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1)
自從詩會過後兩人倒是消停了一陣子,阿爍也不鬧着總往外頭跑了,這會子天天在我這裏讓蘇澤教她作詩。
不僅鄭爍,連鄭燦也不去外頭玩了,只在屋子裏陪着他妹妹作詩作詞的。
皇帝還是經常下午過來,與我一起坐在棚子下的青竹塌上烹茗煮茶。
鄭燦和鄭爍分別坐在下首的兩張小幾上,或寫字讀書,或猜謎對詩。我和皇帝有時候也會跟着他們說笑一陣子。
這樣的光景,我身處其中不得不說深感欣慰。
我這一生,的确有許多的遺憾。我走了我最不願意走的路,做的許多選擇也都不是憑着自己的本心。
想當初剛進宮時,怎麽也不能想到,我這一生還能有這樣一日。
如今我和皇帝也算得上是夫妻和睦了,我的一兒一女都聰明可愛,孝順懂事。
便是尋常的人家能這般如此,也算足了吧!
我心裏明白對,于鄭燦和鄭爍,皇帝其實是區別于其他子女的疼愛和看重的。
鄭爍是他最小的孩子,又是唯一的嫡出,因着皇帝往日總是來我這裏,鄭爍和他父皇也很是親近。
而鄭燦呢,他的确是個很優秀的孩子,長得清秀俊逸不說。又文武雙全,是個很聰穎的孩子。
不是我做母親的偏心,上頭三個皇子都是我看着長大的,性情,資質如何,我心裏都是再清楚不過了。
鄭燦雖然年齡小,相比他們,卻真的出色許多。
再一個,鄭燦到底是他心愛女人的血脈,一開始他便是看重的。
看着你們都大了,知道孝順你們母後,朕看着心裏也是高興。只一點,你們兄妹啊,得和和睦睦的才好。燦兒,你是哥哥,平日要多讓着妹妹。皇帝笑着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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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一聽便知是說他們前日裏吵架拌嘴的事了。
阿爍低着頭不說話。
只鄭燦道,兒臣謹遵父皇教誨。
我心裏有些怨皇帝了,這事都過了兩三天了。
如今兩個人也是和和睦睦地在一起玩着,又提它做什麽呢?
皇帝看着鄭爍低頭不說話又哄着她道,聽聞阿爍這兩日讀書也甚是用功,适才我看着你與哥哥對詩也是頗有進益,父皇想要獎勵你,你想要什麽只說出來便是了,不要怕你母後。
阿爍聽了果然高高興興地站起來往她父皇那邊纏着要獎勵了。
我心裏笑了笑,皇帝身上要是能扒出一個值錢的玩意兒便算我輸。
不想皇帝真的從懷裏拿出一個精巧的小匣子給了鄭爍。
打開一看,竟然是一顆堪比雞蛋般大小的珍珠。
形狀圓滿不說,還是粉紅色的,細膩瑩潤的樣子散發着淡淡的光澤。
不說繼承太後全部遺産的鄭爍了,便是我做了二十多年的皇後也沒有見過這樣的東西。
皇帝真是好哇,竟然自己藏了這樣的好東西拿出來讨閨女的好。
我對阿爍笑道,阿爍呀,好好孝順你父皇吧,好兒多着呢。
皇帝也笑着看着我,瞧你說的,朕身上何時有這樣的華貴之物,這本是前兩日安南進貢的,原本是要跟着別的東西一起兌換成糧草的,奈何朕偶然間見着了,這才取了來給阿爍。
我笑了笑并不說話。
聽皇帝又對燦兒道,過兩日父皇打算帶着你們去西山獵場狩獵,看看你們的射禦功夫如何,到時你帶着你妹妹一起過來罷。
聽了這話,阿爍更開心了,轉頭便纏着她哥哥說要獵幾只兔子幾只狐貍的在那裏盤算着。
不是我做娘親的刻薄,看着這個高興的二傻子一般的女兒,我不免有些無奈。
你開心什麽呢,你怎麽不想想你自己射禦皆不通,去了能做什麽呢?
