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秋蟬看向對方,漂亮的桃花眼裏閃過幾分訝然。
說話的人叫錢易,和他一起競争第二幕雙人舞的對手,他們倆平時在班級裏關系一般,因為最近在競争,所以彼此間更劍拔弩張,但秋蟬也沒想到錢易會用這樣惡毒的話來攻擊他,讓秋蟬一時語塞。
秋蟬不會罵人,他渾身的刺兒都長臉上了,看起來鋒芒畢露美豔奪人,但用手一戳就知道是個紙老虎,本人軟乎乎的,就算是被逼急了,也只會漲紅着臉、羞惱又震驚的說:“你怎麽能這麽講,你好過分。”
“你才是鄉巴佬,秋蟬不配你更不配,你還不如看看你自己的臉,燕臨淵看上你的可能都沒有!”秋蟬前腳剛說完話,後腳一道罵聲就從他身後響起,秋蟬被人拉着退了兩步,回過頭來就看見他的朋友白曉從旁邊竄過來,把秋蟬拉到自己身後,昂着脖子罵錢易。
白曉就是昨天晚上和秋蟬聊天的大吉吉女孩,他長得乖巧綿軟,比秋蟬還矮些,有些瘦弱,看起來毫無攻擊性,還有些腼腆內斂,但實際上性子十分外放熱烈,從雲南來的,一吵架就用雲南話罵人,時常罵的人狗血淋頭,還專挑人痛處說,秋蟬一直覺得白曉的毒蘑菇沒白吃——把嘴都吃的這麽毒。
他們芭蕾舞二班裏的人都說,白曉與秋蟬該和對方該換一換臉,才配得上他們彼此的性情。
“白曉,有你什麽事?就你願意給秋蟬當狗!”錢易不知道被白曉說的那句話刺痛了,頓時急得跳腳,聲線也跟着拔高:“你舔他能舔到什麽?不就舔一個手機嗎!”
前些日子,白曉過生日,秋蟬送了他個最新款的手機。
“我就愛給秋蟬當狗,我就愛舔美少年,哎,你什麽都沒有,你連個舔狗都沒!秋蟬在外面有燕臨淵接送,在學校有我舔他,你呢?你連個雙人舞都搶不上,你就是不如人家。”白曉被罵了也不急,他反手抱住秋蟬的胳膊,一臉陰陽怪氣的說:“某些人,吃不着葡萄就喊酸。”
錢易被戳到痛處,聽的雙目充血。
眼看着要打起來了,老師用教鞭「啪啪」抽向大理石地面,高聲怒喝道:“你們三個都滾去撕腿,別等我一會兒踩!”
秋蟬順勢捂着白曉的嘴把人拖到了練舞室的另外一頭,強行中斷了戰場。
“你別管他說什麽。”白曉給了站在原地七竅生煙的錢易一個白眼,然後又扭頭跟秋蟬安慰:“他就是嫉妒你,這次雙人舞人選非你莫屬,他這段時間體重狂漲,動作都做不好,憋着火找茬呢。”
秋蟬「嗯」了一聲,想了想,也湊過來白曉旁邊說:“我下午想去看摩托比賽,去俱樂部,你陪我一起去嘛。”
秋蟬離得太近,白曉被他晃了一瞬的眼——跟秋蟬認識有一年了,但白曉還是時不時地迷失在秋蟬的美顏暴擊裏,一個「好」字都落下了,白曉才後知後覺的又補了一句:“什麽摩托比賽?”
“就是摩托比賽。”秋蟬不想在教室裏提燕臨淵,所以糊弄過去了,反正出去之後白曉就會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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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話間,老師走過來審查,他們倆一起把腿「啪」一下掰到腦袋上,假裝自己很努力,再也沒敢說小話。
一上午的排練過去之後,下午他們休息,秋蟬拉着白曉去淋浴室沖澡,白曉沒帶學生證,秋蟬就和他擠在一個隔間裏洗澡,水花嘩嘩的打在身上的時候,秋蟬還聽見錢易在外面和其他人說話。
“他剛來學校的時候穿的可土了,就那麽兩件衣服來回穿,舞鞋破了跟襪子似的、直接用線補,現在呢?渾身大牌,還送了白曉個手機,他那兒來的錢?還不是傍上燕臨淵拿的。”
“他裝什麽裝,燕臨淵那樣的,也不會喜歡他多久。”
“白曉也是賤骨頭,貼一個床伴,有意思嗎?”
