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花宴
“咤紫嫣紅。”
話音甫落。
趙予言還來不及憤怒, 便見他那嬌嬌弱弱的心上人憤然從炕上起身,走出屋外直面迎上那鄭子息,铿锵有力地說道:“不許你這樣說阿言。”
鄭子息未曾想到素來怯懦膽小的蘇一箬會這般頂撞自己, 且還是為了個身份低賤的小厮。
鄭子息再也止不住心裏的妒忌之意,當即便要走上前去與蘇一箬對峙,卻因小腿無力, 險些跌在地上。
白芷攙扶住了他,在一旁小聲勸解道:“爺小心自己的身子。”
鄭子息心內愈發憤怒,憤怒之下且還藏着幾分委屈之意。
他擡頭望着蘇一箬黑亮的杏眸,見她目光堅定地維護着屋內的小厮,心內又是一窒。
“蘇一箬,你沒有腦子嗎?配個小厮你的後半生還有指望嗎?”
屋內的趙予言摩挲着手裏的白子。
聽得鄭子息的質問聲, 冷厲的黑眸裏凝着些寒意。
心上人百般維護自己的滋味是不錯。
可這只蒼蠅實在是太吵了些。
殺意漸生。
趙予言将目光移到了屋外的蘇一箬之上, 見她叉着腰走上前去與鄭子息争辯,那般鮮活靈動的模樣。
殺意才被生生壓了下來。
起碼……不能吓到她。
“我喜歡誰與二表哥有什麽關系?二表哥難道沒學過該如何尊重別人嗎?”蘇一箬如今是當真怒了,素白的臉蛋因過分激動而脹紅了大半。
二表哥平日裏欺負她就算了, 憑什麽看不起阿言?
鄭子息見她這般維護旁的男人, 且那男人還是個身份低微的小厮,當即便口不擇言地罵道:“你自甘堕落……”
話音被一道淩厲的劍鋒打斷。
不知從何處飛來一只梅花镖,在一息間劃過鄭子息的側臉,尖利的镖口刺痛了他的皮肉, 露出駭人的傷口來。
白芷見他半邊側臉都被鮮血染紅了,立時便一把将他攙扶住了身子,也顧不上去探尋梅花镖的來處,便沖着外頭大喊道:“快進來, 二少爺受傷了。”
鄭子息方才情緒激動地與蘇一箬争吵時, 便崩開了昨日的傷口, 如今又劃破了臉頰,已是幾乎要疼暈過去。
蘇一箬也被這突如其來的吓懵在了原地,見鄭子息被幾個小厮們橫着擡了出來,便回身望向趙予言,問道:“方才是什麽東西飛了過來?”
趙予言只作不知,忙起身去将驚魂未定的蘇一箬迎進了屋子裏,并道:“我沒瞧見。”
蘇一箬便又問在廊下立着的明兒和月兒,兩個丫鬟皆答道:“并未瞧真切。”
她便也不再追問,只嘆道:“二表哥說話太過分了些,阿言你別往心裏去。”
趙予言開心還不來不及,又哪裏會為了只惱羞成怒的蒼蠅生氣?
只是蘇一箬這副滿是憐惜的可愛模樣卻讓他戲瘾大發。
趙予言便裝作委屈地垂下了眸子,顫着音調說道:“一箬可會嫌棄我是個小厮,我知曉自己身份低微,但我會努力脫籍成良民,一生一世待你好。”
只是玩笑話。
卻見蘇一箬紅了眼眶,水淩淩的眸子裏盡是傷心之意,她道:“阿言,我知曉你的身份。”
趙予言一愣,來不及聽她說了什麽,只是瞧見蘇一箬眼底的暗紅,心裏便懊悔無比。
蘇一箬越想越傷心,便抓着趙予言的袖口說道:“你送來的琉璃盞樣子好看的很兒,那壽桃也不是凡品,那日……你的披風上面繡着一只鶴,還有你幫我弄來的祖母名牌……我其實都知曉。”
趙予言這下是當真瞠目結舌了,他本意不過是想與蘇一箬開個玩笑,怎得竟把自己的太子身份抖了出來?
