挲了佛堂,笑道:“無妨,咱們避着他們些就是了。”
好不容易才來了一回大國寺,她定是要替老太太将這些菩薩觀音都拜個遍,以祈求她老人家能身體康健,福澤深厚。
主仆兩人從廊道走到後院裏,便見一大片幽靜青翠的竹林遍布在廊道兩側。
蘇一箬自小便極愛竹林,一時見到這般別致的景色,便立定貪看了一會兒。
就這一會兒的功夫,卻不巧撞見了從竹林涼亭內一前一後走來的方若兒、鄭子安、鄭心柔三人。
方若兒未曾第一時間發覺蘇一箬,她只顧着和鄭子安說話:“子安哥哥,這竹林的景致也只是一般般,不如我家府上的那一片林子,你說是喜歡……”
話未說完,她便發覺鄭子安冷峻的眉眼陡然一松,黑亮的眸子流轉着喜悅之意,仿佛千年冰川在一夕之年消融了個下來。
順着鄭子安的視線望去,方若兒這才瞧見了廊道那一頭淡妝素容的蘇一箬
和她胸前鼓鼓囊囊的那一團。
方若兒沉下了臉,盈着笑意的眸子裏蓄滿了不虞和嫌惡,以及心底仿佛浸在苦水中的酸澀之意。
作者有話說:
男主:你才是啞巴,你全家都是啞巴。
不對,老婆的全家好像包括了我自己QA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