當時秋蟬在一旁打肥皂,白曉在沖澡,水花聲讓白曉沒聽分明,白曉從蓮蓬頭底下走出來,晃了晃耳朵問:“誰叫我?”
秋蟬垂下眼睑,說:“沒誰,你打肥皂吧,我來洗。”
他知道,有些人就是天生的壞,就喜歡背後嚼舌根,喜歡暗地裏揣測、用自己的想象攻擊別人,以此來宣洩情緒,他不能被錢易影響,錢易越是這樣說,他越是要努力,要優秀,要站上大屏幕。
只是秋蟬還是忍不住動了動踩在瓷磚上的腳趾——他也想起了自己那雙破舞鞋。
那時候他還沒和燕家聯姻,他和媽媽的生活還很貧苦,他沒有多餘的錢,全靠獎學金過活,後來與燕家訂婚,秋家才對他們大方起來,媽媽治病之餘,也給他添置了很多東西,他一個月也有了三千的零花錢,給白曉買手機,還花了他三個月的零花錢。
如果他不能在燕家立足,那他們就又會變成原先的樣子,他穿破舞鞋,被人嘲笑鄉巴佬,媽媽沒錢治病。
一股危機感湧上心頭,秋蟬匆匆沖洗過後,拉着白曉就出了訓練樓,秋蟬中午是不回別墅的,他和白曉回了學校宿舍,把東西收拾了下,秋蟬就帶着白曉提前去了瘋飚俱樂部。
瘋飚俱樂部是燕市最大的一個俱樂部,占地面積堪比大型體育場,一共四層,各種比賽賽道與休閑場所應有具有,除了賽車場地以外,還有馬場、高爾夫球場,平時是不對外開放的,全都是會員制,據說一位會員的年卡高達七位數。
但是這次的比賽鬧得很大,招來了不少網紅,所以瘋飚俱樂部決定短暫關閉馬場與高爾夫球場、游泳館之類的地方,将賽車場地公開,允許外人進入觀看賽車比賽,門票三百塊錢。
這個門票聽起來蠻貴,但實際上已經是很實惠的了,他們可以免費在這裏的餐廳吃東西,據說這裏的一塊小牛排放在外面都要幾千塊。
“也不知道什麽牛排這麽貴,是那種從小被八個保姆按摩嬌寵養大的小牛公主嗎?”白曉的臉上浮現出了幾絲決絕:“我要把吃菌菇的決心拿出來,一定要把三百塊吃回來!”
秋蟬不能理解雲南人對菌菇的決心,但他知道,今天的餐廳将迎來一個牛排殺手。
說話間,他們已經走到了賽車場地的入口。
因為比賽即将開始、瘋飚俱樂部又太過出名,所以賽車場地外面幾乎人來人往,秋蟬和白曉還需要排隊。
他們倆站在人堆裏時覺得自己都頗為渺小,但實際上,大多數人都會一眼看見他們倆。
“三哥,那是舞蹈學院那個秋蟬嗎?坐你車回去的那個。”
賽車場地二樓休息室裏,一群歲數不大的賽車手站在窗邊看熱鬧,有人指着玻璃笑嘻嘻的喊了一句:“他來看你比賽哎。”
二樓休息室占地足有二百多平,黑色的大理石地面上倒映着棚頂的琉璃水晶吊燈,空調呼呼的吹着冷氣,燕臨淵才剛點了根煙,就聽見了秋蟬的名字。
煙霧袅袅籠罩于燕臨淵的眉眼處,他坐在沙發上,有一搭沒一搭的聽着,并沒有回應,只是腦海裏卻不可避免的想起了秋蟬那雙腿蜷縮在他地板上的樣子。