唉,稚子無知啊!
草廬為家,明月入籬笆。
清泉煮茶,閑話桑麻,溪邊摘蘆花。
柳下喜春芽。
春天都快過完了的時候,皇帝終于下令要帶着宗親和大臣們到西山獵場上舉行一場盛大的狩獵。
這是少年們期待已久的盛會。
燦兒和阿爍一早天不亮便起了,又早早地換了勁裝武服。
來我這裏請過安之後顧不上吃飯的便嚷着要去了。
我早料着他們如此了,因此早早給他們備了吃食湯水,射禦都是極耗體力的活動,餓着肚子怎麽行呢。
我本是要跟着他們一起去的,奈何昨兒個晚上偏偏頭疼了一夜。
也不知是不是前日裏着了風的緣故。
皇帝一大早的打發人來問了,讓我安心歇着,不要擔憂他們便是了
我囑咐告訴燦兒,今日人多,凡時量力而行便可,不要逞強,獵場上箭矢無眼的,顧好自己。
燦兒笑着道,母親不知道誰,還不知道麽,我射禦的功夫母親是最清楚的,且那西山獵場我早前都去過好幾回了,今日不過是人多了些罷了。
聽燦兒如此說我才稍稍放心下來,轉頭又擔憂起阿爍來,她射禦雖不精,但也不是半點不行。
只怕她到時候像在詩會那般一樣,明明自己不能卻又想着出風頭,到時候傷了自己可怎麽好。
眼見着囑咐了兩句,她也不放在心上。
我只好叮囑燦兒看好他妹妹。
我雖然沒什麽精神,但還是送着他們出了行宮。
眼見着一行人馬浩浩蕩蕩地遠去了,才任蘇澤扶着我回了晏春堂歇着。
昨日晚間因着頭風不曾好睡,這會子倒是好了些。左右也無甚要緊的事,我回了內殿便讓蘇澤給我卸了衣袍,又重睡去了。
白晝裏日光閃閃,晏春堂裏種了許多翠竹和松樹,重重疊疊的竹葉和松枝交相掩映,遮住了刺目的太陽光線,使得整個晏春堂裏都是一片清爽陰涼,加上內殿裏流淌着的汩汩泉水。
便是白日裏睡着也深感清幽舒适,毫不違和。
我沉沉的睡着,無驚,無夢。
不知睡了多久,蘇澤看我悠悠的醒轉才過來告訴我,已經快午時了。
我一時睡得有些發懵,在床上坐了一會子才醒轉過來。
待我精神好了些,蘇澤才吩咐人擺上午膳。
一邊又告訴我,适才山上皇帝派人傳了話來,說一切都好,鄭燦的表現尤為勇猛,還獵了兩頭鹿。
又問我如今怎麽樣,好些了沒有。
蘇澤看我睡着,便回了話說已經好多了,讓皇帝不必擔憂。
我想了想又問道:只皇帝派人傳話了嗎,那兩個不曾派人說些什麽嗎?
