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1)

我是皇後。

我不聰明,不美貌,沒有光榮顯赫的家世,沒有舉世無雙的才華。

太後不喜,皇上不愛,妃嫔不敬,朝臣不尊。

我甚至沒有自己的兒子。

入宮時,娘親對我說,我如此年輕又是庶女出身,若皇後之位坐不長久便不會有好下場。

一個無才無貌的女人想要在這世上立足只有一條出路,便是以賢德良善為武器,唯有将這賢德二字做到極處才會有人真心敬你,即便無才無貌,也可以在後宮容身立足了。

做皇後并不是我的意願。

但我更不願被廢,以卑賤之身處于高位,若退一步便是萬丈懸崖,死無全屍。

所以,我便做足了這賢德的模樣。

太後不喜我,我便投其所好,我知太後喜歡念經禮佛,我便刻苦修習佛法經文,抄經念咒,只為與太後講經論道。

我知太後顧念幼子又不能常常相見,我便以皇子嫡母之名常去上書房探望,以向小王爺傳達太後一片憐子之心。

太後生病時我親侍湯藥,衣不解帶,太後病好後已是離我不能,非我不行。

皇上不愛我,我便親至養心殿,跪求皇上封他的白月光為皇貴妃,只為皇上歡心展顏。

我親自主持皇貴妃的冊封禮,比之立後大典有過之而無不及。

我将後宮中最奢華的宮殿給皇貴妃做寝宮,親自過問貴妃的衣食起居吃穿用度,視之如親妹。

貴妃本人都折服于我的賢德,冊封第二日便來找我說話,我一番溫言軟語,循循善誘,她哭的梨花帶雨,拉着我的衣袖傾訴心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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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後,她每日都會來我寝宮給我請安。

太後不滿皇帝寵愛貴妃,我便為皇帝廣選美人,充盈後宮,以此來為他們二人遮掩。

朝臣不敬我,我便與诰命夫人們打好關系,三天兩頭請她們進宮打牌說話。

我将宮裏的首飾緞面雪花一樣的賞了出去,并與她們稱姐道妹,與她們探讨治家之道,為她們家中的小兒女頒旨賜婚,誰家有困難第一個便要來找我。

通過她們,我在民間施粥散銀,救助勞苦百姓,久而久之,我賢德的名聲在朝臣裏廣為流傳。

妃嫔不尊我,我便從低位嫔妃開始拉攏,且新進的宮妃都是我親自挑選的美人。

我對她們仁慈友愛,噓寒問暖,親自過問她們的衣食起居,告訴她們皇上的脾氣秉性,推薦她們侍寝得寵。

由此大部分嫔妃無不對我感恩戴德。

當然,其中不乏一些不識好歹自命不凡之人,自以為能取代我。這也不急,我仔細觀察她們的喜好與習慣,分析她們的性情脾氣,對症下藥,一個一個慢慢調教便是了。

如此,即便皇上不愛我,卻也不得不對我稍假辭色,他自己也不得不承認,我是一個好皇後。

我的行為堪為國母,我讓他母子和諧,妃嫔融洽,朝臣贊頌,他翻遍整個後宮都找不到比我更合适的皇後。

阖宮大宴,我與皇上一起接受朝臣敬酒祝賀之後,他也不得不做做樣子一起來到我居住的寝殿。

他靜靜地盯着我看了我半晌。

子潤,你真是天生的皇後。

他說出這句話時我提了這麽多年的心放下了一半。

我知道我得不到他的愛,那我便只求他的需要,讓他需要我,我一樣可以穩穩地活在皇後的位子上。

可是,還不夠。

沒有子嗣的皇後如何能夠穩妥?

