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南方的山林裏,入眼所見皆是黃綠色調,每一處都是大自然的畫卷。

這裏沒有張着血盆大口的食人花,沒有隐藏在暗處伺機而動的腐蝕性樹枝,有的只是簡單的一棵樹、一株草,靜谧而又安然。

陸一鳴翻遍在四處搜尋,只找着了一棵桂花樹。

暗淡輕黃體性柔,情疏跡遠只香留。

沁人心脾的桂花飄香十裏,打從一開始他就留意到了這顆盛開的桂花樹,在末世,這些植物難覓蹤跡,大量物種适應不了全球災變而被淘汰。

他輕折一根枝條,遞到小苗面前,與它揮舞的藤條碰了碰。

【這個喜歡嗎?】

【勉勉強強吧。】

小苗盤起這根枝條,背對着陸一鳴,全身纏繞成一個密不透風的球,也不知用了何種方法,等它舒展藤蔓時,周圍已經不見枝條的痕跡。

小苗的主藤蔓沒有變化,只是底部不起眼處冒出一顆翠綠的芽孢,纏繞着主枝條快速攀緣生長,橢圓形的綠葉下,淡黃色的羅裙展開,香氣襲來,令人心曠神怡。

【我開花了!】

小苗舞動藤蔓在樹之間來回跳躍,速度極快,這心情都好得飛起來了,說好的勉勉強強呢?

這讓陸一鳴想起一件往事,末世時,小苗一旦見到一些美麗的植株打得比誰都狠,簡直就像是有奪妻之恨。

先前他以為只是同類之間的物競天擇,真相居然是因為它無法開花,導致它羨慕嫉妒恨嗎?

看透一切的陸一鳴瞧這熊孩子歡快的樣子,露出老父親般慈祥的微笑,這可憐孩子。

【雨下大了,我們該下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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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空暗沉,陸一鳴走了兩步,腳底黏上濕土,增了些厚重感。雨勢逐漸變大,朦胧的霧氣為山間平添了一份薄紗。

走了片刻,他瞧見山腳下有一個模糊的身影躬着身正在上山,一瘸一拐的,應該是腳受了傷。

陸一鳴皺眉,這種天氣,上來找死嗎?

原本他不想多管閑事,随着兩人間的距離越來越近,莫名的熟悉感讓他慢下腳步。

等陸一鳴距離他約十步遠,對方才注意到他,濕透的衣物緊貼着他的身體,顯得異常單薄,那人擡起淋濕的面容,陸一鳴差點忍不住爆粗口。

這人不是別人,正是他夫郎,裴星。

見到裴星狼狽的模樣,無端的怒火從心裏騰起,他擺着臉,臉色極差:“你來做什麽?”

或許是他的語氣過于冷淡,又或許是秋日的山風太過寒冷,裴星哆嗦了一下身體,眼神不敢與他直視:“我......我沒看到你下山,所以......”

“我要是已經回家了呢?你找不到打算怎麽辦?你這瘦胳膊細腿的,等着喂老虎嗎?”

“殘着腿還往上走,你以為你是神仙?”

裴星沉默着沒說話,剛才不小心摔了沒覺着什麽,現在被大聲呵斥了反倒有些委屈。

從夫君再次入山開始,他就心不在焉,時不時盯着入口處,不放過任何一個人影。

兩個兩個人扛着野豬下山,所有人都在驚嘆,唯獨他一直搜尋某一個人的身影。

上山的人大部分都下山了,他開始焦躁不安,擔憂他會不會出事,會不會又遇上野豬群,他坐立難安,直接放下手中的活,一眨不眨盯着入口。

淅淅瀝瀝的小雨從空中旋轉而下,武哥踏出小陰山後,他猜想,夫君一定就在後面了,他伸長脖子耐心等待。

但沒有,什麽都沒有。

他确定沒有錯過任何一個人,極大的心慌催促着他上山。

小陰山外圍他來過千百次,在饑荒時期,他幾乎天天同村裏的婦人以及哥兒上山撿柴采野菜,這裏熟的很,要是遇上野獸,他爬樹也是一絕。

所以即使有些害怕,他還是順從自己,決定上山看看,實在找不着,他就回家,找人幫忙。

萬幸的是,夫君沒事,見到夫君的時候,甭提他有多高興,但剛一見面,還沒說上一句話,鋪天蓋地的訓斥席卷而來。

無盡的擔憂換來不理解的斥責。

莫名的委屈湧上心頭,讓原本的笑顏瞬間垮下。

“上來。”

沉浸在自己世界裏的裴星沒有聽見,陸一鳴提高音量再次開口:“上來。”

見人杵在原地,他薄唇輕抿,告訴自己沉住氣,對方還是個不懂事的少年。

他走到裴星面前,将人的手臂放在自己脖子上,轉身、彎腰、跨大腿、起身,動作一氣呵成。

被背的人一開始動作僵硬,反應過來後沒有掙紮起身,他圈緊脖子将身體軟化,把頭埋在他的後頸裏,蹭了蹭。

溫暖的體溫隔着濕透的衣服傳來,裴星感受着底下強有力的心跳聲,懸着的心總算能放回原處。

私心作怪,這一刻他舍不得下來,寬敞的背讓他格外心安。

呼呼的風聲雨聲從他們耳邊劃過,陸一鳴一言不發,背着某個小夫郎在雨中奔跑。

******

“诶,你們總算回來了,我和你爹商量着出去找你們呢。”

他們推門而入時,陸母身上的蓑衣穿戴整齊,手裏正拿着一個鬥笠往上帶,一副即将出門的樣子。

陸母仔細一瞧,裴星居然是被背着回來,頓時心下一驚,緊張道:“星哥兒這是怎麽了?!”