蘇澤笑了笑,想是他們這會子正頑的好呢,大約忘了吧,皇上派人來回也是一樣的。
用過午膳,我便取了本書窩在南窗下的塌子上閑閑地翻着。
蘇澤也坐在塌子上自己備了筆墨紙硯,倚着炕桌寫着什麽東西。
正是一派歲月靜好的時候,外頭突然有宮人來回我,說景妃來了,在外殿坐着呢。
我習慣性地敲了敲自己有些發酸的脖頸,嘆了口氣。
倒不是我和景妃有什麽意見,只是景妃這個人心眼子頗多,我年輕的時候還好,如今年齡大了,和她在一起說話總是覺得力不從心。
蘇澤看着我的樣子,知我不甚樂意見她。便轉頭對宮人道,娘娘昨日頭風犯了,睡了一上午,這會子精神不好,不便見她了,你們打發她回去吧。
我回了回神,強打起精神道,別吧,她莫不是知道我昨日身子不适,今日專程來看望的,我們不見她,倒像是與她有意見一般。
說着我又對那小宮人道,去請她進來吧。
蘇澤見我這樣說,收拾了她的筆墨紙硯,轉身便出去了。
不多會兒,景妃便進來了。先對着在榻上的我規規整整的行了個禮,才站起來。
我笑着讓她到塌上坐着。
今日煥兒不是随着皇上狩獵去了嗎,聽說榕哥兒也去了,你怎麽不一起去呢?我笑着問景妃。
景妃笑了笑道,他們自然有媳婦照應着,我如今老了,便不去湊那樣地熱鬧了,又聽說娘娘今日身子不爽利,我倒想着不如來陪着娘娘說會子話。
我道,難為你還惦記着我,如今我年齡大了,稍一勞累些,身體便受不住了。
也是多虧了你跟我一起操勞着,這行宮大大小小的事才能周全妥當。
姐姐快別如此說,我能做什麽呢。
我也笑了笑,沉默了一會兒道,如今,煥兒他們一家子在行宮住的還習慣吧,要是短什麽了,也不必拘着,行宮裏的約束不比宮裏,只自己派人去采辦回來便是了。
這樣好的地界兒哪裏還能缺什麽,娘娘不必憂心,他們都好着呢。
尤其是榕哥兒那個小潑猴,來了這裏便瘋的什麽似的,一天到晚的在外頭玩着,師傅留的課業早不知抛到哪裏去了。景妃笑着說道。
我也笑了笑,這有什麽呢,我屋裏那兩個也是這樣的。你且好好看着榕哥兒吧,他是咱們的長孫,皇上也是極其重視的。
景妃一聽我說皇帝重視榕哥兒,頓時高興的跟什麽似的。
其實以前我便明白,景妃雖然很早便跟着皇帝了,但是太後并不怎麽喜歡她,哪怕她生下了皇帝的長子,太後對她也不過而而。
皇帝嘛,更別提了,早年間專寵貴妃,貴妃沒了他就一心治理國家。
根本就顧不上跟妃嫔們怎麽樣。
再加上太後對皇帝的影響,皇帝待景妃也一直很平常。
皇帝對煥兒倒是重視,從上書房出來便去朝堂裏頭聽政了,這幾年辦了幾件不小的差事,皇帝也很滿意。
榕哥兒也是上書房裏一道讀書的。皇帝除了過問功課以外,便再沒有別的了。
我這般說,不過是讓她高興罷了。
只是她這樣喜出望外的樣子,我總覺得她似乎誤解了什麽。
與景妃閑話了半日,一直到了掌燈時分她也不曾回去,我便吩咐人開始擺膳,讓景妃在我這裏用了晚膳再回去。
不想,擺膳擺到一半,景妃宮裏的宮人便傳話說大皇子他們回去了。
景妃一聽也顧不得吃飯了,緊趕着便回去了。
我看着景妃說走便走的爽快樣子怔愣了許久才意識到,阿爍和燦兒他們也該回來了。
這才趕緊吩咐了宮人提了宮燈去外頭迎了他們兩個回來。
還未有宮人來向我禀報,遠遠的便聽見阿爍那激動歡喜的聲音了。過了一會兒,才有宮人過來回,說他們已進院了。
我笑了笑,早聽見了。
