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捉蟲) (1)

年前的陸一鳴抽不出一點兒空餘時間, 姜先生像是打算壓榨他所有的精力,把時間完全投入到騎射練習之中。

陸一鳴現在九發六中沒問題,七中也不在少數, 但百發百中的次數鮮少見到。

要想在解試中脫穎而出, 按照對方現在的水平輕而易舉,但一旦上了考場,心裏總會有所波瀾,大多數考生都發揮不出正常水平, 大約有一兩箭的容差。

與陸一鳴接觸不久, 就這段時間的相處來看,他并非是那種遇事容易慌張的武生, 但也不得不加強訓練, 以防萬一。

畢竟科考可不止心理這一變化,也得考慮當時的天氣、馬的狀态等其他不定的因素。

跑完這一圈, 姜潤山遞給他一個水袋,看了一眼剛才的成績問道:“感覺如何?”

陸一鳴接過手袋,在馬背上潤嘴後,搓了搓臉上的寒冰,哈出一口熱氣:“手感還行。”

除夕, 也是今年最後一天在馬場訓練,姜先生是真的信任他的體力,一個上午他就沒從馬背上下來過。

陸一鳴翻身下馬, 取下背上的箭袋, 活動一番手臂。

小說中描繪的“箭穿星河, 持弓縱百裏無敵,紅衣怒馬,骁騰觀山海之姿”到底不是人幹的事。

一個上午他渾身都颠得疼, 萬幸有小苗給他物理加持,否則這得酸一兩天。

馬被牽走帶去休息,剩下的兩人邊走邊聊:“近幾日你都穩定在九發七中,雖有進步,但萬不可松懈。”

陸一鳴從學騎射至今恰好滿雙月,從初學到有今日的命中率,絕對稱得上天才,他有時看着對方在馬場上奔跑的英姿也不得不佩服。

如若再給這人一段時間,他甚至都可以期待今年的三甲人選,結合對方的步射、技勇和策論,或占一席。

欣賞歸欣賞,如今他是對方的老師,自然不能将之表露在外,習武之人切記過于自滿。

陸一鳴不知正常學習兩個月能達到何種水平,但平日裏見其他在馬場練習騎射的武生,發現他們平均水平為九發三四中,那應該還算可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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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能感受到姜潤山對他隐隐的期待,面上卻不動聲色道:“學生謹記。”

馬場廣闊,不似房屋用牆體阻隔,這會兒視野開闊,放眼望去一覽無餘。

“讓開!快讓開!”

背後傳來慌張的人聲,馬蹄聲伴随着這道聲音朝他們逼近,陸一鳴轉過頭看去。

那馬看着有些癫狂,眼睛瞪得老大,憤怒地嘶吼着向前全力奔跑,馬蹄踩在地面上揚起厚重的灰塵,它脖子上略長的鬃毛像是被生拽着往前飄。

倒像是桀骜不馴的野馬。

駿馬上的人攔不住,只能俯下身貼近馬背,兩手緊緊拽着缰繩,避免被摔下去。

對方注意到正前方有人,但又無法避讓,只能高聲提醒,以防被失控的馬撞上受傷。

陸一鳴拉着姜潤山往邊上撤,讓開道,哪想那馬卻未沿着事先的路線沖過去,而是向他們直直撞過來!

這馬怎麽回事?!

眼見着擡起的馬蹄快要踩踏上他們的身體,陸一鳴眼疾手快将姜潤山推向一旁,自己則閃身暗自用小苗勾住馬的後腿,向後一拉。

在馬撲倒在地前,他伸手将馬背上的少年提拉出去,摔到一旁的幹草堆上。

這匹馬倒地抽搐,發出撕心裂肺的悲鳴後,變得一動不動。

【這你幹的?】

【不是我,我沒有!主人沒下令,無緣無故我毒它他幹什麽?】

這馬是發了什麽瘋直奔他們,這一不小心是要出人命的,有人蓄意為之嗎?

既然毒液不是小苗所為,誰又這麽殘忍将一匹馬活活毒死?

無數的問題在他腦中快速閃過,陸一鳴一時看着地面沒有動作。

“你們對我們的馬做了什麽?!”

