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1)

夜裏臨睡前,我平心靜氣地坐下榻上借着琉璃燈盞打絡子。

細密順滑的紅色絲線在我的手指間來回穿梭。

思索了許久,我告訴蘇澤不論她是什麽樣的意思我都會成全,畢竟宮裏的日子太浮躁也太無聊了。

如果是我,年輕的時候有這樣好的人等着我,我願意抛下一切跟着他。

不論順遂與否。

蘇澤撥着算盤沒有說話。

不知不覺竟然已進了七月上秋,這一年的大半時日又過完了。

外頭的天熱得不行,我又極其怕熱只好日日在晏春堂裏頭躲涼快。

前日裏答應了給阿爍辦詩會,這便忙起來了。

蘇澤在一旁磨了墨,鄭重其事地寫着給各位閨女們的請帖。

我特意提醒她,給那位簌絨姑娘也好好的寫一份。

旁人也罷了,只她一人,到時候須得找個能說會道的小宮人好好的送去。

燦兒聽說阿爍這回又要辦詩會,他是一點也不想摻和,早起便出門去玩了。

我倒是猜着,依他的性子今天是不會回來了。

阿爍這會子激動得不行,且想着這幾日的用功足夠讓她一雪前恥了。

我只笑她小孩子心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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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會定在晏春園裏頭,一共邀了十二個女孩子。

