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薛清,你瘋了?”他也不叫對方阿清了。
裴父臉上陰晴不定,從薛清嘴裏第一次聽到分家,他确實驚訝又不滿,他人都沒死,分什麽家?
就算分家,也不該薛清來提議,否則他這個一家之主的臉面往哪裏擱?
如今發夫不幫着解決問題就算了,還讓村裏人看更大的笑話,這像什麽樣子。
他鐵定薛清是在鬧性子,真心和離?那是不可能的。
阿清要是想和離,早就在母親納二娘的時候便提出,怎會拖至今日,阿清還是歡喜我的。
不愧是相處二十幾年的人,薛清只需一眼,對方的所思所想全然知曉。
他自小定親開始愛慕眼前人,成親後兩年無所出,丈夫全力呵護,縱然被裴祖母百般為難,他也不曾動搖半分。
那段時光,是他最難忘也最幸福的兩年。
或許丈夫的疼愛也是有花期的,綻放後,自然凋落。
無所出終究是一個無法解決的矛盾點,二娘進門,不出三月自然有喜,整個家的陰霾一掃而空。
看着這一大家子喜悅的心情,總覺得丈夫好像有什麽地方不一樣了。
甜言蜜語停留在表面,特別是二娘的小兒子出生,好像什麽都變了,如果說裴大出生是為了傳宗接代,那麽只比裴瑤小半月的裴聰呢?
這就是命吧,他接受裴郎的心一分為二,但不能接受自己的孩子受人賤賣。
當年饑寒交迫,裴郎甚至找過鎮上的牙子,想把星哥兒賣與大戶人家為奴為婢為妾。
一日他去鎮上交工,适逢陸家找來,裴郎見人聘禮給的多,便應允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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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成事實,他還是讓自己大哥去隔壁村打聽這戶人家的為人,才放心下。
三年來,他頭頂着賣兒的愧疚不敢與之見面,今兒去鎮上當鋪典當裴郎贈與他的定情信物,聽聞陸一鳴平安回來,待星哥兒不薄,才算把心真正落下,也沒了後顧之憂。
信物不再,深情何留?
“我沒有發瘋,”薛清眼神清明,不似玩笑,“當年你和二娘商量着把星哥兒賣給牙行,我聽見了,只是這事沒成,我就揣着明白裝糊塗,什麽都沒提。”
見到兩人神色有些驚慌,他心裏沒有痛快之色:“如今這事,只因裴大不同意,二娘聯合其兄,灌醉裴大,趁機讓他簽字畫押,賣我家瑤兒。”
二娘從裴父胸口擡起頭,指着薛清憤怒道:“你血口噴人!”
“我确實沒有證據,這事也只有你們心裏最清楚,不過這一兩銀子,我不相信二娘拿不出來。”
“近三年靠着陸家的接濟,裴家早已渡過難關,裴郎送與你一根銀簪子和一只玉镯的錢,還是從我們大房拿的。”
“不說這些工錢,借着裴大賭錢賭輸的名義,二娘實則暗地裏将錢過給真正沾賭的大哥,這事兒,只要上了鎮上的賭坊,一問便知。”
薛清一直留意裴父的神情變化,自然注意到對方聽聞此事并未勃然大怒,臉上顯現的是驚訝之色,詫異薛清是怎麽知道這件那事情的。
薛清面色煞白,形槁心灰,連他自己都未察覺的一絲期待徹底泯滅。
原來裴郎早已知曉這件事,甚至,這其實就是一場戲,只為了将瑤兒賣與皮癞子的戲碼!
“阿爹!”
“小清!”
薛清搖搖欲墜的身體被一位滿臉絡腮胡子的大漢接住,這人體格健碩,與陸一鳴不相上下,此人粗重的呼吸聲在這安靜的大堂格外明顯,後背深色的汗漬清晰可見。
“舅舅......”
薛清的大哥,也就是裴星的舅舅将懷裏的人交給裴星。
他起身推開二娘,抓着裴父的前襟,一拳一拳下死手。
要不是今早當鋪的熟識告知他小清的事情,他還不知道裴家發生的事情,平白讓自家弟弟受了這麽多委屈。
這人渣,虧他當年死皮賴臉向自家二老發誓,絕不讓小清受委屈,前兩年二老看在眼裏,逝去的時候還念着這人的好,欣慰離去。
可這人呢?
以為小清沒了父母便能随意對待是吧?把他這個大哥放在哪裏?今兒不打死對方,他就不姓薛。
薛家老大不愧是混镖局的,這下手是快準狠,就算曾經是獵戶的裴父也不是對手,那一拳又一拳是真的往死裏打,鼻青臉腫不說,再打下去,恐怕真得出人命。
周圍的人不敢上前阻攔,薛清還沒回神,陸一鳴上前一步,一把抓住薛陽揮舞在空中的手臂。
裴父氣息微弱,臉已經被揍得血肉模糊。
無法宣洩怒氣,薛陽橫眉瞪目,語氣不善:“你是哪根蔥?”