這廂,阿爍一進屋便跳到我跟前來笑着道,母後你可不知道,哥哥今日可是大大的給您争氣了呢,今日在場上,再沒有人比他勇猛了呢,連大哥都比不過他。
緊跟着燦兒從後面進來了,笑着對阿爍道,你哥我什麽時候讓你失望過。又過來對我說道,母後,父皇今日不僅賜了我一副金絲铠甲,還将自己的禦馬也給了兒臣呢。
我不禁驚訝,旁的倒沒什麽,皇帝竟然将自己的坐騎賜給了鄭燦。
但是看着倆人高興的不行的樣子,我還是将心裏的疑惑壓了下來,你父皇這樣看重你,以後更要好好讀書,好好跟着你師傅學武才是,萬不要辜負了你父皇。
阿燦道是,又問我今日身體好些了沒有,可有頭疼。
雖然父皇那裏傳信說好了,只他心裏還是挂念着。
我聽了心中一暖,不免又看向了阿爍,這個丫頭,明知道我昨天頭疼了一晚上,今日裏從早到晚,愣是一個字都不曾問過。
誰知阿爍這廂還不知道我在怪她,還拿着手裏的籠子獻寶一樣的給我看,只見那籠子裏是一只通體雪白的兔子,毛色極好。
渾身沒有一根雜毛,兩只眼睛像紅寶石一般水光溫潤的。
母後,這兔子漂亮吧,是哥哥給我捉的。鄭燦眼睛亮亮的,向我展示着她的兔子。
見我不說話,阿爍又來我跟前道,母後,這兔子本是一對兒的,另一個被哥哥送給簌絨姐姐了
鄭燦一聽氣急了,你胡說什麽呢,今日費了多大的功夫才逮了這麽一個給了你,你不是見了嗎,怎麽轉頭便信口胡謅。
哼,你還哄我,當我不知道呢。今日下山的時候簌絨姐姐的侍女手裏拿了個跟我一樣的籠子,那裏頭白白的一團,不是兔子是什麽?
阿爍笑嘻嘻的。
突然話音又一轉,咦?哥,你今日在獵場上那叫一個英姿飒爽,骁勇無敵啊,你是不是為着簌絨姐姐在跟前才有意展示啊。
鄭燦真是快氣死了,越不讓她說,她說的越有勁兒。
他又羞又氣地看着鄭爍,無奈又不能捂着她的嘴。
實在氣的無法怕她又說什麽出來,自己便徑自站起來,挑簾子出去了。
這廂鄭爍看她哥哥被氣走了又覺得無聊,小嘴一撅,也坐着不說話了。
我道,阿爍呀,你簌絨姐姐是個什麽樣的人呢?
她想了想道,是個溫柔寬和的人,今兒個一整天都是她陪着我呢,她和我說了好多我不知道的事,我覺得她懂得好多呀。
頓了頓又道,而且她和別的姐姐們都不一樣,她不嫌棄我不會作詩,願意跟我一起玩。上回的詩會上的确是她幫了我。我們以前在上書房的時候,她對我也很好,那時候她還不認識我哥呢。
我笑了笑,瞧這樣子,你是十分喜歡她了。
阿爍想了想,總比那些說話文绉绉的女子們強,仗着自己會做兩首詩便用典故來嘲諷我,還覺得我聽不懂,其實我就是不想讓她們難堪罷了。
她有些委屈地低下了頭,看來還是介懷上次詩會的事了。
我将她摟到懷裏道,阿爍,母後知道你上回受委屈了,可是你既然去了便要遵守人家的規矩,作不出來人家便是要嘲笑的。母親雖然是皇後,卻也不能毫無緣由地替你懲罰她們。
阿爍想了想,母親,若下次我做出來了,她們作不出來我是不是也能嘲諷她們?
不能,因為你是公主,你是母後和父皇的女兒,一言一行要符合公主的身份,嘲諷別人便不符合公主的身份我看着阿爍嚴肅道。
阿爍聽了,想了一會兒又道,可是三姐姐也是公主啊,她怎麽嘲諷我呢。
你三姐姐做得不對,你也要學她嗎?随意嘲諷別人本來就是不應該的,你細想想,嘲諷別人除了一時的爽快還能得到什麽呢?
你三姐姐那日嘲諷了你,詩會已經過去許多時日了,你還在心裏怨怪她。同理,你嘲諷了別人,你除了一時的爽快又能得到什麽呢,你會得到別人的怨恨,你願意別人在心裏怨恨你嗎?