我微微斂目,眼中有水光閃爍。

臣妾只是個普通人,自幼便愛慕着陛下。

陛下為國為民日夜辛勞,臣妾無才,不能為陛下征戰沙場,也不能為陛下治理國事,臣妾只有為陛下打理好後宮,以求讓陛下能有一絲的寬慰。

我這一番深情表白,皇帝果然動容。

他眼眸微動,有情緒一閃而過,伸手便抱住我:子潤,朕不是不愛你,朕只是……

你只是什麽呢?不就是嫌我夠不漂亮。

我心裏冷笑,面上卻絲毫不顯,畢竟我也只是想要子嗣。

我用力掙脫他的懷抱,轉身強忍着哭聲,略帶哭腔道:臣妾明白,臣妾從不強求什麽。

我轉身,伸手撫上他的臉,只要陛下開心,臣妾便是千百倍的高興了。

說完我便轉身為他取來披風,強笑着告訴他貴妃已催人來問過了,還請陛下在路上注意風寒。

不等我轉身,他便扯着我的胳膊将我扯進了懷裏,附身便吻上了我的嘴唇,一邊心疼地叫我:子潤,是朕虧欠你……

我伸手回抱住他,不再掙紮。

許久他将我抱到床上,我便主動伸手去摟他,低低的喚他的名字。

琰銘……

殿外自然有懂事的宮女來撂簾子。

瑩瑩紅羅帳,晏晏一響歡。

第二日醒來宮女便對我說,皇上已是上朝去了,走前傳下話來,以後每月初一十五都會來我殿裏。

是的,我要的便是這句話了。

起來梳妝後我第一件事就是去了太後宮裏。

太後是先帝的皇後,并不是皇帝的生母,看似地位尊榮,無欲無求,唯一的挂念便是她的親生子,宮中人稱小王爺。

但是太後卻不常常召見他,為避免皇帝疑心,連日常起居過問都是不能夠的。

我到時,太後尚未用過早膳,我便親自與太後的嬷嬷們一起為太後排膳。

太後用膳時邀我一同坐下吃,但我拒絕了,繼續侍立一旁,親為太後夾菜布膳,侍膳完畢,我端着托盤讓太後漱口淨手。

太後扶着我的手說道:你進宮已有三年了,卻日日這般來伺候哀家,你是皇後,是國母,怎麽能一直做這些下人的活計?

我握着太後的手誠懇道:太後是兒臣的母後,是兒臣的婆母。媳婦伺候自己的婆母,做得再多都是應該的。

正因為兒臣身為國母才更應該盡心侍奉,如此才堪為天下女子的表率。

太後看着我笑道:哀家做了三十多年的皇後,自以為哀家這皇後做的便是十足的賢德了,但是見了你才明白,哀家真是遠遠不及你啊。

我趕緊低下頭。

兒臣無才無德,能在宮中立足,只依靠太後照拂,兒臣只求盡心侍奉來回報太後。

太後笑着拍了拍我的手,卻換了個話題。

昨日宴上怎麽樣,皇帝可還滿意?

我知太後想聽什麽,便道:一切都好,皇上滿意,朝臣盡興,上書房裏讀書的皇子和王爺們也來了,小王爺看着精神很好,又新添了伴讀,是劉侍郎家的嫡次子。皇子們看着也很好,與小王爺看着很和睦。

太後聽完臉上笑意更深了:子潤,聽說皇上昨天晚上去了你那裏,哀家很喜歡你,也很希望你能盡早誕下龍種。

我低頭道:臣妾定當盡力。

從太後宮裏出來,我與宮人們走在常青道上,臉上雖然一臉凝重,心裏卻稍稍放松。

如今看着,只要皇上願意來,子嗣只是時間問題,只要是嫡子,我便可以松口氣了。

正走着,突然前面有宮女來報:娘娘,貴妃已在宮中等候多時了。

貴妃是什麽樣的人呢?