除了祉菘大公主因着婆婆生病不曾跟着來行宮,五位公主都邀請了,還有幾個一道跟着家裏父母來的貴女。

我雖都沒見過,但大致也能想象出來是什麽樣子的。

用過午膳以後,便也都陸陸續續的來了。我便在正殿裏等着同她們說話。梓蘊公主年齡最大,此時也頗有長姐風範。帶着一衆妹妹與我行禮問安。

女孩們見了我也甚是恭敬,許是家裏大人提點過了,雖不曾進過宮,禮儀倒是一絲也沒有不妥的。

我倒是細細的瞧了瞧那傳說中的簌絨姑娘。

不得不說我的燦兒眼光是真的好,這個梁家姑娘并沒有令人驚豔的美貌,但是一颦一笑都透着一股幹淨溫柔。

也不像有的女孩子伶牙俐齒地急于在我這個皇後面前表現自己,她只淺淺的笑着看別人說,有時也接兩句,卻句句都在點上。

我有心與她說了兩句話,她的言談得體之處又不顯得生疏,說話随意又溫和恭順。

總之啊,是個令人感覺如沐春風的女孩子。

我心裏雖滿意也不曾表現出來,只待她與衆人一般便是了。

待瞧着人都到齊了我也不再留她們說話了,只讓她們自己去園子裏逛便是了。

小孩子們說話,我在了反而不便,便跟着蘇澤一起去內殿裏看賬本了。

如今在行宮裏住了快兩個月了,不說別的,只這花銷是真讓人肉疼。早前我也是預料到的。

可是如今看着這賬面上的銀子如流水一般嘩嘩流去的時候,我還是心疼得無以複加。

行宮不比掖庭,掖庭時各宮的吃穿用度都是有規制的,此時來了行宮也不好在各種限制。

且皇帝帶的親随大臣,皇帝宗親們,以及他們的子女們,在這行宮裏過的,可比後宮的這群人可自在多了。

不說各處的宴請游玩的費用,便是只這每日的吃穿用度也是一筆不小的銀子。

我正愁眉苦臉的時候,蘇澤拿着賬本過來給我看。

她說這幾日連算了幾回,行宮一行,除去後宮嫔妃與皇子公主們的開銷,只外臣及其家屬們已經花用了三萬兩之多的白銀了。

我一時驚得嘴裏的茶都咽不下去了。

三萬兩白銀?才倆月?我此時想把他們攆走的心都有了。

皇帝這不是打腫臉充胖子啊,這是割了自己的肉來喂他們啊。

不,這不是皇帝的肉,是我的。

我特麽勞心勞力的一年俸祿才兩萬白銀啊,我一時心疼得不行,立時便想去找皇帝讓他下旨趕緊回宮吧。

再住下去,來年都沒有銀子撥給慈幼坊了。

蘇澤見我着急連忙勸道,娘娘三思,此時正值盛夏,皇上開恩來行宮便是奔着避暑來的,盛署不曾過完娘娘便要請旨回宮,恐落人話柄說娘娘小家子氣。

我聽着倒是這回事,只是來年慈幼坊的銀子怎麽辦,如今只京城便有六座慈幼坊,去歲京畿周圍也建了兩個。

這些地兒的銀錢俱是不能斷了的。

蘇澤見我發愁得不行,兀自笑了笑,娘娘向來聰明,怎麽這個時候倒糊塗了呢?

你有什麽辦法?我問。

等避完了暑,咱們各自回去了。娘娘大可以将慈幼坊的賬目與那些夫人們看一看,再讓他們各自掏腰包填補慈幼坊的花用便是了,這銀子說到底也是她們用了的。

娘娘到時候知會周夫人和林夫人,将這事交給她們來辦便好。蘇澤笑得十分輕松。

聽起來是簡單,若她們不願意捐銀子怎麽辦?我思索着。

她們不會不願的。蘇澤道。

我正待再問她,卻聽得外頭簾子一響,有宮人匆匆忙忙的進來,惶恐地禀報道,娘娘,六公主與其他幾位公主小姐們一時有些争執,仿佛還哭了,娘娘可要過去瞧一瞧。

我一時心煩意亂得不行,只依在枕頭上揉着太陽穴不說話。

蘇澤才道,因什麽事有争執呢?

奴才不知。宮人誠惶誠恐的。

你們不在身邊伺候麽,如何不知呢。

公主吩咐過,咱們怕饒了公主及各位小姐的興致,不敢近身伺候,只遠遠地看着了。宮人低頭道。

我一時頭疼得不行,蘇澤見我這個樣子馬上說要和宮人一起出去看一看。

我雖然頭疼得不行,但還是想要親自去看一看。

我也很想知道,阿爍為何總是不能好好的與別人相處。

待我與蘇澤走到偏廊那處,聽見了阿爍帶着哭腔的聲音遠遠傳來。

三姐姐只道長幼有序,卻不知嫡庶有別嗎?我乃中宮嫡出,若不是我母後賢德,你們有何資格與我一般,今日你這般說我,眼中可還有宗法道理?便不怕父皇知道了不喜嗎?

住口。

少女們聽到我的聲音,個個吓得臉色一白,匆忙跪下。

我看着站着筆挺的阿爍,開口道,嫡出庶出乃是天定,并不是靠你自己得來的,有何值得說嘴的。有才華的人從不拿自己的出身炫耀。只有那無才無德的庸碌之輩才會動不動拿嫡出庶出來遮掩自己的無能。

再者,你的皇姐皇兄們哪一個不是同你一樣叫我母後,她們怎麽就不能同你一般呢?你拿嫡出庶出的名份來貶低你的姊妹兄長,你不怕你父皇知道了生氣嗎?我臉色陰沉,對着阿爍一頓訓斥。

阿爍恐以為我是來替她撐腰的。

卻不想當着這麽多的人我這樣訓斥她,一時甚至忘了哭,睜着大大的眼睛看着我。

我看着她驚恐呆滞的樣子又道,還杵在這裏做什麽,回去思過吧。

她似乎不信我能說出這樣的話,一時不動彈。

蘇澤看我與她這般,忙過來握住她的手,一邊低聲哄着,一邊牽着她往內殿走了。

少女們見此也連忙跪安,各自散去了。

我也忙讓宮人從庫房裏取了東西來賜予她們,權當為了阿爍與她們賠罪了。

待她們走得幹淨了,我才一個人坐在旁邊的涼亭裏,呆呆地坐了好久。

怎麽成了這樣呢,燦兒和阿爍是我這半輩子所有的寄托和活着的希望,我甚少這樣發火訓斥,尤其還是當着別人的面。

尤其是女孩子,她又多愛惜自己的顏面我不是不知道。

可是我要怎樣她才能明白,她只是嫡出的公主啊,我和她父皇不能護她一輩子。

将來她勢必要依靠這些庶出哥哥姐姐們。

此時以嫡庶的名分将他們得罪完了,以後可怎麽辦呢?