我把這道理掰開了揉碎了給她講着。
她獨自思索了好一會兒才道,母後,我明白了,是我自己讀書不精之過,明日起我一定好好跟着蘇師傅學習,到時候母後再幫我辦詩會,我一定自己把面子掙回來。
我笑了笑,這才是了,打鐵還需自身硬,你自己有了能耐,還怕她們說什麽。好了,在外頭跑了這麽一日,身上臭烘烘的,趕緊回去洗洗罷。
阿爍聽了,這才提了她的兔籠子回去了。
待她出去了,我才笑着對蘇澤道,辦詩會倒是個好事,還能将那位簌絨姐姐請來看一看。
蘇澤也笑了笑道,娘娘真是聰明,不做賠本的買賣。
阿爍這兩日倒真是聽話了,自從狩獵回來再沒出去玩過。
每日用了早膳便來我這裏跟着蘇澤學作詩了。
燦兒也不說跟着外頭的公子們出去組局了,許是此次春獵上信心大漲,如今每日裏自己在院子裏打拳練劍的,前日裏還着人弄了靶子來練習射箭。
兩人如今都知道上進,當娘親的真是深感欣慰啊。
皇帝這幾日倒是不來了,聽說江浙的巡撫進京述職了,他正忙着召見呢。
他不來也好,也省得我每日下午不得好好清睡。
不過這人真是不能念叨,我剛着人搬了躺椅和毯子準備小睡的時候,卻不想得皇帝從側門處進來了。
子潤啊,你還真是清閑,朕一日不來你便要趕着睡去。
我心說你知道什麽,你日日來擾我午睡還有理了?
心裏這麽想着,我面上還是笑了笑着人将毯子收了。
皇帝坐到我旁邊自己倒了口茶,又将兩個孩子叫來,從日常起居到課業進度什麽的詢問了一遍。
尤其是鄭燦,自從春獵過後,皇帝對他極其上心。
時不時地便要來考問一遭他的課業,連帶着阿爍也時不時地被考問一番。
照應完了兩個孩子,皇帝又跟我說起了朝堂裏的事,說今年的江浙收成很好。
巡撫是個很靠譜的人,他深感欣慰什麽的。
不過今日啊,朕有件好事要告訴你。皇帝笑眯眯的。
什麽好事?
江浙巡撫此次進京,給朕帶來了個人才。他不僅機敏善辯,能文能武,還通北語,胡語,鞑靼語。據說他年少時去過不少地方,曉得各處的民俗風情。他的詩作的也是極好的,聽聞外頭的學子們都是争相傳抄皇帝頗有些歡喜。
我道,是麽,這樣好的人才,他是哪裏人呢?
皇帝想了想,他自己說是劍南綿州人,叫方素白。
方素白,聽着倒是個不俗的名字。我道。
仿佛在哪裏聽過一般。
皇帝又接着道,朕想着,何時倒是能讓他指點一下燦兒的劍術,他的劍術也是不錯……
嘩啦……
皇帝正和我說着話呢,不想外面突然像是誰打碎了什麽瓷器一般。
我朝着外面問道,誰在外頭呢?
不想,竟是蘇澤捧着一盤碎了的茶碗進來了,
臣伺候不周,請陛下和娘娘恕罪
蘇澤雖然看着鎮定,但是她眼裏分明有些慌亂。
我瞧着皇帝似乎因被人打斷了話頭有些惱怒,我便開口道,這事怎麽是你來做呢,外頭的宮人哪去了,罷了,你去瞧瞧阿爍的詩作的怎麽樣了。
蘇澤聽了我的話才退出去了。
這廂皇帝還是有些生氣
你也太縱着這女官了,一個小小的女官卻總是一副清高淡然的樣子,誰也不放在眼裏。你竟然還讓她教導兒女,她一個女子,能有多大的學問呢。
我只默默地聽着,并不說話。
皇帝說完了才意識到這話說得不妥,又笑着道,自然了,若是像你這樣的女子,自然是有才能的。
我笑了笑,皇上謬贊。
皇帝又道,其實啊,素白也是很會作詩的,待往後啊,我領着他來給你見見,好讓他指點一下阿爍,說不定也能大有進益呢。
那便多謝陛下了我笑道
又說了一會子話,晚膳前皇帝才徑自回去了,只因他說晚上要與方素白一起下棋。
我也十分理解皇帝的愛才之心。
也理解他好不容易得一知己的開心和激動,只是我覺得他今日不該說蘇澤的壞話。
你有你的好朋友,我也有我的好朋友,為何要彼此貶損呢?