她是太傅的孫女,出身清流名家,自幼讀遍四書五經,能作詩,會填詞,才華,家世,美貌,無一不有。

且與陛下青梅竹馬,兩小無猜。

可是因為她祖父的政治立場問題,皇上不能給她這皇後的地位,反而是我,一無是處,卻白白占了這個名分。

她焉能不恨我?可是我不能叫她恨我。

如此,我便與皇帝一起來寵她。

我親自下诏将她召進後廷,親自為她求來貴妃的名分,為她在太後處打點遮掩。

我将後宮中最華麗的殿宇分給她做寝宮,親自照應她的吃穿用度衣食起居。

有看不過的嫔妃偷偷議論,我一律狠狠斥責。

我委委屈屈卻又大大方方的承受着所有非議,她和皇帝焉能不感謝我?

我便是這樣賢良的人。

等我走進寝宮便看見了一個宮裝俏麗女子笑着迎上前來扶我。

姐姐可是去了太後處嗎?妹妹等候多時了。

我一臉慈愛的笑着看着她道:剛伺候太後用過早膳,可巧在路上便聽見你來了。在我這裏不必守那些規矩,你要吃什麽玩什麽只讓他們找出來便是了。

貴妃道:已是用過膳了,只是日子實在冗長,無聊至極便來找姐姐說話了,姐姐日日都去侍奉太後嗎?

我笑道:不曾日日都去,只是習慣常常去看一看心裏方才踏實。

頓了頓我說道:你入宮有一段時日了,可曾去拜見過太後?

她聽完這句便低下了頭,泫然欲泣。

太後并不喜歡我,我不敢去。

我笑着握着她的手道:你如此聰慧美麗,太後怎會不喜?便是真的有些什麽,我們做媳婦的還能和老人家置氣嗎?你若怕便等下回我帶着你。有我在,你不必擔心便是了。

貴妃驚喜的看着我。

姐姐,你真是極好的人,我家族裏也有幾個姊妹們,卻從不像你這般待我親厚。

我看着她道:咱們都是嫁進宮裏的女子,何苦彼此為難呢,陛下操心國事,我們這般彼此照顧着,便不必讓陛下分心了。

說完我便招呼外殿侍立的宮人,讓她們把我親做的糕餅點心拿過來給貴妃嘗一嘗。

我雖然不會填詞作詩,不會彈琴作畫,但我對自己的廚藝卻十分有信心。

吃過我做的東西的人,沒有不喜歡的。

她嘗過以後連連誇贊。

姐姐真是天下第一賢德人。

此番過後我又與她閑話半天,午時親自下廚房做菜,與她吃了飯才把她送回去。

剛把這貴妃安置妥當,打算好好睡個午覺,卻聽得有人來禀報,景妃領着大皇子來了。

得了,又睡不成了。

我命人将景妃安置在前殿,自己梳妝過後才打起精神去見她,景妃是個老油條,不像貴妃一般好糊弄。

景妃是小官之女,官有多小呢,就是官職說出來,我們都沒有聽過。

但景妃卻很有福氣,生下了皇帝的第一個兒子,大皇子鄭煥。

許是同我一樣,家境不好的女子都沒有棱角,她同我一樣總是溫溫柔柔的性子,仿佛沒有什麽能讓她着急生氣。

除了我,她也是出了名的賢良之人呢!

我打理完畢,整理好笑容,斂袖緩步進入前殿。

便看見一個着湖藍色宮裝的女子帶着身後的小男孩恭敬起身,屈膝行禮。

臣妾參見皇後娘娘,娘娘金安。

小男孩也一板一眼的跟着行禮。

哎呀,快快請起!