我心裏痛得不行,連路不好走了。

有懂事宮人趕緊上來扶住我才走回了內殿。

一到門口便聽着阿爍還在低聲抽泣。

你哭什麽?我與你說過沒有,和你皇兄皇姐們在一起時不許提嫡庶二字,你倒好,今日大張旗鼓地擺在面子上講了,你把我的話當耳旁風嗎?我氣得不行。

阿爍聽了我的話并不害怕,只見她依舊在振振有詞地道,母後知道三姐姐今日是怎麽說我的嗎?她說我拙口鈍腮,不通文墨。這便是好的嗎?

且嫡庶有別又不是我定的,為何母後不讓我提?皇祖母以前便對我說過,我才是父皇的正統血脈。會做兩首詩有什麽大不了的,庶出就是卑賤!阿爍氣恨至極,連言辭都刻薄起來。

我聽了只覺得刺耳,你母後我也是庶出,我也卑賤嗎?你有這樣庶出的母後,你能高貴到哪裏呢?

她不屑,母後自然不卑賤,母後是天下第一賢德人,若不是為了這份賢德,母後怎舍得當着那許多人這樣訓斥我,母後真是賢德,連自己的女兒都能拿來做筏子。

啪!我氣急,伸手打了她一巴掌。

阿爍捂着臉看着我。

好一會兒她才道,母後既是厭惡我了,以後我便不在母後跟前讨嫌了。

說完便站起來,一溜煙的跑出去了。

我一時覺得頭重腳輕,眼前一黑便倒了下去。

蘇澤一邊扶着我,一邊手忙腳亂地吩咐人跟着阿爍。

蘇澤小心翼翼地吩咐我坐到榻上,連忙吩咐外頭宮人去請太醫過來。

我告訴她不必了,歇一歇便好。

蘇澤道看着我臉色灰暗,倚在榻上不能動彈,便為我倒了一杯茶,勸慰道,娘娘快看開些,公主年齡小不懂娘娘的苦心也是有的。到底是親母女,還能隔心不成。

十幾歲的人了,還跟個傻子似的,半點城府也沒有。別人稍微挑撥兩句便不知道自己怎樣了。

怎麽不想想她那嫡出有什麽用,還能輪的着她做太子不成?如今我活着呢,她還能恣意些。趕明兒的她氣死我了,自己也把這兄弟姊妹們得罪完了,誰還寵着她這個嫡出公主。我痛心疾首道。

我一時又覺得喘不過氣來,蘇澤見狀,連忙過來拍着我的背來替我順氣。

我在榻上歇了許久,才覺得呼吸順暢了。

外頭有跟着阿爍的宮人進來禀報,蘇澤連忙問她,怎麽樣了,可看見公主去了哪裏?