皇帝走了以後我也開始吩咐着擺膳了,用了一半總覺得有什麽不對勁,仔細一看才發現,原來蘇澤不在。
我問旁邊侍立的宮人,你們蘇大人今日怎麽不在?
蘇大人說适才有些不适,在自己屋裏歇着呢,娘娘若是要見,奴婢這便将她喚來。宮人小心道。
我嘆了口氣,罷了,讓她歇着吧。
我想了想,轉頭又問阿爍,你蘇師傅下午可去教你作詩了?
不曾啊,蘇師傅下午不曾來過阿爍茫然道。
用過了晚膳,又将那兩個孩子打發的回去睡了,我才坐在榻上思索着,蘇澤今日是怎麽了呢?
皇帝來前不是還好好的。怎的這會子也不見人影了。
難不成,是聽見皇帝講究她了?
也不該啊,她也不是在乎這個的。
想了許久突然一個念頭閃過我的腦海,我趕忙對一旁侍立的宮人道,你去,将你們蘇大人找來,便說我這裏有急事。
我在內殿的桌子旁安靜地坐着。
不多會兒,蘇澤便挑簾子進來了。
都下去吧我吩咐一旁的宮人,霜降,你去門口守着,任何人不許進來。
我的聲音有些沉重。
坐吧。我看着她。
她擡腿坐在了我的面前,卻并不說話。
神色坦然,有些疲憊。
你認識方素白吧。雖然問她,但是我很肯定。
她不說話,我只好詐她,你同我說起過的,你忘了嗎?
她依舊不說話,但是神色有些慌亂了。
他是你什麽人?我接着問道。
她沉默了好一會兒,才道,他是我父親的門生,同我有過婚約。
我嘆了口氣,原來是蘇大學士的門生。
蘇澤接着道,我們家敗了以後,他便不知所蹤了。
我父親待他甚好,後來我去找他,他卻讓我不要誤了他的前程。她笑了,有些嘲諷。
我沉默着,傾聽她的難過。
我父親待他如親生子啊,我家出了事,他竟然一句話也不說便走了。她淚流滿面地回憶着。
唉,這世間多的是癡情女兒負心郎啊。
我看她這樣傷心,上前摟過她将她抱在懷裏。
輕輕拍着她的背哄道,如今都好了,以後有我護着你,他們再不敢瞧不起你了。
蘇澤在我懷裏哭了好一會兒才平複下來。
我道,若真是這樣負心的人,本宮不會饒了他,做下這樣忘恩負義的勾當,還想做皇帝的寵臣。簡直是做夢。
我又伸手替蘇澤擦了擦臉上的淚水,接着道,只是,若他當年真是為着功名利祿,怎麽到如今竟還是一介布衣呢。怕不是有什麽誤會。
蘇澤聽我這樣說還是抽抽噎噎的。
我只好道,好了,不哭了。他這兩日就在皇帝的廉政齋呢。我們明日不妨去會會他,看看他如今是個怎樣的人物。
我與蘇澤雖然都姓蘇,但是卻不同宗。
我家出自河內蘇氏,她們家出自扶風蘇氏。
當年,大學士府鐘名鼎赫的時候,我爹不過是翰林院的一個編修而已。
只是樹大招風,那樣顯赫的蘇氏,卻不願意在奪嫡的時候站隊,妄想着保持中立就可以延續蘇府的書香門第。
卻不知,正因為蘇府新舊兩黨皆不摻和,兩派皆視其為死敵。
先帝奪嫡最激烈的時候,兩派一番操作,蘇學士便在為先帝檢閱奏章的時候,票拟出了錯誤。
由此,蘇府為先帝所厭棄。
沒了先帝庇佑的蘇府,立刻便有那有心人來為蘇府羅織各種罪名,包括徇私枉法呀,濫用職權呀,裁定失職呀什麽的。
只有你沒做過的,沒有他們編不出來的。
我爹這幾年最後悔的事便是他年輕的時候參與了朝廷的黨派之争。
這幾年我卻在想,若不是我爹當年押對了寶,我們家,恐不能像如今一般茍延殘喘了。
翌日中午用過午膳,不等皇帝來找我,我便提了吃的帶着蘇澤去廉政齋找皇帝了。
還未到門口,遠遠的便見着皇帝的內侍挂了個大笑臉過來道,娘娘安康,陛下适才且說要往您那裏去呢。咱們正備着,您便來了,可見咱們陛下與娘娘心有靈犀呢。
我溫和地笑了笑,總管辛苦了,本宮今日好不容易得了個好精神頭,也來串一串皇上的門兒,如今方先生還在裏頭嗎?
