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将人安撫下來,見對方乖巧的模樣,他憶起非常久遠的一個人。

陸一鳴曾經有過一個弟弟,但末世無情,同他一起從孤兒院出來的弟弟,沒有覺醒異能,被感染後,當着他的面自殺了,這是他的一個遺憾。

看見裴星,就像是看見了曾經那個膽小怯懦,但總是為他着想的弟弟的影子,很難讓他不上心。

在裴星身邊,有一種靜下來的感覺,但要說更多,目前沒有。

他不知道這種兩個沒有見過面的陌生人,因為雙方父母的決定,捆綁對方一生的感受,作為哥兒嫁為人夫,人生依賴對方,成為對方的附庸,再無自主之日。

小孩雖然努力扮演一個人夫的角色,看得出來,他的內心依舊惶恐不安,作準備和真正相處是兩碼事。

既然決定将人留下,未來如何,走一步看一步吧。

一碗熱粥下肚,路途積攢的寒氣一掃而空,他現在渾身舒暢。

裴星低着頭紅着眼啃玉米,那模樣,像只進食的小倉鼠,安安靜靜速度很快,讓人忍不住去戳他臉頰。

“多吃點,才能長高。”

裴星的身高在哥兒堆裏已經算是拔尖的那一群,他聽聞撇撇嘴,再高,要被人笑話的。

陸一鳴無所覺,還在思忖着怎麽把自家娃養肥,老本行……好像不太行,看來還得找一門新的手藝才行,這得好好規劃一下。

他邊走邊想,先一步回房。

陸一鳴原先的房間改為新房,房內多了一塊紅色喜慶的床簾和案前早已褪色的喜字。

木質的床上墊着一張紅色的被單,折疊好的紅色棉被放在一旁,上頭架着一個秀着鴛鴦交頸的紅枕頭。

他跨進婚房,眉梢輕挑,如果他沒記錯,下午回來取銀兩的時候,還沒有這些東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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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星端着一盆冒着熱氣的水進來,放置在面盆架上,他用手試了試水溫,将一塊粗糙的手巾放入水中,浸濕、擰幹。

他朝坐在床上的陸一鳴走去,伸出手,赤紅着臉說:“夫君,請用。”

被一個男孩子叫夫君,陸一鳴差點雞皮疙瘩都起來,他用右手接過,擦了把臉,遞還給他。

“謝謝,以後不用做這些事。”

裴星有些無措,阿爹就是這樣服侍父親的,他既然嫁與人為夫,合該對自己的丈夫,是他剛才有哪裏做的不好嗎?

他沒糾結多久,就聽對方再次出聲:“只是不太習慣,男孩子,不要想太多。”

這解釋并沒有讓裴星釋然,反而心又沉了幾分,他不是男孩子,他是哥兒啊,陸一鳴果然喜歡女子,不喜歡哥兒,在他眼裏,哥兒和漢子是一樣的。

瞧他又是一臉哭喪的模樣,陸一鳴拍了拍他的腦袋,心裏想的卻是另一回事:這不行,男孩子怎麽能這麽娘,是時候把陽剛教育提上日程了。

“你也洗洗,等會兒一起泡個腳,早點睡覺。”

洗洗?

一起泡腳?

睡覺?

陸一鳴的本意是早點休息,聽在裴星耳裏,又是另一回事。

猝不及防的一句話,他的臉瞬間滾燙滾燙,剛剛夫君不讓自己多想,居然是因為要和自己圓房嗎?

他懷着異樣的心思,同手同腳走過去,快速洗了把臉,取下還溫熱的水,放在踏板上,想要上手幫陸一鳴脫鞋。

他人還沒蹲下去,肩背後突伸一只手,圈住他,将他往後帶,緊挨着陸一鳴在床邊坐下。

裴星縮着身體,絞緊衣服低着頭,他感受着側身隔着衣服傳來的體溫,原本漲紅的臉,徹底熟透了,不知道在想什麽。

“水溫還行,你也把腳放進來吧,晚了就冷了。”

陸一鳴見裴星一動不動,開口提醒。

“哦?哦,好的。”

小孩的動作緩慢,磨磨蹭蹭脫了襪子和鞋,一雙白稚的腳丫暴露在空氣中,與他面上的膚色相差甚遠。

見陸一鳴的視線一直在他腳上,對方的腳明顯縮了縮,他收回視線,原來哥兒也有這種講究。

好不容易把腳伸進木桶,這人還蜷縮在一角,不敢有大動作,陸一鳴瞥了一眼小心翼翼的某人,把腳提出、擦幹。

“要給你加點水嗎?”

陸一鳴将擦腳布遞給對方,順便問了一嘴。

“不,不用。”

小孩擡起微紅的臉小聲回答。

一只手突然朝他伸過來,裴星下意識想避開,但最終沒動,任由大手覆上額頭,原本陸一鳴想伸進後背探一探溫,突然想起這裏男男有別,遂放棄。

看着這張愈發紅熱的臉,陸一鳴皺着眉頭問:“你是不是發燒了?”

“沒,我沒發丨騷!”