公主跑到前院,哭了好一會子。現下去了廉政齋,奴才在外頭守了一會兒也不見公主出來,想來是跟皇上說話呢。那宮人道。

知道了,下去吧。我有氣無力。

蘇澤,你說我怎麽辦呀,她這般不成氣候,偏偏心思又極其簡單,今日的事她分明就是上了三公主的當了,中了人家的圈套。

這下可好了,愚笨刁蠻的名聲算是撒出去了。我無奈的道。

掌燈時分燦兒回來了。

他倒不知今日詩會這事,還興沖沖地問我怎麽不見他妹妹。

蘇澤偷偷扯他的衣袖讓他慎言。

我愣了愣,忙吩咐宮人開始擺膳。

飯桌上我正魂不守舍的時候,外頭的宮人來禀報道,皇帝來了。

我還是呆呆地坐着,不動彈。

這廂皇帝從門口進來見我發呆便笑了笑,兀自坐到我身邊握住我的手。

子潤,還在生氣嗎?今日的事我聽說了,并不只是阿爍的錯處。你要姊妹和睦沒錯,也不能只讓阿爍一味忍讓吧。

見我不說話,皇帝接着道,戎蕙今日真是太不懂事了,上回她便故意給阿爍難堪,如今又這樣出口傷人,也難為阿爍會生氣。

容妃教女無方,朕已經下旨,罰她三個月的俸祿以示警誡。也好叫她知道,嫡庶到底是有別的。

我一時氣血上湧,嘴裏的茶水咽不下去,又嗆住了,咳得停不下來。

皇帝見此忙着給我拍背順氣,我也不知是氣的還是嗆的,一時竟喘不上來,眼前一黑,暈了過去。

也不知過了多少時候,只覺得手腕子又麻又酸的才恍恍惚惚地睜了眼。

原來是太醫在我腕上施針的緣故。

皇帝在床邊坐着,見我醒了趕緊握着我的手,問我如今覺得怎麽樣了。

我實在沒有力氣說話便只搖了搖頭。

只見燦兒和阿爍在我床前的不遠處跪着,阿爍紅着眼睛低頭不說話。

皇帝見我掙紮着要起身,這才将我扶起來靠在枕頭上。

又從蘇澤手裏接過一碗湯藥,一口一口來喂着我。

待喝完了,皇帝才溫聲道,子潤,別氣了,你适才快把朕吓死了。阿爍她知道錯了,你剛才的樣子,吓得她跟什麽似的。

我看着阿爍,招了招手示意她到我身邊來。

阿爍見此便從地上站起來,待走到我床邊複又跪下。

我看着她道,阿爍,母親今日不是故意要打你,實是母親自己氣得狠了,母後不嫌你平庸,也不在乎自己賢不賢德的名聲,只盼着你平安順遂啊。

母後,阿爍以後再不和您頂嘴了,只要您好好的,我以後什麽也不說了,母後,你不要生病啊。

阿爍哭着。

我看着她道,母後已經老了,哪能不生病呢,恐母後生了病便不能再護着你了,你要學着和外頭的人好好相處才是。

為了逞一時口舌之快,白白的讓人在背後嫉恨,這是置自己于險的啊,你明白嗎?

她看着我哭着道,阿爍明白,阿爍都明白,以後都聽母後的,只盼着母後快些好起來吧。

好孩子,你記住我的話就好,跟着你哥哥回去歇息吧。我緩聲說道。

阿爍聽了我的話,才猶豫的站起來跟着她哥哥回去了。

看着他們兩個出去了皇帝才道,子潤,你何苦這樣對阿爍呢,她是你我唯一的女兒,是本朝唯一的嫡出公主,生來便是享受萬千寵愛的,恣意随性些也無妨。

像你我這般,一輩子也是諸多身不由己,如今不過是讓自己的女兒自在些罷了,有什麽不好呢?

我緩緩的道,父母之愛子,必為之計深遠,咱們在的時候,這萬千寵愛,恣意随性自然是随她享受的。

可是她這樣的性子,心思淡薄,又不會與別人相處,最容易受人挑唆的。往後若不能與姊妹們和睦相處,恐遭人妒忌,總有一日,大禍臨頭還不知道。

我從不盼着,有人庇佑她,只要別人不在背後嫉恨她便好。

皇帝見我這樣說仿佛有些理解了,伸出手來将我摟在懷裏,安慰道,你的心思,阿爍都會理解的。今日她只是一時意氣,才說了那樣難聽的話,她都跟朕說過了。

你不知道,今日下午朕正看折子呢,阿爍便紅着一雙眼睛哭着進來了,還說你不要她了,臉也腫着,說是你打的。

朕看了心疼得不行,真想馬上來問問你,為何這樣打人。皇帝頑笑道。

我窩在皇帝懷裏笑道,皇上這個時候倒是會做慈父了,怪道你一來他們都高興呢,原是我不如你心疼他們吶。

那以後我便日日都來,讓他們高興,也讓你高興,如何?皇帝笑着說。

兒子靠不住,女兒也靠不住。

皇帝如今是我唯一的依靠了。

我也伸手抱着他,一邊昏昏欲睡,一邊又含糊不清的道:

甚好。

燭火昏暗,因着今日情緒激蕩,此時被皇帝抱着放松下來便覺得異常心安。

迷迷糊糊的昏睡中我仿佛聽見皇帝在我的頭頂喃喃着。

朕會下一道旨,往後無論誰為太子,誰承大統,都要永遠善待咱們的阿爍。保她一世尊榮,平安順遂。

為着咱們之間唯一的血脈,也為着你。

翌日,我照常睡到了日上三竿才迷迷糊糊的醒轉。

蘇澤見我醒了,照常讓外頭候着的太醫過來請了脈,這才開始吩咐人伺候着起身。

蘇澤看着今日心情很好的樣子,她一向不茍言笑,但是我與她相處多年,她情緒的細微變化我還是能感覺出來的。

她照常吩咐宮人去清朗齋裏叫兩個孩子過來吃飯,然後又安置他們各自學習。

待用完了早膳,我閑來無事又開始摸了閑書來看。

看到一半我覺得無聊便又開始打趣蘇澤,你後來見過方素白沒有啊。

沒有。

你怎麽不去見見?我笑着道。

這不是,怕娘娘多心麽,恐以為我要走了,無人在身邊伺候了可怎麽好呀。蘇澤不擡頭只顧着打絡子。

那你走不走。

你不攆我,我就不走。

我攆你做什麽?我心裏一酸。

只不攆我是不夠的,也不罰我才行。她狡黠的笑了笑,像只狐貍。

我何時罰過你?我覺得不踏實,但還是這樣問她。

以前是沒有,以後也不許有才行。她趁着我此時內心柔軟,在這裏坐地起價。

不罰,不罰。我被她繞得有些頭暈,随口這樣說着。

她笑了笑,娘娘這般說,我心裏便有譜了。

啓禀娘娘,容妃已經帶着戎蕙公主在外頭跪了半日了,今兒個大清早來的。我瞧着娘娘精神不好,沒叫來打攪。蘇澤正色道。

你……

阿爍不懂事,皇帝不懂事,你也不懂事嗎?這是做什麽呢,你故意讓人家頂着太陽跪在外頭,倒顯得我做皇後的欺壓嫔妃,虐待庶女一般。我實在是有些生氣。

猛地想起昨日晚上,本想和皇帝說一說讓他撤了懲罰容妃的旨意,奈何他三言兩語的便把我哄睡了,這事我也忘了。

我知道皇帝這回是向着我,可我總覺得過了。

本就是小孩子為些小事賭氣鬧別扭,也許過一段便好了。

可是如今皇帝發落了容妃,這事就變味兒了。

依着戎蕙公主的性子,不知又要怎樣嫉恨阿爍了。

她原本就總給阿爍難堪,阿爍性子又淺薄,不比戎蕙那樣年長又有心思的。

往後可好了,盡等着人家背地裏給她使絆子吧。

我本想着親自去将那母女兩個扶進來,不想蘇澤徑自攔在我前頭,不讓我出去。

娘娘自欺欺人呢,咱們公主的性子是有些驕橫,但她年齡小,本性也是好的。只三公主回回使着心思給咱們公主難堪,前日裏又挑唆着公主在諸位貴女前面出言不慎,丢盡了臉面。她這樣真就一絲錯處也沒有嗎?