被他握着的手勁松了些,陸一鳴放開他的手腕,沒有計較:“舅舅,小子是小星的夫婿。”
他越過陸一鳴朝裴星方向确認,見自家外甥和弟弟安然無恙,冷靜下來,緩緩從裴父身上起開。
這人還不能死,要死也得先把這和離書給我寫上。
院外有人見到薛陽的面孔開始,料想到今天這事兒無法善了,早早派人去請村裏的大夫,這會兒正派上用場。
“皮癞子,你要強娶強賣我家外甥女?”
他怎麽差點忘了這狠人,皮癞子倒是沒想到薛陽回來了,這人在薛家二老過世後,一直跟着鎮上的镖局走南跑北,三五年也不回來一趟,鮮少見着他的人影子,到是沒想到這會兒居然回來了。
“怎麽會呢?薛哥,這不是裴大欠了錢,今兒是還錢期限,這白底黑字的欠條上寫着,還不起便把他家妹妹抵給我嘛,我也只是按規矩辦事吶。”
“那這五兩怎麽變六兩了?”
皮癞子一臉谄媚,典型的欺軟怕硬:“哎,這不是開玩笑嘛,我哪能要六兩不是,誰不知道這方圓十裏之地,我最是公正不阿,借多少還多少。”
這人嬉皮笑臉的無賴樣,薛陽懶得和他計較,他從薛清手裏拿過五兩銀子扔給對方:“你可以滾了。”
皮癞子臉上笑臉相迎,背地裏謾罵不止:“我這就走,這就走。”
“等一下,把欠條撕了。”
薛清可沒忘記這人手上還有裴大的欠條,見人想離去,趕緊喊住他。
欠條化為三四片廢紙,讨債的人離去,看熱鬧的人可沒有,他們梗着脖子等待接下來的好戲呢。
裴父面上纏滿繃帶,人已經蘇醒,二娘伴在對方左右,郎情妾意,很是登對。
“筆給你,和離書寫上。”
一支筆和一張紙滾落在裴父面前,他只掃了一眼,便移開視線。
往日裏的溫和不在,他的臉上挂着譏諷:“有本事打死我,只要我不寫,薛清就算在裴家做牛做馬,也和你毫無關系!”
薛陽氣得渾身發抖:“勞資打死你!”
一只布滿繭子的手輕輕蓋住他的手臂,薛清走上前,蹲在地上與他平視。
“夫君,”薛清的語氣柔和,像是下一秒就會朝裴父妥協,“我把你贈予我的玉镯當了。”
他露出懷念的模樣:“昔日你說我的手腕纖細,最适合戴這些東西,後來手腕粗了帶不上,我一直将它放在荷包裏随身帶着。”
“今夫君既有二心,難歸一意,那便就此作別吧。”
薛清用最溫柔的語氣說着最殘忍的話。
二十五年的相伴,怎麽可能沒有感情,曾經清冷的那位佳人正在離自己遠去,裴父沉穩的心一下子慌亂不已。
“阿清,是我不好,原諒我好嗎?”
平日裏,一旦裴父這麽說,薛清必定軟了耳根,消了氣,但今日不同。
薛清的語氣中帶着決絕:“和離吧,當年成親前,我爹我娘讓你寫的那一份承諾書,我還存着,想着老了還能用這張紙調侃當年的你,奈何緣分太淺,承諾過于輕賤。”
薛父薛母早年身體便不佳,裴祖母強勢,他們擔心走後薛清在裴家受委屈,便讓裴父簽了這承諾書,如若他日有二心,阿清便可自行讨要和離書,夫家不得已任何理由拒絕。
裴父當年信心滿滿,歡喜薛清還來不及,哪會有二心,當場便磕頭向二老保證,果斷寫了承諾書。
“阿清,我真的錯了,都是這個女人在我耳邊吹風,說将我們的瑤兒嫁給皮癞子便能讓阿聰上私塾,阿清,我真的是受人蠱惑,你原諒我一次吧。”
原來事實竟是如此,薛清後退一步,裴父只來得及碰觸到衣衫一角,眼睜睜見對方離開自己的範圍。
薛清心如死灰,不想多說,拿出那份承諾書,朝着院外前排的一位老人說道:“村長,麻煩了。”
塵埃落定,一場鬧劇自此散場,薛清不再冠以裴姓。
不知道是不是還有最後一點良心,裴父最終還是替裴大和裴二分了家,裴瑤則是薛清帶走,過繼給未有子嗣的薛陽。
裴星受到的打擊一點兒不比薛清小,一樁樁事情,從小妹差點被賣,當年自己嫁人的真相還原,陸家暗地裏的接濟,父親和阿爹和離,再加上心目中的慈父形象崩塌。
半日功夫,天都變了樣。
瞧這人單薄的身體,陸一鳴輕嘆一口氣,将人打橫抱起,用自己的身軀撐起對方的港灣。
“別怕,我還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