我揚起慈愛的笑臉親自将他們扶起。

這便是景妃與貴妃的不同了,我與貴妃只說過一次讓她私下裏與我姐妹相稱,且在我殿內不需與我行禮,她便照着做了,可見她天性單純。

這話我與景妃也說過,可景妃除了偶爾稱我為姐姐,卻從不曾壞了禮儀規矩,可見此人不是我三言兩語便能哄騙的,思及此我便有些頭疼。

面上我卻絲毫不顯,只熱情的招呼他們母子二人過來吃我新做的糕點。

景妃也笑着對鄭煥說道:今日你可是有福了,你母後的手藝是你父皇也難以受用到的。

只見鄭煥從衆多糕點中撿了一個形狀精致的荷花酥放到青玉小碟上,親自捧到我的手邊。

母後請用。

我撿起荷花酥道:景妃妹妹果然是有福之人,煥兒如此懂事,必是妹妹苦心教導的結果。

景妃推辭道:是娘娘的榜樣做的好,聽聞娘娘日日去太後宮中親侍膳食,陪伴太後。煥兒也是娘娘的孩子,自然純孝。

是啊,煥兒當真純孝。我笑着說道。

當年我剛進宮初登後位,滿宮人誰不是等着看我笑話,卻只有景妃,每次見我都是禮數周全,一丁點錯誤都挑不出來。

只是周全是周全,她卻從未像今日這般常常帶着煥兒來我宮裏坐坐,更不會開口閉口便說煥兒是我的孩子,其中深意不言而喻。

吃過糕點,景妃也沒有要帶着孩子回去的意思,但我是多麽賢德的人呀,怎麽會讓氣氛冷場?

我立即提議準備文房四寶,由我和景妃陪着大皇子一起溫書學習。

我細心詢問大皇子的功課進度,又認真與他探讨師傅們講過的經綸策要,最後決定我們一起練字消磨時光。

景妃免不了又要以母子之情來吹捧我一番,我樂得接受。

既然天已将晚,我便吩咐着早些準備晚膳,又留了景妃與大皇子在我這裏用膳。

用完膳天色已暗了下來,景妃才終于依依不舍的要回去了,除了他們帶來的宮人,我親自派了我宮裏的人護送他們回去。

安置完景妃,有殿前的宮人看出我的倦意,便端了水來伺候我梳洗。

我剛卸去釵環,附身淨面,便聽得殿外的宮人來回話說明芷殿的雲美人來了。

我一時有些恍惚,問我的殿前女官雲美人是哪個?

是上個月選秀之時,娘娘親賜的美人,賜住明芷殿。江南都統之女,娘娘曾贊她鬓發如雲,因而賜封號為雲。

你可知她為何而來?

奴婢不知。

我思索良久,清了清神,吩咐道。

你親自出去,與她說說話,讓她在前殿寬坐,我稍時便到。

我摒退衆人一人斜躺在貴妃椅上,等着我的殿前女官來給我回話,我向來不打沒有準備的仗。

我的殿前女官也是一個妙人。

她叫蘇澤,出身于大學士府,當時她因大學士府獲罪而入宮為奴。

我見她第一眼便喜歡她清冷淡然,寵辱不驚的眼神,我便知道,這一定是真正有才華的人。

她不是我的奴才,而是我的女官,她幫我處理日常宮務,替我頒布風喻,在我的授意下協調嫔妃之間的關系。

我不願意出面的事情她都能為我處理妥當,她到我身邊兩年來,我一直都十分滿意。

不一會兒,蘇澤便進來向我禀報,原是雲美人日夜思鄉,想家想的睡不着,來向我讨教如何能适應宮中生活,如何能睡的着?

我松了一口氣,還以為又是什麽大麻煩事。

但是又十分的無奈,難道我這皇後做的已經平易近人到這個地步了嗎?

想家睡不着也要來找我讨教,要我抱着你唱搖籃曲嗎?