剛才将陸一鳴的馬牽走的那一位飼養員正巧看到馬倒地不起的畫面,這會兒赫然大怒,怒氣沖沖朝着三人厲聲呵斥。

這人蹲下身檢查這匹駿馬,發現馬嘴裏吐出白色的泡沫,健壯的身軀在抽搐中痛苦的死去。

他頓時紅了眼:“你們這幫畜生不如的東西,馬就活該遭這罪?它與你們無冤無仇,你們居然還給馬吃老鼠藥!馬不會說話,你們根本不知道他生前到底經歷多少痛苦!”

陸一鳴收斂情緒,沉下臉,原本還想興師問罪,沒想到倒打一耙。

“你他娘的,這根本不是我們做的!”

剛從驚魂中回神的少年爬起身,赤紅着臉一臉憤怒,剛才要不是有那稻草堆緩沖,他說不得會被發狂的馬摔在地上,斷了腿,那他便無緣這次武科舉了!

少年頂着一頭插有稻草的蓬亂頭發,怼着人的鼻子就是一頓罵:“你還敢罵我?勞資差點被你們這發瘋的馬給害死,你們給爺等着,我叫我爹來收拾你們馬場!”

不遠處的馬場主原本只是路過,這會兒聽人大聲吵起來,趕緊過來。

他一靠近,便認出那位少年的臉,頓時想扶額溜走,這不是縣令的寶貝幺兒馮廷玑嗎?怎麽碰上這位爺。

誰不知道這人平日裏嚣張得很,仗着有一位縣令父親的寵愛,不說橫行霸道,偷人小孩糖,惹哭人的事沒少幹。

夭壽了,這祖宗怎麽這幅模樣?!

要知道這人可受不得一丁點兒委屈,他敬你一尺你得還他一丈,要是倒過來準讓人吃不了兜着走。

“馮少爺這是怎麽了?下人一時情急沖撞了少爺,還請見諒,我們不妨把事情解決了再罰他如何?”

看着倒地的馬他不是不心疼,這可都是他的寶貝。

如今出了事馬場必然要擔責,但事情真相如何,有待斟酌,這人橫行霸道的名聲響亮,但絕對不會主動惹事,相反倒是嫉惡如仇得很,處理得好說不定還能放他們一馬。

現在最主要的還是得穩定這位爺的情緒。

馮廷玑撇撇嘴,瞪了那飼養員一眼,明白事情孰輕孰重,這事兒要是沖他來的……

他眯起眼,笑得旁人心頭發憷,眼中的兇狠一覽無餘:他要人生不如死。

四人仔細回顧這件事的來龍去脈,飼養員明白自己是誤會了他們,這會兒是一個屁都不敢放,縮在一旁降低存在感。

“我一直用的是這馬,當初來馬場時提過,我的馬得是專屬的,不允許其他人動。”

這位是馬場主親自接待的,他當然記得這件事,對方的馬是萬衆挑一出來的駿馬,由專人每日飼養,定期清理,為的就是讨這位爺歡心。

而且非常不巧,這人正是馬培生。

愛馬如癡的人最适合也最懂馬的保養,交給對方他很放心,不過這放心過頭了,否則馬培生也不會因為憤怒而不分青紅皂白地責罵對方。

“不知馮少爺今日上馬前是否有察覺異常之處?”

馮廷玑記憶回溯,沒放過一個細節:“并未察覺不妥,馬一切正常。”

馬場主皺眉,若有所思:“不知馮少爺今日何時開始練習騎射?”

這個他記得很清楚,今日太冷他起得晚,到馬場的時間不早:“巳時。”

“馬培生,今日這馬是你喂的嗎?”

躲在後面的人上前一步,垂着頭說道:“是小的,辰時喂完後小人便将馬放置在馬廄中,期間還曾帶它出去賽過一圈。”

照理來說這馬交給馬培生負責,那便不會有第二個人給他喂食,馬場主思考片刻問道:“可曾見其他人與它接觸?”

“并未,”馬培生有些慌張,這線索擺明了是他做的手腳,他坐立難安,也顧不得其他,大聲辯解,“我絕無可能對馬下狠手!”