一記腦栗子敲在額頭上,打斷他的胡思亂想,陸一鳴無奈地說:“正常點。”

對方一雙漆黑的眼睛在燭光中閃爍,陸一鳴愣了一秒,移開視線。

環視這昏暗的房間後,他岔開話題:“家裏還有多少糧?”

強征之前的陸一鳴,沒有意向考科舉,他原本打算繼續當農民,留在五河村這片地上,好侍奉父母。

他家七畝水田三畝旱田,天災前,三畝水田種植水稻,兩畝水田種植大白菜、番薯、玉米以及甘蔗,棉花和小麥各占一畝旱田,剩下兩畝水田和一畝旱田租給村裏,每年收利息就行。

倒不是他們家不想種,只是他們家着實人口稀少,幹活沒有人手,五河村就這麽些人口,農忙時根本雇不到人。

饑荒和天災這三年,除了三畝水稻和一畝小麥,其餘的地都荒廢了,種了活不了,活了收不了,都被人偷走了,餓都要餓死了,誰還管是不是自己家的。

這個朝代對行商禁制不嚴,去前線前,原身偶爾也會跟着陸父陸母去鎮上擺攤,賣一些田裏中的瓜果蔬菜,補貼家用。

照理來說,家裏的積攢下來的錢和糧,不應該過得像現在這樣貧苦才對。

“這三年的糧都會在秋收後被強征走了,家裏省吃儉用還能支撐一個月。”

裴星想起今天上午的事情,發現陸一鳴對宋大娘的态度沒有傳聞中那樣言聽計從,嘗試着開口。

“宋大娘說咱家糧多,”他觑了一眼陸一鳴,見對方沒反應,才嘟着嘴巴繼續說下去,“她帶了鎮上的衙役,強買強賣走家裏的糧,給的銀兩還沒饑荒前的一半。”

“家裏的糧被征走,我們只好去鎮上買糧,糧商坐地起價,家裏反而因為糧食花了不少銀兩。”

“衙役沒留糧?”

“嗯。”

今年沒有戰事,可以緩一口氣,主要是家裏的銀兩所剩無幾。

醫館補交三兩銀子,陸父不僅氣急攻心,身上的虧損也不少,窮人家哪裏舍得花錢滋補養生。

原本看病不需要這麽多錢,陸一鳴暗地裏找大夫,讓他幫忙給陸父陸母調養一下,才花這麽多。

他從衣襟裏掏出剩餘的五百三十文錢,交到裴星手裏:“這是剩餘的錢,你保管。”

其餘半兩他有用,暫時沒對裴星說。

錢少了,裴星沒有不高興,反而舒心的很,這說明,陸家不把他當外人!

他鄭重其事地将錢收好,放進荷包裏,風風火火擦了擦腳,确認房門和窗戶都緊閉,趕緊起身爬上床,掀開床單的一角,把荷包塞進去,撫平褶皺。

陸一鳴有些好笑,沒想到竟是個小財奴,看錢的眼神完全不一樣,只是藏錢的本事有待提高。

“我去把水倒了,你幫我把以前的書找一下。”

裴星來不及阻止,咋咋唬唬襪子沒穿上,對方早就端着木盆大步流星跨出房門,消失不見。

他窸窸窣窣加快速度,繞過單人塌,走向衣櫃,小心取出笈中的藏書,吹了吹漏下的點點灰塵,擺放在書案正中。

雖然他不識字,但他知道,文人總說愛不釋手,喜歡的書一定是翻閱最多的那一本,他暗自猜測陸一鳴的喜好,把其中一本邊緣處上翹微卷的書放在最上面。

嗯……這麽貼心的做法,夫君一定會欣喜的。

原身雖然不考科舉,但也上過蒙學,家裏有一些閑散的書籍,他空閑時會打發時間,他之前尋着記憶找到書架,不過上頭空無一物,想是有人把它收整起來,以防書籍蒙塵。

陸一鳴想要翻閱以前的書籍并不是真的想讀書,而是有兩件事情得處理好。

第一,原身的字跡。

當時在軍營,他翻看過原身寫到一半的信件,與他的字跡截然不同,半年時間,一個人是不可能無緣無故改變書寫方式的,這個破綻一旦被人發現,會造成不必要的猜忌。

第二,這個時代的文字。

陸一鳴從小練書法,各個朝代的字體基本都認識,但他摸不準這個朝代的字詞語意,得找本綜合書籍,試着閱讀把脈。

等陸一鳴回房,書以及文房四寶被安置在書案上,整整齊齊,裴星挺直腰板,擺着小臉嚴肅地站在一旁,臉上的表情很奇怪,像是等家長表揚的小孩。

火光跳動了一下,他順着光線看去,目光定格在書面上,只見藍色的書皮豎着幾個大字:閨房秘書。

他将視線從書面上移開,移到對方臉上,說兩句就會害羞的人,一本正經讓他看這種書?

沒想到你是這樣的人啊,小裴星,這暗示能再強烈一點嗎?

陸一鳴心裏略微複雜,慢悠悠走近他,居高臨下地俯視他,語重心長道:“你還小,不要總想一些沒有營養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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