況且這掖庭裏邊上至太後下至宮女奴才誰不想家,便是如今正被愛情滋潤着的貴妃,她也想家。

此時,我很想說些不雅詞彙,但還是自己撫了撫胸口,整理好身心表情。

我讓蘇澤去将雲美人帶到我的寝殿來,對于雲美人這種情緒問題,只有在柔軟溫和的氛圍才有助于解決。

而前殿富麗莊重,不适合解決當下的問題。

我随手取了本經書,坐在窗下的矮榻上閑閑的翻看着。

擡眼便看見蘇澤領着一個小姑娘進了寝殿,那小姑娘長的十分清秀,一頭烏發微微松散着,兩只大眼睛委屈的紅腫着。

只看了我一眼,便伏到地上給我行了個大禮。

美人姜氏拜見皇後,皇後金安。

免禮起身,到榻上坐着吧,榻上暖和。我溫聲道。

随即便有宮人上前攙了她将她扶到榻上,我吩咐了宮人取來奶茶與糕點,都是口味偏甜,小孩子愛吃的。

你是姜大人的幼女麽,你父親在江南治理水患有功,是有才能的人。我看着她溫聲說到。

一提到她父親和江南,或許更讓她想家了,只見她紅腫的眼睛又濕潤了。

我倒了杯奶茶給她,挑了兩塊糕點放到她面前的青玉碟子裏。

吃吧,我這裏的糕點是宮裏各處都吃不到的。

她很聽話的拿起糕點,又喝了半杯奶茶後,眼淚簌簌而下。

我的教引嬷嬷從不讓我晚上吃東西,我已經很久沒有吃過這麽好吃的糕點了。娘娘,我好想我爹我娘啊,我什麽時候才能見她們呢?

我溫聲道,好孩子,你爹娘沒有白白疼你,你挂念他們,他們自然明白,只是你如今這樣,只怕他們知道了也不肯安生。你也必不想叫他們遠遠的為你擔憂對不對?

她紅着眼點點頭。

我接着說:既如此,你便不要再執着于此,倘或讓你父母知道了,如何能夠安心?咱們宮裏的女人,頭一條便是将自己的身子将養好了,你這樣日夜憂思,又能解決什麽呢。

看着她發愣,我接着道:本宮家中有小妹,便如你一般嬌憨可愛,所以本宮看着你也很是喜歡,只盼着你不要再如此多憂多思,傷了自己的身子可如何是好。

看着她又吃了兩塊糕點,喝了奶茶,情緒稍微好轉,我才慢慢将話頭引向她的興趣愛好上。

我始終認為,這閑下來的傷心就是因為閑的過了,若幫她找一些活計她便沒空傷心了。

便如本宮一般,一天天忙的各種事,接見妃嫔命婦,讨好太後,承皇帝命,更不用說後宮各種人員配置,花銷開支預算,哪一項不得經本宮?

本宮也好想家呀,只是本宮更想睡覺。

跟雲美人說了一會話,知道了她善工畫刺繡,我在心裏盤算了一遍,便決定讓她去工繡坊指導繡娘兒們刺繡。

待時日一長,還可讓她接管宮秀坊,以後都專項負責這件事。此舉又能縮減開支,又能給雲美人找活兒幹讓她不想家,何樂而不為?

很顯然,雲美人對我的提議十分滿意,甚至還說等到回去便要親自為我秀雙襪子。

一時,我又驚訝又心虛,後宮的嫔妃們都是這麽好騙的嗎?怎麽跟我讀的史書不一樣。

罷了,許是她們剛進宮的緣故吧。

閑話許久已至半夜,我告訴雲美人,只要她好好将養自己,不要多思多慮,我自然讓她母親進宮相見。

果然,雲美人一聽這話眼睛便亮了,連問:真的麽?

蘇澤在一旁道:美人且寬心,娘娘賢德,常召京都的诰命夫人們進宮說話。待到姜大人下回進京述職之時,娘娘自會将夫人召進宮中,如此便可相見了。

雲美人一聽,眼睛又紅了起來,千恩萬謝了一番我才讓蘇澤領着她出去了。

天黑路滑,我吩咐蘇澤着人好生送她回去。

安置好雲貴人,我才算松泛了一會兒,我歪在榻上等着蘇澤回來。

好一會兒,蘇澤才回來,想是與美人說了一會子話。

我從榻上下來問蘇澤道:明日本宮可有什麽事嗎?