瞧他之前悲痛欲絕的模樣确實不太像,但誰又知道這人是不是特意為之,無緣無故被罵的馮廷玑心情不好,嗤笑一聲:“知人知面不知心。”

毫無線索和進展,陸一鳴插嘴補充,将他之前注意到的細節說與他們聽:“那馬想撞我和先生,不知能否檢查一下我們身上有無吸引馬的東西?”

陸一鳴其實想當這是一場意外,畢竟他之前從另一匹馬上下來時,那馬并未有其他反應,理論上是不存在香料等引起馬狂亂的東西存在。

術業有專攻,馬培生湊近兩人身上仔細嗅聞,裏裏外外仔細檢查,沒有任何發現,排除刺激物的影響。

這就奇怪了,如果不是身上攜帶東西,那馬為什麽要撞他們?

“你們平時馴馬除了人力征服,要求跑遠的馬回歸馬廄是如何做的,專用口哨聲嗎?”

不外乎陸一鳴猜想這事,畢竟以前電視劇都是這麽演的,一吹哨子,那馬屁颠屁颠過來。

馬場主有些訝異,馴馬與這事有何關系,不過他還是如實回答:“有專門的哨聲,但會用手舞動小旗配合做指令。”

他們剛才是背對着馬房,正向朝着馬跑來的方向,陸一鳴沒有聽見哨聲。

至于是否有人在背後舞動旗子,他偏過頭問馮廷玑:“不知兄臺是否有看見?”

一想起剛才的事兒馮廷玑就生氣,那會兒他全身注意力都在馬上,哪還記得這事兒,他朝着馬場主沒好氣地回答:“沒看。”

陸一鳴問的問題,你朝着我生氣做什麽?

馬場主無話可說,但不能表現出來。

“你,去把所有會馴馬的人召集起來。”馮廷玑沿着陸一鳴的思路想,果斷指揮馬場主。

他是沒見着什麽揮旗子的人,但現在沒有線索,說不定找出什麽破綻來。

馬場主遲遲未動,他有些為難,不是他不想去,但現在馬場有不少人都在練習騎射,都是鎮上有頭有臉的人,突然叫停,這一下子得把所有人都給得罪了。

“喂,你聽到沒有?!”

他剛想開罵,一個小厮跌跌撞撞從門外進來,身後跟着一群氣勢洶洶的捕快。

馮廷玑的小厮見情況不對,直奔衙門,說縣令的兒子差點兒出事,正巧縣太爺也在,差點把他吓個半死,那愛不釋手的茶杯都摔個粉碎,就差直接殺上門。

好不容易被縣太爺夫人安撫下,他們做屬下的馬不停蹄地趕來。

這事兒他們能不管?他們敢不管?

見官府的人來了,馬場主松了一口氣,這下有正當理由可以命人去叫馴馬員過來。

馬培生既是飼養員又是馴馬員,整個馬場包括他共計六位馴馬員,其他五位在捕快前站成一排,面面相觑,困惑不解,不知發生了何事。

馮廷玑的小厮搬來一把椅子,他端着茶杯,翹着腿坐在上面,一派縣令的作風。

“你們每個人将今日做的事情都呈報一遍,包括幾時如廁也要如實說來。”

他的手指随意在面前劃過,最終定格在最左側的人身上:“就從你開始。”

“禀告大人,小人……”

五人逐一将自己半日行程說與馮廷玑聽,陸一鳴在一旁關注他們的細微動作,企圖找出一絲痕跡。

第一、第四和第五位陳述時一直看着馮廷玑,面部坦然,毫無心虛之意。

第二、第三位說話時眼神左右飄忽,第二位有時對上馮廷玑時會互視半宿,第三位一直盯着地面,沒有擡頭。

“最左邊這個和中間這個留下,其他人靠邊站。”

馮廷玑出聲指的兩個人,正是陸一鳴覺得可疑的兩人。

他輕挑眉梢,打量對方,坐着的人正好看過來,朝他微微颔首又轉回去。

還以為只是個纨绔,沒想到這人有真本事,看人果然不能被片面所迷惑。

馮廷玑将茶杯交給小厮,起身從捕快腰間抽出一把刀,走到第一個人面前,把刀架在他的脖子上,面無表情地說道:“你再把今日所做的事情說一遍,最好有能人證明你當時确實在做此事。”