“腳崴了。”

陸一鳴走到大堂的椅子旁,想将人放下,好讓人檢查傷勢,但背上的人死死拽着他的脖子,不肯下來。

“星哥兒?”

見人沒反應,陸母拍了拍裴星的背,遲疑了片刻,伸手摸了摸他貼着陸一鳴脖子的臉,一手滾燙。

“星哥兒發燒了,阿寶你将人送到房裏去,給他換一身衣服,我去替你們燒點熱水。”

原來是生病了。

兩人一路上都沒有交流,陸一鳴有些懊惱,怎麽沒發現他的異常。

他是察覺到兩人貼合的肌膚有些發燙,但以為是冷熱對比後的心理作用,也就沒想這麽多,哪知道對方是生病了。

顧不得太多,他将人放在單人塌上,狠心掰開他圈着的手臂,沒有了熱源,裴星将手收回放在胸前,整個人蜷縮成一團,發着顫。

“好冷。”

他的身體外部摸上去滾燙,內部就像寒流流過,冰冷刺骨。

“你在這等一下,我馬上過來。”

陸一鳴走到衣櫃前,翻箱倒櫃沒找着對方的衣服,他便從自己那堆随手扯了一件沒穿過的,丢在不遠處的床上。

他又取了一塊幹燥的手帕,打橫抱起沒多斤肉的少年,來到床邊。

這人燒得糊塗,全身軟弱無力任人擺布,陸一鳴一件件剝離他濕答答的衣服,寬松的衣服下,少年骨瘦如柴,身上沒多少肉,看得他直擰眉。

替人擦幹身體後,他手腳利落地給他套上準備好的裏衣,将他整個人塞進被窩裏,裹緊被子。

裴星從被窩裏伸出手指,輕輕勾着他的衣袖,迷離的眼神盯着他,固執地一聲聲叫着:“夫君……”

這一點微不足道的力量,只要陸一鳴一起身就能掙脫,但他沒有動。

輕嘆一口氣,原本還想晾他兩天,讓他長長記性,但還是忍不住回應了這可憐的小東西:“我在。”

“你還生氣嗎?”

看着對方有氣無力的模樣,他能怎麽辦,陸一鳴将人偷溜出被窩的手臂放回去,緊了緊兩側的被子角,将它們塞在對方的肩膀底下。

“我沒生氣。”

“那就好。”

見人虛弱地閉上眼睛,他瞅了一眼自己還在滴水的衣物,起身從衣櫃中随手拿了另一套衣服,在屏風後換上。

衣袖蓋不全他的小臂,褲子也露出半截小腿,這衣服對他來說嫌小,對裴星來說偏大。

應該是前幾年原身的舊衣,也不知道是誰拿出來的,只是現在這身體長高了,還沒來得及改新的。

“熱水來了。”

陸一鳴接過陸母提過來的水桶,倒在浴桶裏,他試了試水溫,正合适,陸母已經貼心地幫他們兌好,只需倒入即可。

來回了四五趟,浴桶裏的水半滿,他将裴星從被窩裏挖出來,脫去裏衣,将人放入浴桶裏,不含一絲雜念。

随着人的進入,水面慢慢升高,正好沒過他的肩膀,待他的身體全部浸泡在水中,陸一鳴拿過手帕,打濕,替他清洗過腰的長發。

熱氣蒸騰,裴星冰冷的身體在熱水中泡過後,總算回了些溫度。

他沉重的腦袋清明了些,一回想起剛才的事情,他自己也不知道是發燒導致心中燥熱,還是夫君的舉動讓他全身發燙。

裴星羽毛般的睫毛輕輕扇動,尖端還帶着幾滴凝結的水珠,他低着頭伸出一只手想抓住頭頂輕柔的手帕。

“我自己來吧。”

手被一把抓住,他擡起頭尋找對方的眼睛,發現他眉峰緊皺,正盯着自己手背上的傷出神。

裴星的手掌縮了縮,想要抽離,但對方沒給機會,反而捏得更緊。

“什麽時候的傷?”

“就割稻的時候不小心,但沒關系的,只是小傷,不礙事。”

這解釋并沒有讓陸一鳴舒展眉頭,原本平滑的手臂上添了一道拇指長的口子,看着異常刺眼,還有滿手的繭子,一看就沒少幹活。

手也傷了,腳也瘸了,這人還想着那半畝三分地。

“我的衣服小了些,等你養好了病,你在家幫我改一下衣服吧,田裏的稻我去割。”

要是昨天有人告訴他,明天你會提出親自去稻田裏割稻的話,陸一鳴絕對會嗤笑一聲反駁,這輩子都不可能。

即使在孤兒院長大成人,他也沒有下田幹過一天活,上大學經歷末世,更沒有從事農業相關的工作。

成為領袖後,誰敢逼着他幹農活?不想活了是吧?

讓他心甘情願下地,簡直比太陽打西邊出來還離譜。

但事實證明,旗子立了就是用來倒的。

裴星頭搖得像是撥浪鼓似的:“這怎麽行,現在正是需要人手的時候,你一人怎忙得過來?”

更何況,瞧他這兩日對割稻的态度,他也能感受到,夫君不像是樂意下地的人。

既然如此,那農活就讓他來做,證明自己在這個家還是有用處的,有用處就不會趕他走。

裴星的話顯在臉上,即使他不說,陸一鳴也看得一清二楚。

他沒有過多解釋,只是輕輕将大掌放在對方腦袋上,溫言細語道:“乖,聽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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