蘇澤侍立一旁颔首道:娘娘明日很忙。

本宮哪日不忙?

今日便算是閑暇的一日了,這麽晚才能睡。

明日是各宮嫔妃請安拜見之日,娘娘明日早晨于正殿接見妃嫔;之後需往承元殿,探望各位皇子公主。蘇澤緩聲說到。

另外陛下今日早晨從咱們這走後賞了許多東西下來,娘娘從承元殿回來之後需往養心殿看望陛下;下午娘娘召了京都的幾位诰命夫人們進宮說話;晚上娘娘要去太後殿裏陪太後打坐……

我自己敲了敲有些發酸的後頸,走向床榻邊,蘇澤緩緩伺候着我躺下才退出殿外。

你看,這便是我做皇後的一天了,我見各種各樣的人,說着各種各樣的話。

我早已忘了我自己是誰,我只告訴自己,我是賢德的皇後。

其實我又有什麽不滿的呢,若不是這賢德的樣子,進冷宮都算好下場了,最怕無聲無息的暴斃。

皇家是最愛這法子的,既幹淨,又全了彼此的顏面。

到時喪期一過,自然會有新的皇後,合他們心意的。

所以,我必須做一個賢德的皇後,我唯一拿得出手的,也只賢德二字了。

翌日,我強打起精神起床,蘇澤已在前殿招呼各位嫔妃了。

妃嫔接見也異常順利,不論我說什麽,貴妃都是第一個表示贊同,景妃緊随其後。

低位品秩有敦貴人、雲美人等。

敦貴人是我一手調教的且最早獲寵,在新晉嫔妃中容貌也最佳,雲美人家世最好。

有她們二人的表态,另幾個新晉嫔妃也只能諾諾稱是。

看着我苦心經營的成果,着實是十分滿意。

照此看來,目前這些嫔妃們暫且不用我操心。

我還是以前那樣苦口婆心的囑咐她們,保養身體,善自珍重之類的話,便讓蘇澤去庫房裏拿了些玩意兒,一人送她們一個,然後便安置她們回去了。

貴妃的禮物最是貴重,是一尊白玉菩薩。

我告訴她,我盼着她有菩薩保佑,平安喜樂,所求皆得。

貴妃非常感動,說要回去供起來,日日叩拜,我留她說了好一會兒話,才好生送她回去。

其實說真的,我一點都不忌憚貴妃,即便她深得皇帝寵愛。

歷史上那朝那代的皇帝沒有那麽一兩個寵妃?便不是她,也遲早會是別人。

如果是那心思重的人,我倒寧願是這樣單純的女子,所以,我倒是真心盼着她康健喜樂。

跟這些女人們打交道我倒不怕,最讓我頭疼的是皇帝。

從我進宮那一天我便不知怎麽面對他,我與他實在是一個尴尬的關系。

我叫蘇子潤,是蘇家的庶女。

我家雖是沒落貴族,但是我爹在禮部任職,是連續數年來科舉考試的主考官,門生無數。

我爹是個頑固的文人,認定宗法繼承,貴賤有序,長幼有別。

當年他鼎力支持被先帝厭棄的三皇子也就是當今聖上,只因他是太後的養子,有嫡子之名。

太後當時便當着一衆三皇子黨派的大臣與我爹訂下了婚約,要娶我姐姐,蘇家嫡女蘇子春,為三皇子妃。

其實我明白,太後并不是真的相中了我姐姐,只是當時情況危急,他們不得不表明态度來安麾下大臣們的心。

但是我姐姐不願意,她與我爹的一個門生早已私定終身,我爹氣的要将她打死,她便與那門生商量着私奔。

誰知私奔那夜被我爹逮了個正着。

後來,我便不知蘇子春到底是被我爹打死了還是跑了,總之大家都說她害了病,不能再做皇子妃了。

三皇子的婚事也被耽擱了下來。

再後來,沒想到被厭棄的三皇子奪嫡成功,直接反殺呼聲最高的二皇子和七皇子,榮登大寶。

朝臣們商量着立後的時候不知是誰提起了我家。

有人說,蘇家嫡女不成,自然有蘇家幼女,天子一言九鼎,何況是立後這樣的事。

我現在都想不明白是不是我爹得罪了什麽人,怎麽要偏偏可着我蘇家整?

