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裴星急急忙忙直起身, 頭頂磕到陸一鳴的下巴,後者毫無防備間咬到舌尖的一塊軟肉,捂着嘴痛嘶一聲。

別看這人看似柔弱無比, 這力量可真不小。

“夫君, 你沒事吧?”

裴星手忙腳亂踮起腳尖想查看人的情況,他剛一心急沒注意夫君的位置,暗自懊惱。

陸一鳴擺擺手表示沒事,這點小傷小苗還是能治愈的, 否則要它何用。

“星哥兒?星哥兒!”

外面的叫喊聲急促萬分, 讓裏頭的人也心神不寧。

父親賣了他,他恨他怨, 但他做不到熟視無睹, 多年的親情怎能一下子割舍。

他還記得小時候父親抱着生病的他四處奔走,鄰裏鄰外皆說這病無法治, 但父親還是沒有放棄。

或許是父親的誠信感動了上蒼,在換藥後他病情總算好轉,擔驚受怕半月後終于挺過難關,撿回一條命。

這能說父親不疼愛他嗎?

還有每次外出時的千叮咛萬囑咐,向別人說起自己時猶生的自豪, 偶爾打獵回來帶的山果,給他講山間的趣聞。

怎麽能說父親不疼愛他。

但,事實就是事實, 父親賣他的事情無法當做不存在。

或許血脈上的親情也會随着自己孩子的增多而淡薄, 自從弟弟妹妹出生後, 父親的目光極少在他身上停留。

他的懂事帶來的不是父親的關注,而是因懂事起的忽視,乃至, 無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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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日知曉父親作為的他傷心、難過,甚至有念頭想,自己為什麽是父親的孩子?為何無法擁有像陸家夫婦一樣溫暖的家庭?

人的出生無法選擇,無論他如何厭惡,流淌在血液中的血緣關系終究無法改變。

有時候,他甚至怨恨這世道,為何對哥兒如此不公?但又忍不住想,他如果不是哥兒就好了。

或許人就是這樣,怨天尤人。

這是在遇到夫君之前的想法。

但如今這想法卻是變了,如果他不是哥兒,如果他沒有被賣給陸家,那他永遠也遇不上夫君,也無法做夫君的夫郎。

他現在很幸福,對父親的怨恨也少了許多,內心的創傷或許會随着圓滿的生活而逐漸釋懷,但那條傷疤卻依舊留在心底,難以去除。

今日再次聽聞他往日刻意忘記的人,他還是難以做到裝聾作啞不去過問,因為這是他十幾年的父親。

陸一鳴帶着某個糾結的小家夥出門,他大致能猜到對方的所思所想,能理解不會責怪。

如果是他有這樣的父母,他絕對會老死不相往來,二十年孤兒的生活和十年末世求生還是讓他變得心腸堅硬,除了眼前這塊軟肋,他并不害怕失去什麽。

來人是松陽村的村民,與裴家是近鄰,裴星還記得這人,對方家有一哥兒與他算是發小,不過自從兩人大一些了,關系反倒漸漸疏遠。

“哎,星哥兒,你快跟我去瞧一瞧,你父親這情況可不好。”

陸一鳴拉着人後退一步,倒不是他想懷疑人,只是事情還是說清楚些比較好,誰知道會不會是有人想謀害自家夫郎而設的陷阱。

他承認自己有些被害妄想,但夫郎只此一個,他要把人護好才行。

裴星不知夫君心裏暗戳戳想着什麽,只當是以為在提醒自己不該與人靠太近。

“父親他怎麽了?”

自從阿爹搬到鎮上去,大哥和二哥分家,他還未去過一回,實在是不知該如何面對父親的這番轉變,相見不如不見。

“你父親被賭坊的人打了!”

裴星心下一驚,又是不解,父親從沒沾過賭,怎會招惹賭坊的人?

“這是怎麽回事?”

“哎,這事我不好說,”這人面露難色,仿佛有什麽難以啓齒,“你要不回去問一下你父親吧。”

對方越不說他越是在意,莫非父親因為二娘沾上了賭瘾?惹了賭坊的人?

可不是有大哥和二哥在嗎?怎會派人來他這說事,他可是一個外嫁的哥兒,準确來說是賣掉的哥兒,早已入了陸家的籍,就算是解決問題也不該來找他。

他帶着不解問道:“大哥和二哥呢?到底發生了何事?”

大哥和二哥不至于鬧到這番難看的地步,父親挨打也不出面,這世道不孝可是要挨板子的。

“你大哥……不是你大哥!”

“這是何意?”

這人說着莫名其妙的話,大哥怎會不是他大哥,這可不興鬼神的說法,莫非……?

他不着痕跡地往陸一鳴身邊靠,有些害怕。

對方來回踱步,試着開口三四次,見人升起警惕的目光,他心一橫,将事實說出口:“你大哥非你父親的種,你二娘他不守婦道啊!”

二娘不守婦道?怎麽可能?

二娘不是心心念念父親嗎?甚至恨不得阿爹消失在兩人的世界裏,怎會與他人通奸?

這事兒受到的沖擊比父親被打更加強烈。

然而說的人不會因為他的困惑而停下,越說越起勁,恨不得把知道的全部說給他聽。

“你二娘他大哥真不是個東西,欠了債自個兒跑路了,将徐二娘抵了出去,賭坊拿着不知道從哪裏來的你二娘的信物上門讨債,結果你父親氣不過與人發生了口角,被打了!”