他心下疑惑,昨夜裏他與蘇一箬說自己是太子時,她可是半分也不信。
“你定也是罪臣之子,從前也是金尊玉貴的人兒,如今卻成了官奴。”蘇一箬越想越心疼,杏眼一阖,淚水似珍珠般落了下來。
蘇一箬說完這話後,便見身側的趙予言僵在原地,俊秀臉蛋上的神色說不清是高興還是難過。
她想,阿言既沒有否認,那麽自己便沒有猜錯。
這些年在鄭府寄人籬下,倒養成了她察言觀色的本事。
趙予言的确是僵在了原地,實在是他這心上人太會猜謎了些。
且她擰着柳眉,杏眸裏盡是真摯之意,隐隐約約間還露着幾分“果真如此”的篤定神色。
他便也不好再出言否認。
“竟被你發覺了。”趙予言眸色暗沉,配合蘇一箬表演的同時不忘替她擦了擦眼淚。
蘇一箬捏着趙予言袖子的力道便又大了幾分,她嘆道:“阿言,過去的事就都過去了,往後我們好好過日子,便是對祖父祖母最大的慰藉了。”
趙予言心思一動,忽而憶起了方才自己作畫時想到皇祖父時随口說的那句話。
興許就是那句話引得蘇一箬有這般猜測。
那時自己的确是有幾分傷心之意。
見蘇一箬這般小心翼翼地安慰自己,趙予言心底一軟,便順勢抱住了她,說道:“好。”
鄭子息鬧得這一場傳到了蒼梧院老太太的耳朵裏。
且丁氏與鄭子息間的母子矛盾也再遮掩不住,如京裏最熱鬧的戲折子一般流轉在鄭府每個下人的嘴裏。
老太太聽了這些風言風語,便嘆道:“若不是她往日裏性子那般強硬,何以把子息逼成這樣?老二也是個孬種,大小事屁也不敢放。”
見老太太氣得狠了,翠綠便勸道:“兒孫自有兒孫福,老太太保重自個兒吧。”
“怎麽保重?”老太太是越想越氣,連燕窩粥都沒胃口喝了,她只嘆道:“大房二房都不讓我省心。”
既是兩房都提到了,話裏的矛頭也對準了蘇一箬,翠綠不敢深勸,想到表小姐這些年的溫順乖巧,便道:“老太太,懷璧其罪。”
範老太太聽後默了許久,她今日額頭上戴着的扶額還是蘇一箬一針一線縫出來的,這些年蘇一箬是不是真心孝順她,難道她察覺不出來?
子安和子息都喜歡她,為了她鬧得兄弟阋牆,她這個做祖母的自然心裏不好受。
“我也是老糊塗了,竟把這些腌臜事兒怪到箬姐兒頭上。”範老太太自嘲一笑,旋即想到了頂頂要緊的事兒,便道:“你別瞧着箬姐兒柔柔弱弱的,其實她心裏對這些事兒都清楚的很兒。”
翠綠忙問:“表小姐?”
她印象裏的表小姐素來是個憨傻的性子,再沒有比她更心大的人了。
老太太卻笑道:“子安鬧着要娶她這事你以為她不知曉?府裏上下都傳遍了,可自那之後,她再沒去過大房一回,連鞋底、扇套都不給子安納了,這是她自己拎得清呢。”
翠綠頓悟,便嘆道:“怪道老太太您會答應了她和那小厮的婚事。”
“她自個兒看中的人,我去說道些什麽呢?說句誅心的話,若是嫁到鄭家做妾,還不如嫁個小厮做正妻呢,脫了籍也是良民。”
翠綠也是個氣性高的,聽了這話後深以為然。
老太太說久了話後便有些疲乏,便對翠綠說道:“這幾日府裏鬧得難看,你去箬姐兒那說一聲,後日的花宴,讓她随我出去散散心罷。”
翠綠應是,便親自往左清院走了一趟。
安平侯府的花宴享譽京城。
往常鄭府并不在受邀名列中,今歲因着連出了兩位解元,在将鄭府的女眷請了過去。
丁氏與黃氏接連稱病不去,範老太太愁了好幾日,最終還是在黃氏的軟磨硬泡下帶上了大房的鄭心柔與鄭心幽,并一個表小姐蘇一箬。
蘇一箬穿了件月白色的羅衫裙,本想簪一只金葫蘆釵子出門,趙予言卻硬是送了支鳳鳥金釵,還說極襯她的氣度。
蘇一箬照了照銅鏡,見那金釵上的鳳鳥累大繁重,一瞧便知不是凡品,便道:“總覺得這金釵該是後宮裏的嫔妃娘娘戴着。”
她試着挪了挪自己的脖子,卻覺得吃力的很兒,便嘆道:“莫非金釵都這麽重?”
趙予言本意是想讓她先戴着這些繁重的首飾試試,将來她不僅是太子妃,還是一國之母,少不得要循着繁文缛節行事。
只是如今與蘇一箬心貼心地相處了這些時日,他便知曉了她心之所向——不過是想和心愛之人過平凡快樂的日子罷了。
偏偏居于那九天宮闕之上,權勢地位皆有了。
卻得不了平凡與簡單。
前路坎坷,她可會害怕?
趙予言替她将鳳鳥金釵取下,柔聲問道:“那便不帶了。”
他便替她重簪上了梅花素釵,并一對并蒂蓮玉釵。
蘇一箬晃了晃脖子,笑道:“我這算不算是山豬吃不了細糠?”