在呢,方先生一大早便來了,跟皇上下棋來着,又陪着皇上用了午膳,這會子在裏頭說着話呢。內侍道。
我聽了只好道,如此,那總管便去禀報一聲我再進去吧。
娘娘稍後。內侍答應着去了。
我轉頭看了看蘇澤,你聽着了,方素白如今在裏頭呢,你願意見他嗎。若是不願意,這會子便回去吧。
即是來了,自然要見一見,臣不是懦弱的人。蘇澤雲淡風輕。
好,不愧是本宮一手調教的人。眼見着內侍小跑着過來,躬身道,陛下聽聞娘娘來了,甚是歡喜呢,這便請娘娘進去吧。
有勞總管了。我笑道。
我這廂挑簾子進了內殿,只見皇帝與一人坐在南炕上笑着說話。
見我來了,皇帝忙起身上來握住我的手,這會子怎麽來了,外頭不熱嗎,你如今才大好了的。
今日難得的精神好,出門走一走罷了。我笑着說。
皇帝又道,原本是要去晏春堂看你的,只是又恐你正睡着呢,這才叫了素白來說話,想着申時再去看你。
皇帝看着肅立一旁的素衣儒生道,你看,這便是我與你說過的方先生了。
我擡眼打量着他,只見他雖然眉眼溫潤,表情卻是一副剛烈的樣子,一身素色儒袍看着是個十分幹淨的年輕人。
聽了皇帝這樣說,才跪下來對着我行了個極其标準的禮,草民拜見皇後娘娘,娘娘千歲安康。
我笑了笑溫聲道,方先生不必如此多禮,既是陛下看重的人,本宮也是一樣看重的,起身吧。
這廂,我和皇帝一起坐在上首,方素白在一旁垂首侍立着。
我道,如今這外頭着實是熱了。臣妾今日精神好,做了白豆蔻送來給皇上嘗一嘗。說着又朝外頭道,蘇澤,将食盒送進來。
我這邊親自打開食盒,給皇帝盛了一碗。
皇帝喝了一口道,不錯,甚是解暑。
皇帝回味了一會兒又吩咐蘇澤道,你去,給方先生也盛一碗。
蘇澤應聲道是,一邊從食盒裏拿出一個青瓷白玉盅,一邊舀了白豆蔻湯來。
雙手捧到方素白手邊的小幾上。
雙目清明,嘴角含笑,素手一伸道,方先生請。
只見那方素白已然驚的說不出話來了,只兩只眼睛緊緊地盯着蘇澤,一時甚至忘了謝恩。
我冷眼瞧着方素白的呆樣子,心下了然。
看來呀,我是留不住她了!
兩邊都是有情兒的,我還摻和什麽呢?