“這事要是徐大的鍋自然鬧不起來,官府也不是擺設,打了人豈能善罷甘休?”

他說着緩了一口氣,偷偷睨了眼兩人,發現在聽,沒有暴起的傾向,放下心來,毫無顧忌地開口說道事情的來龍去脈。

“壞就壞在徐二娘還真與人有染,平日裏徐大以此為要挾,讓她時不時拿錢供他賭,她也只能接下這啞巴虧,替自家大哥在後面擦屁股還債。”

“以往這都是小賭小鬧,萬萬沒想到這次徐大喝高後被人慫恿着輸了上百兩,他個窮光蛋哪裏拿的出這麽多錢。”

“為了自己脫身,徐大想了個陰招,他把徐二娘這事兒抵給賭坊,讓人去找徐二娘掏錢,自己則因害怕,當夜卷鋪蓋走人,人都不知道跑到哪個地方去咯。”

“找不到徐大,賭坊人自然不肯善罷甘休,帶着人上門找徐二娘讨債,那催債的頭兒見徐二娘拿不出錢來,把這事兒抖露出來,現在整個村都人盡皆知。”

“啧啧,原來徐二娘出嫁前與同村的童生有染後被抛棄,早已非完璧之身,我說當年怎的你祖母能給你父親納一個妾來,就這麽些個聘禮,可娶不上一個女子,更別說是做小。”

“虧你祖母當年還沾沾自喜,以為是祖上積福賺了大頭,哪想到是陰溝裏翻了跟頭。”

家醜不可外揚,裴星并不想聽二娘如何,自從知道賣他這主意是二娘提及後,他頭號怨恨的便是這位平日裏待他們不親不遠的二娘,如今更是令人不齒。

至于祖母,她一向瞧不上他這個哥兒,他與對方并不親近,如今早已埋入黃土,不願去說一位已世之人的是非。

“那我父親……?”

這人識趣地收起偏離的話題,重回正軌。

“你父親原本被打後也只是受了些外傷,聽聞這事兒那還了得?咳血後是徹底一病不起。”

“你大哥知道這事兒後難以接受這事實,整日借酒澆愁,人在酒館到現在還沒醒。至于你二哥,分家後搬離松陽村,不知去向。”

“這事發生在昨夜,如今你二娘被關在祠堂等候查清事實真相,是被休還是被浸豬籠還未知。”

“如今家中只剩你弟弟照顧着你父親,說你父親念叨你,托我來給你捎個信。”

陸一鳴見裴星垂下眼,手捏着他的衣袖,腦子裏不知在想些什麽。

雖說他本人并不想裴星去接觸這檔子事,惹了一身腥不說還得重溫傷心事,但如果夫郎放不下他父親,他也會支持。

這件事情終究是一個過不去的坎,是繞是填,全依他自己,旁人開解不了,連他也不行。

作為丈夫,在他沖鋒時做他的後盾,在他委屈時做他的依靠,便是他的職責,不該以自己的身份去強求對方。

“想去探望你父親嗎?”

面前的人遲疑片刻,擡起一雙清澈的眼,堅定地朝他點頭:“想,夫君可以陪我一起去嗎?”

“好。”陸一鳴摸摸他的頭以示安慰,這份坦蕩,他很喜歡。

同陸父陸母簡單說明後,兩人裹上披風出門。

雪地并不好走,陸一鳴牽着裴星的手,一點點往松陽村走。

“夫君,我不知該如何面對父親。”

聽對方突然開口,陸一鳴略微驚訝,這是小星星頭一回朝他敞開心扉,以往小星星遇到委屈的事,他都是一個人悶在心裏,獨自承受,暗自神傷,從沒想過找人分擔。

有時難以控制,便會找他庇護,在他懷裏哭泣,找安全感,但這其實是一種自我逃避的行為。

他願意分擔對方的怒和哀,而不是只獲得對方的喜和樂,他時常告訴自己夫郎還小,不懂得如何表達,他願意等,等對方長大。

如今這樣的轉變他很高興,說明對方對他從依賴轉變為信任,不再只是将他當作逃避所,是把他當作真正信賴的人。

他的小夫郎朝着更好的方向在慢慢成長。

“作為子女,父親将你賣給陸家,小星便已經報了養育之恩,無需愧疚。”

“我的小星星做什麽夫君都會支持,放心大膽地順着自己的心走,好嗎?”

裴星沒有說話,他看了一眼走在前面的人,趁人沒注意,靠近陸一鳴,偷偷将手伸出披風外,握住大掌,又松開,改為五指相扣。

夫君的手好溫暖,同他的人一樣。

再次見到裴父,宛若隔着滄海桑田。

原本生龍活虎的人安安靜靜躺在病床上,哪還有精神煥發的模樣,這會兒在床上臉色蒼白,萎靡不振。

裴星怨父親,但見到這人形容枯槁的樣子還是忍不住心疼,月餘未見,變化竟如此之大,他險些不敢認。

他抿着嘴,朝着床上輕喚一聲:“阿父。”

作者有話要說:  看了一下時間已經一點多了,那就祝各位友友中秋快樂呀!

(題外話,鮮肉月餅yyd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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