趙予言被她這副嬌憨模樣逗得失笑出聲,心中的陰郁一掃而光,捏了捏她的臉頰笑道:“你若是山豬,我便是黑驢,就算不做人了,咱們也得相愛才是。”
蘇一箬:“……”
去往安平侯府的路上。
鄭心柔與範老太太一輛馬車,鄭心幽與蘇一箬擠了一輛。
黃氏雖瞞着鄭子安蘇一箬要嫁與小厮一事,卻未曾瞞着其他人,鄭心幽也得知了此事。
往日裏她與蘇一箬交好,也不過是瞧在鄭子安心悅她的份兒上,如今她“自甘堕落”去與個小厮湊在一塊兒,便再沒有交好的價值了。
是以鄭心幽一路上皆在拾掇着自己的新衣衫,心裏頗有些自得。
自那鄭心柔腿瘸了以後,黃氏帶自己出去的次數便比從前多的多了,且昨日還破天荒地送了件淡粉色的羅衫裙來。
思及此,鄭心幽便拿餘光瞥了眼蘇一箬,見她今日打扮的極為素樸,這才放下心來。
算她有眼色。
鄭府在京裏并無多少熟稔的人家,若不是範老太太還有幾分薄面,安平侯夫人都不會派兒媳婦去前門迎她們。
不過這點薄面也僅限于此,幸而範老太太自個兒立得住,雖則旁人待她并不熱絡,她卻也談笑自如。
一時,幾個貴婦們才對鄭府的女孩兒們高看幾眼。
鄭心柔由着兩個丫鬟攙扶着拜見了安平侯夫人,安平侯夫人便目帶憐惜地瞥了她一眼,嘆道:“可憐的孩子。”
鄭心柔自傷了腿以後,最痛恨的便是旁人的憐惜,說是憐惜,可個個皆在背地裏偷偷嘲笑她。
因着是位高權重的安平侯夫人,她才不敢發作,只好掐了一把貼身丫鬟的手臂肉出口。
那丫鬟疼得臉蛋發白,卻又不敢哭出聲來。
而後便是鄭心幽與蘇一箬見禮,鄭心幽生的貌美,得了安平侯夫人幾句誇贊。到了蘇一箬這兒,安平侯夫人竟從高位上站了起身,走近她身邊好生細看了一番。
這般特殊對待,自然也引起了其餘貴婦小姐們的注意。
蘇一箬緊張得手心裏出了汗,對上安平侯夫人和善的目光後,便輕聲問好道:“見過夫人。”
那安平侯夫人便連連稱贊道:“當真是個極難得的美人,舉手投足間的氣韻也高雅的很兒,老太太可真是偏心,這般水蔥似的女孩兒,從前竟也不舍得帶出來。”
範老太太也摸不着頭腦,不明白安平侯夫人為何會對蘇一箬青眼有加,當下卻只得自謙一笑道:“夫人過獎了。”
其餘貴婦們也皆是人精,便順着安平侯夫人的話語誇起了蘇一箬,一時間,她變成了花宴裏的中心人物。
角落裏的鄭心柔險些捏碎了手裏的茶壺,只是衆目睽睽之下,不好發作出來。
她瞧着不遠處蘇一箬那張清麗動人的臉蛋,以及她完好無損的雙腿,心裏的恨意如潮般湧了上來。
不過是個無父無母的孤女,憑什麽安平侯夫人要對她另眼相待?
哥哥也為了她尋死覓活。
二哥那般眼高于頂的人,竟還為了她與哥哥拳腳相向。
她有什麽好的?
怎得人人都喜歡她?
鄭心柔望着蘇一箬的眸子裏似淬了毒一般,她又恨又妒,又尋不到宣洩的口子,便只得憤恨地移開了目光,轉而望向身側的鄭心幽。
鄭心幽也正一臉不忿地望向蘇一箬,心裏正惱怒她為何搶走了自己的風頭。
恰在這時,上首的安平侯夫人将前段時日太子賞下來的“咤紫嫣紅”拿了出來,也讓在場的貴婦小姐們過了過眼瘾。
“這蘭花舉世只有這一株,太子殿下竟賞給了夫人您。”
安平侯夫人面上竟是自得之色,捂嘴一笑道:“可不是嗎,這蘭花也着實太嬌貴了些。”
“夫人您是先皇後的族妹,太子自然與您親厚,什麽名貴的物什舍不得?”
鄭心柔盯着那盆“姹紫嫣紅”瞧了半晌,随後便戲谑的一笑,與身側的鄭心幽說道:“我有個法子,能讓你得了安平侯夫人的青眼,你可願試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