依我看着,皇上的旨意沒錯,三公主這般行事,後頭少不了容妃的縱容,此番倒叫她知道,咱們公主才是皇上捧在手裏的掌上明珠,讓她以後少來招惹。

如若不然,自有她母妃替她受着。蘇澤冷冷的說完,也不論我什麽意願,徑自将我扶到榻上。

娘娘且端坐着吧,我這會子便出去告訴她們,娘娘精神好了,讓她們進來相見便是了。

我嘆了口氣,獨自思索了一會兒便見蘇澤領着容妃母女兩個進來了。

容妃被蘇澤诓着在外頭跪了半日,如今像一個蔫了的黃瓜,看着渾身無力。

但還是規規矩矩的帶着女兒跪下行禮。

臣妾給皇後娘娘請安,娘娘千歲。臣妾教女無方,昨日在詩會上,戎蕙口出妄言,惹得六公主傷心,皇上震怒。實在是嫔妾管教不力之過。請娘娘恕罪。

三公主此時跪在她母妃旁邊,倒是不卑不亢的。

只低頭道,母後恕罪。兒臣昨日并不是有意冒犯六妹妹的。

我示意蘇澤将她們扶起來,又吩咐人給她們盛了綠豆茶。

這才緩緩道,實是我精神不好的緣故,竟然勞累你們在外頭曬了這許久。戎蕙啊,昨日的事也不是你一人之過。你六妹妹也有錯,我也訓斥過她了,只盼着你不要記恨她才好。

戎蕙公主恭敬道,兒臣不敢。

我看着容妃道,真是對不住妹妹了,本是小孩之間的鬥嘴賭氣,不想被皇上知曉,這才殃及了妹妹。往後吃的用的要是短了什麽我給你送去,萬不要因為這件事委屈了自己。

娘娘不怪罪,臣妾和戎蕙便千恩萬謝了。娘娘向來厚待臣妾。此次的事若不是皇上派人來頒旨,臣妾真是一點也不知曉。此番,臣妾真是愧對娘娘。容妃異常羞愧。

你是太後的侄女,怎麽能與旁人相比呢,便不說別的,只這一點,我待你也是不同的。我看着他說道。

容妃道,娘娘的心意臣妾都明白的。如今只盼着娘娘鳳體安康便是臣妾的福氣了。

閑話一番,午膳時分容妃才帶着三公主回去了。

我看着站在一旁的蘇澤不免怨怪她,瞧瞧你們這一番幹戈,又是罰俸祿又是罰跪的。勞累我此番多費口舌,本也不是多大的事。

蘇澤聽了也不說話,只徑自繞到我身後來替我捏着肩膀。

娘娘向來是一副菩薩心腸,倒縱容了小鬼兒們不知好歹,幸得臣在一旁看顧着,才可保娘娘安康無虞。

切。

看着她這般自誇,我笑了笑。

思索了一會兒又道,容妃啊,到底是太後的侄女,如今咱們惹了她,我總覺得對不起太後。

蘇澤嗤笑,表侄女罷了,便是太後在時也不曾對她怎樣。若論親疏,咱們阿爍才是太後娘娘最疼愛的親孫女。若是太後還在,容妃此番可不只是罰俸祿這麽簡單了。

用過午膳之後我就又想睡了,卻不想皇帝又來了,還帶着方素白。

說是給燦兒和阿爍帶了新的先生。

此番我也不吝啬,只讓蘇澤帶着方素白去了書房。

我真是羨慕我的兩個孩子,還能見證一番自己師父的愛恨情仇。

倒不似我,只能和皇帝在這裏大眼瞪小眼的。

雖如此說,如今我也是樂意和皇帝相處的。

即便這回他罰容妃的事,我是不認同的,但不得不說,我真的領情,也真的感動。

皇帝這回過來照常是先傳了在我這裏候着的太醫過來,從脈案到湯藥,事無巨細的問了一遍。

又問我今日精神好不好,睡得怎麽樣。

我告訴他,本也沒什麽大病,不過是氣得狠了,如今不氣了,自然便好了。

這廂,蘇澤領着方素白來書房給兩個孩子講解經義。