這人略有慌張,但很快鎮定:“小人辰時在一號馬場喂馬,巳時一直在原地訓練新馬,并未離開一號馬場,縣尉之子卓澤武可作證。”

馮廷玑在三號馬場,但馬失控後沖進二號馬場,一號和三號之間隔了半刻鐘的路程,如若未離開不可能會有時間下藥。

但二號馬場距離一號馬場近,這人趁機指揮馬行動的嫌疑無法洗脫。

這位馴馬員被捕快一左一右架離在一旁,馮廷玑把玩着手裏的刀,輕輕拍打另一人的臉頰,同樣把刀架在人的脖子上,漫不經心地問道:“那你呢?”

“禀告大人,小人今日辰時一直在二號馬場當值,巳時與馬培生換班,前往三號馬場馴馬,期間曾獨自去過茅房。”

“可有人作證?”

“三號馬場與二號馬場的人均能作證。”這人還是低着頭不看馮廷玑,并未有其他小動作。

老鼠藥大約一刻鐘到半個時辰生效,但那段時間正巧是馮廷玑在馬背上的時間,按照推斷不可能有人給它下毒,除非……

陸一鳴走到口吐白沫死亡的駿馬邊上,招呼仵作:“檢查一下馬嘴中是否有牽引繩和藥袋的殘留。”

驗人屍體還行,驗馬的,他有些不樂意,不過被馮廷玑一個冰冷的眼神吓到,還是乖乖按照陸一鳴的吩咐細細查看。

他用清水将它的口腔清理,露出馬的牙齒和舌苔,上排牙齒左右兩邊牙肉有被勒緊的痕跡。

這位仵作看陸一鳴的眼神有些奇怪,這人是怎麽知道的?

“結果如何?”

“少爺,真如這位武生所說,牙縫間有穿洞和受力的痕跡!”

馮廷玑将馬培生從一旁揪出來,面帶寒冰:“我問你,你辰時喂糧時有無查看?”

“有有有,小人每日都會檢查,但并無繩索的痕跡!”

馬培生被拎的有些難受,哭喪着臉無比難堪,誰他娘的想嫁禍給他?!

馮廷玑将人放下,看着被架着的兩人說道:“很好,把卓澤武那個小人給我帶來。”

原本陸一鳴還想提醒他一句,不過這人大概已經有大致的推斷,他便站在一旁沒說話,準備看戲。

縣尉之子卓澤武長相魁梧,但卻是個文秀才,這會兒也不知道是受着什麽刺激,到馬場來練騎射。

陸一鳴見過這人許多次,同為早晨最早一批進場的人,算是點頭之交。

“找我什麽事?”

這兩人一看就是舊識,不過關系可能一般。

馮廷玑冷着臉指着其中一人問:“這個人,一直在一號馬場?”

來人順着他的手看過去,有些面熟,但不記得這人是誰,他回憶今天的馬場,确實有這麽一個人:“一直不确定,但人确實是一號馬場的,怎麽了?”

“還怎麽了,這人要謀殺我,是不是你指使的?”

卓澤武皺眉,倒不是因為他略帶懷疑的口吻,而是他說出的信息,一個馴馬員想殺縣令之子,不想活了?

“不是我,”他又看了眼被指的人,眼神陰狠,“是他嗎?随便按個罪名,幫你殺了。”

怪不得馮廷玑說這是個小人,陸一鳴正對着他,能看清那一閃而過的殺意,不似作假。

馮廷玑似是沒想到他會在大庭廣衆之下說出這番話來,瞪大眼睛不敢相信:“你瘋啦?!”

卓澤武聳聳肩,用平靜的語氣說着殘忍的話:“本來就是要死的,不過提前了而已,相信縣令之子會替我處理好的。”

他提刀一點點靠近。

一旁被指的那位一號馬場的馴馬員終于開始哆嗦,整個人滑坐在地面上,朝兩人求饒:“小人知罪,小人一時糊塗,才受人蠱惑,收了銀兩辦糊塗事!”