我蘇家的女兒并不愁嫁,我娘很早便說過,我爹他門生無數,多的是賢才俊彥供我們姊妹挑選,誰不知一入宮門深似海。

我家世代清流,并不想攀龍附鳳,便是當時我姐姐的婚約也是太後主動提出來的。

其實稍一思索便會明白,會這樣提議的定是那些有從龍之功的大臣們。

新帝登基,大業初就,他們迫切的需要皇帝表明立場得到安撫。

立後便是表明立場的一件事,而皇帝根基不穩,仍舊需要他們繼續賣命效力,不得不委屈的擡了我進宮冊封。

聽起來便是這樣混亂又八竿子打不着的事。

初進宮時,皇上只看了我一眼,便不願意再看第二眼了,并不是我長的有多醜,只是他看了我就鬧心。

理論上說,他的未婚妻跟別人跑了才換了我來。

另一方面,他有自己心愛的白月光,彼時正是他跟他的白月光難舍難分之際,話說三皇子當時也是癡情之人,好不容易得來的皇位,為了他的白月光跟太後鬧了個不成樣子。

太後也是氣急了,三下五除二的就把我冊封了成了皇後,冊封大典辦的非常簡陋。

太後也并不喜歡我,她只想找人趕緊占了這位子,讓皇帝死心而已。

只是我這樣的人,順杆往上爬可是我的絕活。

滿宮沒一個人願意搭理我的時候,我便日日去抱太後的大腿,一番讨好伺候。

太後終于想明白,與其再選一個不知秉性的,遠不如我這樣沒有根基又對她恭敬孝順,唯命是從的來的合适。

如此,太後才願意替我在宮中撐腰立威。

如此過了三年,那老太傅家的小姐還沒出嫁,還跟皇帝偷摸見過兩回。

我冷眼旁觀着在心裏偷偷盤算了一遭,這大好的人情不就是給我準備的嗎?

我立馬與太後進言。

陛下登基已有三年,在朝中的勢力也越來越穩固,新舊兩派黨政已不複當初那般激烈,中宮也已正位。此時讓那女子入宮不會有太大影響,也能賣陛下一個人情。

太後疼一疼皇上,皇上也自然願意疼一疼小王爺。

一提小王爺,太後便妥協了。

她也想緩和與皇帝的關系,畢竟太後不能護着小王爺一輩子,小王爺往後更多的還是要依靠做皇帝的兄長啊。

太後一松口,我這邊便都備下了。

請封號,頒鳳喻,排寝殿這一系列操作下來,我賺盡了賢德的名頭。

我自知自己無才無貌一無是處,但是我卻能洞察人心,明悉厲害。這世上之人但凡活着便都是有所求的,我知道他們所求為何自然能與她們相親相愛。

便如太後,尊貴榮耀,朝堂後宮都有其勢力,唯一求的便是小王爺的安樂長遠。

便如皇帝,奪嫡的最終贏家,他求的便是這江山美人兩者兼得。

便如貴妃,那個滿是戀愛腦的單純女子,她求的是與皇帝永遠恩愛,永不相負。

還有景妃,她早早的便開始為大皇子打算了。

我求什麽呢,我只求兩個字平安。

只是這樣的局勢,保住我的後位我才能平安啊!