燕臨淵想起了第一次見秋蟬,他見秋蟬比所有人都早,那時是秋蟬第一次來學校,拖着一個大行李箱,白嫩的臉上沁着汗,臉曬得通紅,一邊用力拖行李,一邊和他媽媽打電話。
他大概太累了,就直接停下、蹲在地上開始和電話那邊的人報平安。
“我沒事,媽媽你先治病。”
“我不用錢,我有獎學金。”
“當然啦,有人幫我搬行李的。”
燕臨淵當時就站在一旁的樹下,看着秋蟬的後脖頸。
白嫩的、浸着汗,手腕勒的發紅,說話的時候叽叽喳喳,蹲在地上咯咯笑,有點鬧,像是樹上的麻雀。
不,應該是夏天。
永遠生機勃勃,眼睛裏帶着清澈的愚蠢,天真卻又實在無法讓人讨厭。
等他再見到秋蟬,秋蟬就成了他的大嫂,秋家塞過來的寶貝聯姻者,據說是秋家最招人疼的小兒子,送過來表示秋家人聯姻的誠意。
和他的大哥。
燕臨淵的指尖磨了磨煙蒂,莫名的覺得心裏發堵。
“三哥!”休息室外有人推門而入,笑嘻嘻的高喊着:“看我給你找來了一隊什麽人,倍兒有牌面。”
燕臨淵的回憶被打斷,撩起眼皮看過去,就看見俱樂部的朋友帶了一隊穿着白色天鵝裙的人走進來,男女都有,一共四個,各個高挑纖細。
“三哥好。”走在最前面那個小天鵝紅着臉小聲說:“我叫錢易,是,是你的賽車粉絲,我來給你當啦啦隊。”
也是個小天鵝,只是燕臨淵瞧了一眼就覺得沒興趣,他把煙蒂掐滅在旁邊的煙灰缸裏,起身往外走,一個字都沒回。
錢易原本紅潤的臉色一點點白下去,扭頭看向帶他進來的朋友,小聲問:“三哥...看起來不太喜歡我。”
“燕三跟誰都這樣。”朋友随口回:“而且他馬上要跟秦延打比賽了,肯定沒心情管這些。”
秦延,他們圈裏的另一個太子爺,秦家獨子,也在警校讀書,跟燕臨淵前些日子剛結仇,據說是因為秦延定下的摩托車中途被燕臨淵截了胡,叫秦延丢了臉,所以秦延才在昨天和燕臨淵提出了賽車挑戰。
在警校論壇上流傳的動圖,一個是燕臨淵,飛出去的那個是秦延,整個後背都被挫爛了,在醫院躺了一整晚,血肉模糊。
昨天倆人都傷得不輕,但誰都不肯服輸,今天還要比。
想起剛才驚鴻一瞥間看見的燕臨淵的眉眼與身段,錢易心頭微微蕩漾,他抿着唇,也跟着出了休息室。
休息室外就是寬敞的長廊,落地窗足足有百米長,短短十幾秒,燕臨淵就已經走出很遠,他的背影仿佛被鍍了一層金光,乍一看朦胧的如同天上烈陽。
錢易心頭一燙。
他第一次見到燕臨淵時,是在體大與警校的一場籃球賽上,燕臨淵跳起來扣籃時,所有人群與喧嚣都成了背景,他再多方打探,才知道燕臨淵不止人出色,家境也是一樣的出色,如果能和燕臨淵在一起,他以後一定會是整個學校裏受人豔羨的風雲人物,往後還怕沒錢花嗎?
想想秋蟬,不過跟了燕臨淵幾天而已,就有了那麽多好東西!
他覺得自己比得過秋蟬——他雖然沒有秋蟬長得好看,但是卻比秋蟬更聰明,更會讨人歡心,他有信心拿下燕臨淵。
這是最好的機會!