唉,一時心下有些慶幸,卻又很難受。
我心下有些複雜便兀自握着茶杯不說話。
皇帝見我臉色不悅,仿佛有些責怪方素白的失态了,低聲咳了咳提醒他。
方素白這才站起來道,臣一時恍惚,請陛下和娘娘責罰。
皇帝道,無妨,你精神不好,便早些回去歇着吧。
眼看着方素白跪安要出去了,我才出聲對下首站着的蘇澤道,蘇澤,你去替皇上與本宮送一送方先生吧,行宮裏道兒多,別走岔了才是。
蘇澤應聲,這才挑了簾子,領着方素白出去了。
看着倆人出去了,我才松了一口氣。
皇帝以為,是因為方素白的失态我才沉默的,便又跟我說起了方素白是個怎樣怎樣有才華的人吶,又是個多有想法的人吶什麽的。
我有一搭沒一搭地聽着。
在宮裏這些年,經手了這樣多的事,賜過的婚事沒有一百也有八十樁了,不得不說,見微知著的本事我還是有的。
蘇澤昨日的反應分明是忘不了方素白。
而方素白呢,自打适才見了蘇澤,那三魂六魄便都丢了。
适才我下令讓蘇澤去送她的時候,那個驚喜的樣兒,瞞得了皇帝卻瞞不了我。
思及此,我擡頭對皇帝笑了笑道,既然皇上這樣看重他,我如今倒沒有不信他的理了。這廂還請皇上開一開恩典,什麽時候得空了帶着方先生去晏春堂指點一下那兩個潑猴罷。
燦兒還好,阿爍這兩日作詩真是頭疼壞了,可見蘇澤不能教她了,換一位先生也是好的。且她這兩日鬧騰着要辦什麽詩會,真是把臣妾愁煞了。
皇帝道,讓素白指點阿爍作詩倒也無妨,只是辦個詩會又如何呢?
陛下是阿爍的父皇,難道不知她的斤兩麽,她能做什麽詩,不過是前兩日失了面子,此次要找補回來罷了。我無奈道。
皇帝聽了卻道,我前兩日瞧着她是頗有進益的,你也不必憂心。上回如何就失了面子呢,可是誰笑她了。
也不曾,她自己作不出來,心裏別扭罷了,能有誰笑她。我有些無奈。
……
這廂,蘇澤領着方素白出了廉政齋。
直到過了假山旁的小路,方素白突然拽着蘇澤的胳膊,将她拽到了旁邊的竹林裏。
方先生做什麽呢,這般拉拉扯扯的成何體統。蘇澤一把推開了方素白,只見她慢條斯理地理了理自己的女官服飾,才吊起一邊嘴角上下打量了方素白一遭,帶着她一貫的不屑。
小澤,真的是你嗎,二十多年了,你在宮裏過得好嗎?方素白的聲音都顫抖了,眼裏帶着驚喜和興奮。
呵!蘇澤嗤笑,你沒瞧見嗎,如今我是當今皇後娘娘的殿前女官,身居正二品,便是朝廷的尚書大人見了我都是要行禮的,自然過得好了。
她負手走了兩步又回頭看向他,笑着道,倒是你啊,得了你想要的了嗎?當年一心貪圖功名利祿,怎麽這麽多年,你竟還是個白身呢,真是枉我父親教導了你許多年。
方素白聽她這樣說一顆心像被戳碎了一般。
他嘴唇動了動,良久才道,小澤,不要這樣說行嗎?
蘇澤笑了笑,倒也是,你如今可是得了陛下的歡心,這高官厚祿的也就是一時半會的事。倒是跟我們不同。
你非要這樣說我心裏才開心嗎,當年學士府敗了我比你更絕望,你知道我是怎樣九死一生才才能來到京師,才見到你嗎?方素白眼含熱淚,心痛至極。
他接着道,我也想帶你走的,可是我護不住你啊,還有師父交給我的任務,我是真的沒有辦法了,我走投無路了啊……師父他……
住嘴,不要提我爹。蘇澤打斷他,倒是該謝謝你,若不是你,我哪裏有如今這樣風光的好日子呢,方素白,你且等着吧,我倒要看一看,你能混出個什麽樣兒。
蘇澤咬牙切齒地說完便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