此番講的是西山先生的《大學衍義》中的《西京清麓叢書續編》本。

蘇澤倒不是不通,只是她太過嚴厲,原本便枯燥的經義被她一講解,更可怕了。

方素白便不同了,不僅能引經據典,肚子裏還頗有些市井中的歪才玩笑。

談笑間令人如沐春風一般。

連整日裏走神打瞌睡的阿爍,如今都睜着大大的眼睛目不轉睛地聽着方素白娓娓道來着。

帝王當尊者莫如天,所當從事者莫如敬……天之監觀未嘗不一日在此也。

這話是什麽意思呢?我在徐州的時候啊,曾聽人說過,須彌山上有一個老神仙,有一次,他見了一個打鐵的匠人……

方素白緩緩的說着,講一段經義,便說一個民間好玩的趣事。

不急不躁地又不誤了正經的課業,還讓倆孩子聽得津津有味的。

此番,蘇澤不高興了,板着臉坐一旁也不說話。

奈何此時卻沒有人注意她。

方素白正口若懸河呢,倆孩子也正在專心致志地聽講,都沒有注意到滿腹怨怼的蘇澤此時臉色不善。

蘇澤這個時候快氣死了,這倆孩子是她一手教養長大的,不是應該與她更親近嗎?

這是什麽意思,來了個不知好壞的鄉野先生,他們的魂就被勾走了?

尤其是阿爍,往常裏一提經義便困,此時一聽方素白講課便興致勃勃的,她蘇澤授課當真就那樣不堪嗎?

也許他們不是沒注意到蘇師傅生氣了,只是他們此刻更迫切地聽方素白講那些沒聽過的民間故事,顧不上她們的蘇師傅了。

蘇澤一想起這些,更生氣了。好不容易看着沙漏,半個時辰過去了。

她才出聲打斷道,學了這些時候也累了,大家歇一歇吧,下一堂再接着講解如何?

方素白從容道,既如此,那兩位殿下便歇一歇吧。

說完他挑眉笑了笑看向蘇澤道,說了這半日,竟口幹舌燥得不行,這便勞煩蘇大人為我們沏兩杯酽茶過來吧。

蘇澤一聽便怒了。

什麽,一個草莽罷了,也配讓我端茶倒水的?

她只坐着不說話,但是方素白就那樣笑着看着她,等着她的回話。

這沉默實在太過逼人,蘇澤招手從外邊叫來一個宮人道,去給兩位殿下和方先生沏茶來。

方素白見此,一打折扇,笑道,不必,這茶得蘇大人親自沏來才好呢。

蘇澤聽他這樣說,徹底怒了,你當你是誰呢,方素白,你別太過分了。

方素白不接話,只對着鄭燦和鄭爍道,唉,草民不曾來過宮廷,不慎惹了蘇大人,以後恐不能再給兩位殿下授課了。

過了一會兒,鄭燦突然弱弱的道,師傅,我想喝你泡的白雲瓜片。

阿爍也小心的道,師傅,我想喝六安茶。

蘇澤看着他們三個,氣的不行,終究沒有說話,一甩袖子便出去了。

蘇澤忍着氣,好不容易給他們沏了茶水,正端到門口,便聽着裏頭鄭燦和鄭爍正纏着方素白興高采烈呢。

鄭燦道,方先生去過這麽多地方,還知道這麽多趣事,我回頭一定請父皇開恩,請您到我們上書房做先生去。

方先生,蜀州是不是……

方先生,那祁連山上……

蘇澤深呼吸一口氣,端着茶進去了。

阿爍和鄭燦忙過來端了茶道,謝謝師傅。

然後他們便跑着外頭玩去了。

只剩方素白看着她不動彈,她只好将茶碗端到方素白面前。

不想剛撂下想往回抽手的時候,方素白卻死拽着她不松手。

你做什麽?蘇澤看着方素白這般無賴的樣子又驚又怒。

方素白看着她,只死拽着她的手不說話。

松手,你放開我!蘇澤瞪圓了眼睛。

不放方素白強硬着,不管你信不信,我此次就是來帶你走的。

用不着!