錢易快步跑上去,跟在了燕臨淵旁邊,在燕臨淵聽到腳步聲側頭的時候,聲音放柔,低喚了一聲「燕學長」。
燕臨淵未曾多看他,反而走得更快了,錢易就加快步伐說:“學長一定能贏,我是特意來為學長加油的,學長,我叫錢易,其實我喜歡你很久了,我們體舞的人都時常讨論學長,我——”
燕臨淵聽見「體舞」這兩個字的時候,眼前又閃過那雙蜷在黑瓷磚上的雙腿,他喉頭一滾,腳步猛地一頓。
錢易以為燕臨淵是因為他的大膽表白停下的,頓時心中竊喜,他鼓足勇氣,又說了一大堆之後,才小聲說:“我知道燕學長和秋蟬正處在暧昧期,但是我情難自禁——”
說話間,錢易擡頭看了一眼燕臨淵,卻見到燕臨淵鋒銳冷漠的眉眼裏閃過兩分抗拒,像是撇清關系似的,冷聲道:“秋蟬與我沒關系,論壇上的人胡說而已。”
秋蟬是他未來的嫂子,他們沒有任何關系。
也不會有。
錢易一愣,随即大喜。
他本來就不在乎這兩個人有什麽關系,現在燕臨淵否認更好,顯然,燕臨淵也就是跟秋蟬玩玩而已,根本不上心。
“我就知道是秋蟬非要纏着你的。”錢易立刻快速說道:“秋蟬以前在練舞的時候總提你的名字,別人問他論壇的事他也不反駁,他那個朋友天天說你們倆在談戀愛,現在看來,是秋蟬暗戀你,故意傳你們倆緋聞的!”
錢易說完之後,又仔細端詳燕臨淵的神色,卻發現燕臨淵薄唇緊抿,眉目冷銳,神色隐隐有些隐忍。
錢易心下舒坦極了。
果然,燕臨淵根本就不喜歡秋蟬,他不過是試探性的說了一句「秋蟬暗戀他」,燕臨淵就表現得如此排斥!
那他的機會更大了。
錢易剛想伸手拉過燕臨淵的手,卻見燕臨淵轉頭就走,步伐之快如同帶風,錢易小跑着跟在後頭,一路跟着燕臨淵去了一樓的賽車場地。
一樓的賽車場地分為兩部分,一部分是室內,一部分是室外。
室內為首發點,有大屏幕,剩下的大部分跑道都在室外,比賽過程會被全程轉播給室內的大屏幕,終點也在室內。
觀衆們自然也都坐在室內的觀衆席上,室內冷氣開得很足,人雖然多,但并不熱,秋蟬與白曉才剛并排坐到自己的位置上,賽車的賽員就紛紛登場了。
因為離得太遠,所以他們其實看不見登場賽員的臉,只能看轉播的大屏幕,在大屏幕上,第一時間切過來的就是燕臨淵的臉。
這場比賽的主持人在介紹燕臨淵的一些基礎資料——主持人是某個平臺的大主播,專門請過來活躍氣氛的,還有不少粉絲基礎。
主持人介紹的時候,燕臨淵正和一個賽員并排走,屏幕之上,燕臨淵的眉目被放大,那雙眼在登場之前,随意的掃了一眼攝像頭。
姿态随意但游刃有餘的少年如同暗夜裏的流火,恣意張揚,黑漆漆的如同刀鋒般的眼眸透過大屏幕直直的對上所有人的眼,整個賽車場都靜了一瞬,随即就是鋪天蓋地的尖叫聲。
秋蟬大力的跟着一起喊,只是別人喊老公操我,他喊好大弟加油。
——
不知是因為燕臨淵的臉太過出色,還是因為衆人心聲太過強烈,總之,整個賽車館的尖叫聲最終全都演變成了一句铿锵有力的話。
“老公操我!”
“老公操我!”
賽車場的棚頂都要被聲浪掀翻了。
場上的隊員們嘴角都飛到天邊去了,揶揄的看向燕臨淵,果不其然,燕臨淵一張臉都黑了。
他站在自己的位置上,一臉不耐的收回視線,順便看向主持人,打算給主持人一個手勢,提醒主持人馬上進場,讓這群人閉嘴,但是他收回視線時,冷不丁就看見觀衆席上的秋蟬。
秋蟬在人堆裏也足夠顯眼,他豔麗的像是無人區的玫瑰,正捏緊了拳頭,跟着大家一起喊,他喊得很用力,臉蛋都漲紅了,一雙眼亮晶晶的。
燕臨淵後背瞬間繃緊,仿佛隔空被人打了一錘,原本黑下去的臉竟然有幾分回緩。
那一聲聲的“老公操我”似乎在半空中出現了回響,與剛才那個錢易說的「秋蟬暗戀你」混在了一起,形成了一個雜亂的樂章,在燕臨淵的腦海中橫沖直撞,沖的燕臨淵大腦空白了幾秒。
他的人沒有動作,臉也面無表情,只是那示意主持人控場的手在僵了兩秒鐘後,又慢慢、慢慢的收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