這人叫徐申義,卻配不上他的名字。

半月前這人收了另一位馬場馴馬員的賄賂,說是有人想要除掉陸一鳴,他想着這人不過是個農家子,哪知道還牽扯另一個人,還是縣令之子。

況且有十兩銀子!他在馬場做工五年才有這個價錢,他當然應允了。

當初說好,只要他在這邊揮動旗子便可,他想這麽簡單的事情,到時候慌忙之中哪會被人查出來,多方考慮還是抵不過十兩銀子的誘惑做了錯事。

現在聽見要因此喪命,才害怕起來,只不過他不明白自己是如何暴露的。

“作為第一個被問話的人,你回答地太果斷了,并未進行思考,說明事先有過編排,該如何回答。”

陸一鳴見人有些困惑,替人解答,不過他不理解,他這麽一個平平無奇的農家子,怎麽會有人想要他的命?

馮廷玑也不理解,有人想殺他無可厚非,他又不是沒經歷過,三號馬場的人雇徐申義殺陸一鳴他就不理解了,要繞這麽大一個彎?

不可能。

他走近三號馬場那位馴馬員,想逼供,但等他靠近,一柄鋒利的匕首突然從他脖頸前劃過,日光照在刀身上,刺眼的光芒戳進他的眼睛,他有片刻的晃神。

匕首削掉他鬓角的幾縷發絲,他的心髒怦怦直跳。

倘若不是一旁的卓澤武拉他一把,他鐵定血濺當場。

見事情敗露,這人滾動喉嚨,将什麽東西吞咽下去,沒一會兒捂着脖子臉色鐵青,眼球瞪大不再動彈。

這不過是一瞬間的事情,陸一鳴想阻止都來不及。

【毒能解嗎?】

【已經死了。】

解了也沒用。

衆人從驚吓中回神,齊齊轉頭看向活着的徐申義。

這人哪還有剛才鎮定自若的模樣,從他身上傳來刺鼻的臭味,這次是真的吓尿了。

“把人帶回去,好好審問。”馮廷玑敢打賭肯定,剛才那人就是來殺他的,什麽嫉妒陸一鳴的騎射能力,都是幌子。

他第一次重新打量卓澤武,想為之前的猜忌道歉,但出口的話卻不是那麽動聽:“沒想到還真不是你。”

他意識到這話不太對,趕忙改口:“我的意思是,這次多謝了,剛才的配合不錯。”

“什麽配合?”

“就你剛才說要殺人的事情,我懂,恐吓嘛,我經常用。”

陸一鳴見卓澤武晦明晦暗的眼神,沒有多說,這哪是随口一說的心理戰,這人是真的想這麽做。

卓澤武朝着馮廷玑靠近一步,擋住對方的半個身子,側身若有似無警告陸一鳴。

嗯?是他的錯覺嗎?這人把他當敵人,或者說情敵?

應該是他被這個世界同化的錯覺,看誰都像是一對。

人群散去,被人遺忘的馬培生突然被提起。

“馬培生,你下去領二十個板子,找管事結一下近期的銀兩,多給一個月的。”

馬培生捏着拳頭不敢吭聲,現在知道這人是誰了,他顫抖着身體不敢直視對方,先前一時情急口無遮攔,這會兒後怕不已,這位爺沒弄死他已經是十分仁慈。

他朝人哆嗦地磕了兩個響頭,按照馬場主的吩咐回去領罰,明白這馬場他無法再待下去,并沒有怨恨馬場主,知道對方這是在救他。

“你等會兒,”馮廷玑叫住他,仔細打量了他片刻,對馬場主說,“一會兒領完罰把人送到我府上去。”