召見完嫔妃們,我便讓宮人們開始去小膳房裏準備材料,我要親自做糕點湯水。

先去承元殿探望皇子皇女們,再去養心殿探望皇上。

我朝有祖制,皇子皇女們過了兩周歲便都在承元殿裏一同教養,一起到上書房讀書。

皇上一共有兩個皇子兩位皇女,加上先帝留下的尚未成人的兩位小王爺和一位小公主,承元殿一共七個孩子。

這七個孩子雖都不用我親自教養,但我又是嫡母又是長嫂,按理得時不時的去探望一回,與他們談心說話,考問功課。

去承元殿還好,小孩子們再有心思也是小孩子,連宮裏的老油條我都能哄好,何況一兩個小孩子?

只是每次都得不着痕跡的着重關注太後的小王爺,以便晚上去太後那裏交作業。

小孩子們能鬧騰,我卻并不覺得累,反而他們一聲聲甜甜的母後讓我受用至極。

身為女子,誰不想要自己的孩子呢?

我若有了孩子絕不會放到這承元殿裏讓別人教養,我定會将他放到身邊,親自護他一世安康。

想到這裏我也終于理解了太後,甚至有些同情那個至高無上的女人。

正當我跟孩子們玩鬧的時候,蘇澤過來提醒我該往養心殿去了,我便安置好孩子們帶着分剩下的吃食去了養心殿。

進了養心殿,便看見皇帝在伏案批折。

皇上見我來了有些意外,卻并不排斥,大約是我從不曾這般深情款款的備了湯水來看他的緣故。

但是以後便不會如此了,我與他如今是真的夫妻了,只要他不排斥我,我自然願意與他盡一盡這夫妻的情分。

他不愛我無所謂,但是我需要他的尊重與支持。

子潤,你怎麽來了?

我将手裏的食盒打開,一邊把裏面的東西擺到案上。

一邊溫婉的說道:陛下為國事辛勞,這幾年臣妾疏于對陛下的照顧,臣妾有罪。

說着我便真的俯下身去向皇帝請罪。

皇帝連忙扶起我,溫言道:子潤,朕從未想過幫朕最多的會是你。貴妃的事是你一力促成,是你日日去侍奉太後,替朕盡孝。

你的賢德朕都看在眼裏。

我一臉動容的主動握住皇帝的手。

皇上是臣妾的夫君,便是臣妾的天,臣妾侍奉自己的夫君沒有辛苦二字可言,只要皇上歡心,臣妾便甘之如饴了。

接着我又與皇上說起了承元殿裏皇子公主們的近況,并提議讓皇上多與皇子公主們接觸,如此有利于讓皇子們向皇上學習勤政愛民的精神,好讓他們早日為國分憂雲雲。

反正是一些我自己都不信的鬼話。

但是沒辦法,皇帝愛聽,我便不得不硬着頭皮違心說。

接着皇上又問起了太後,我說太後日夜念佛誦經為朝廷祈福,也擔憂皇帝日夜為國操勞的身體。

皇帝聽了沉默良久,他少時在一衆皇子中落魄不堪。

是太後這個養母接納他,照顧他,教導他,又為他聯絡朝臣,籌謀大事。

太後再偏愛自己的親生子也終究是将皇位給了他,他如今為了貴妃,與太後鬧成這樣,屬實不算孝順。

我看出了皇帝的愧疚,趁勢提出要他晚上與我一同去看望太後。

皇帝對我的提議很是贊成,意料之外的,還說要去承元殿接了小王爺一同去向太後請安。

我只在心裏驚喜了一把。卻不敢表露的太過,立馬轉移了話題,說得再多恐皇帝以為我是替太後辦事的。

我看到了午膳時間,便站起身來告退,作勢要走。

皇帝卻很堅持的要留我在養心殿吃飯。

按說身為皇後來養心殿探望皇帝是可以的,在養心殿吃飯便不合規矩了。

我正遲疑着,皇帝已攜了我的手到偏廳并吩咐人準備擺膳,我受寵若驚之時也提起了十二萬分精神。

果然吶,我的直覺是對的。

皇帝在飯桌上與我說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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