方素白這邊拽着她的手,一用力便将她拽到了自己懷裏。

對不起,是我的錯。方素白抱着她哽咽着,是我讓你受委屈了。

蘇澤不語,又聽方素白在她耳邊低低的說道,若似月輪終皎潔,不辭冰雪為卿熱,我當年沒能護着你,是我不能原諒的錯。

可是,我有不能說的苦衷,信我一次好嗎,從今往後,我再也不會放開你了。

蘇澤自己也是淚眼朦胧了,聽着方素白的一字一句,她只覺得難受的肝腸寸斷了似的。

一時竟說不出話來。她也不知是該原諒,還是要接着怨下去了。

兩人這般沉默相擁着,不說,不問。

過了好一會兒,仿佛聽着阿爍叽叽喳喳的聲音過來了。

蘇澤這才慌忙從方素白懷裏抽出來。整整自己的衣服袖口,又忙拭了淚水,這才轉身出去了。

這廂鄭爍和鄭燦進來了,鄭爍見蘇澤低着頭一言不發地走了,便問方素白道,方先生,我師傅她怎麽哭了,你們吵架了嗎?

方素白尴尬的理了理袖口,道,有些争執罷了,也無傷大雅,不是讓你們去觀看雲彩飄散的方向嗎?怎麽這麽快便回來了。

今兒是晴天,雲根本就不飄。鄭燦無奈道。

小樣兒,就是知道不飄才讓你們去的。

且說我這邊正和皇帝閑話着,透過琉璃窗便看見蘇澤從垂花門處進來了。

我心裏納悶,這怎麽不一道授課呢,難不成又吵架了?

皇帝不知我的心思,還在接着道,你一向是管這事的,怎麽不能替朕瞧一瞧,京城裏有沒有年齡合适的貴女,朕瞧着方素白不是個安生的,他那樣的俠客,只怕過段時間又跑了,你得替朕給他張羅着在京城安個家才好。

姻緣自有天定,皇上且不用憂心,說不準啊就在眼巴前兒呢。我随意道。

又說了一會兒別的,眼看着外頭太陽快落山了,方素白這才領着兩個孩子過來了。

皇帝問他們,方先生授課如何,你們聽得好嗎?

鄭燦道,方先生見多識廣,兒臣們大有受益。兒臣懇請父皇開恩,請方先生入上書房,這樣好的先生,兒臣不能獨占了。

皇帝笑道,你們方先生且不能去上書房,朕還有大事要讓他辦呢。不過你不必擔心,改明兒啊,朕再帶他來教你劍術。

鄭燦驚喜道,兒臣多謝父皇!

皇帝十分滿意,又看着方素白道,素白啊,今日多謝你了,朕的兩個皇兒以後便由你來教導了。

方素白躬身行禮道,臣必定好生教導兩位殿下,不負陛下所望。

皇帝點點頭道,天色不早了,讓內侍早些送你回住處吧。

臣告退。

方素白躬身往後退着,一不小心撞到了門口站着的蘇澤。

蘇澤本來心不在焉的站着,手裏還抱着兩冊卷宗,被這麽突如其來的一撞,手裏的卷宗灑了一地。

此時兩人趕緊手忙腳亂地撿着地上的卷宗,方素白将自己撿的卷宗交到蘇澤手裏時,分明低聲說了一句話,亥時,度雲橋邊等你。

皇帝只忙着與鄭燦和鄭爍他們兩個說話,根本顧不上看這邊。

我卻在一旁看得清清楚楚的,我雖聽不見,但只看方素白的口型我便知道他說的什麽。

這廂,蘇澤聽了方素白的話臉上一紅,趕緊心虛地回頭看了看我,便看見了我一臉了然于心的姨母笑。

羞得她更不好意思了,抱着卷宗轉頭便出去了。

皇帝剛才雖說今日要在晏春堂歇着,可也不妨礙蘇澤。

畢竟皇帝平日裏也不待見她,她便是不在跟前伺候也不顯什麽。

這般說來,今兒還真是個好日子。

蘇澤呀,你還真該謝謝皇帝,若不是他今兒晚上歇在咱們這兒。

你看你能不能去的成,我在心裏默默的道。

朕今兒晚上在這兒,就讓你這麽高興嗎,你看你笑的,臉都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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