完了。

馬培生一臉慘白,街坊老少誰人不知這位爺的手段,府衙裏的不少囚犯因為受不住對方的嚴刑拷打供出證詞,雖說都是犯事的人,但名頭傳開,誰都知道這人手段了得。

剛才的那一番場景他可都是看在眼裏,馬培生為了不牽連家中的老少,罵人的話再也說不出,只能磕頭謝恩。

馬場主看着人遠去的背影,暗自感嘆,馬培生這人雖然有時候口無遮攔,但養馬技術不錯,他有些可惜,但并未再次開口替人求情。

他明白這尺寸在哪,否則也不可能在居水鎮平安開馬場這麽多年。

雖然這兩人對他都有些誤解,他卻沒有多說,敬畏是下屬忠誠的基礎。

馮廷玑繞開擋在面前的卓澤武,對着陸一鳴由衷拜謝:“多謝陸兄解救,否則我怕是參加不了開春的科考。”

之前馬失控時他做好最壞的打算,沒想到被人相救,雖說情急之下把他扔在草垛中有失禮儀,但也是無奈之舉,他不可能恩将仇報。

“馮兄客氣了。”

想起什麽,原本打算打道回府的馮廷玑沖他詢問:“你找人擔保了嗎?”

“并未。”

原本他在馬場和武場結識一些人,雖有意向但人員還未定,說是等春節上來再議,所以他也沒同夫郎說起帶他一起走的事。

“我們這兒缺個人,你願意來嗎?”

馮廷玑想的簡單,這人能在關鍵時刻救人,說明人品方面必然沒問題,既然對方還未有擔保人,正好可以賣個方便,他心裏也舒坦些。

陸一鳴沉吟片刻,縣令的兒子邀請如若不答應,那倒是顯得他有些不識擡舉,不過他有另一件事想确認:“有個不情之請,不知能否帶家屬前去。”

馮廷玑的驚訝寫在臉上:“你科考要帶家屬?”

不過他很快反應過來,也是,他們有書童和小厮可以帶,但農家子好像帶親眷的居多,畢竟有些人自理能力确實不太行。

馮廷玑将陸一鳴歸類到不太行的那一組,也沒有拆穿,反倒有些同情和理解。

“對,不知可否?”

陸一鳴不知道這人怎麽想他的,就算知道了也不會多說什麽,和對方讨論自家柔軟的夫郎?那鐵定是不成的,他不願意。

對方點頭後,兩人約定初八那日同其他三位考生相互認識一番,于當日填寫結保證明。

******

除夕祭祖。

陸一鳴在姜潤山家食用午飯後,拜別先生,匆忙趕回村祭祖。

從小年忙碌到除夕,他終于可以睡幾個安穩覺,不用受姜先生的壓榨。

來得早不如來得巧,他回到村時,三人已經在八仙桌面擺上祭祖的貢品和香燭,正待點燃。

“夫君回來了!”

原本有些遠他還不确定,這會兒近了,裴星喜出望外地朝裏頭喊。

“我回來了。”

陸一鳴進門習慣性将人攬進懷裏,在額頭上落下一吻,門內的陸父陸母見怪不怪。

進了門,随便他們吧。

倒酒的活輪到陸一鳴來做,桌上每隔一定距離擺着酒盅和碗筷,表示需要祭奠的長輩。

陸一鳴拿起尖嘴酒壺,給每個酒盅撒上半滿的黃酒,以便一會兒再添。

陸母在最南面的桌面擺上點燃的蠟燭和香,在桌子前面的空地上放置一個捆在一起的稻草墊,充當拜墊。

八仙桌的左前方有一個類似鍋子一樣的鐵鍋,用于燒紙錢。

将買來的紙錢和念佛柴放在鐵鍋中點燃,按照輩分從大到小對着北面祭拜祖先。

傳統習俗在現代越發淡薄,他以前生活的城區很少有人進行傳統的祭祖儀式,都是年前擺些酒席,年後直接報團旅游,濃濃的年味也淡了不少。

但剛才一路上走來,幾乎家家戶戶都敞開大門,祭拜先祖,這年味一下子撲面而來。

“葡萄酒喝一點兒嗎?”

他取出之前釀的葡萄酒,給自己倒了一杯,味道還行,有些甜,酒精味不重,小星星應該會喜歡。

果不其然,夫郎就着他的酒盅輕抿一口,而後自己抵着酒盅一飲而盡:“好喝,又甜又香!”

小甜貓舔了舔自己的嘴唇,視線盯着那一壇葡萄酒,露出渴望的眼神。

陸一鳴沒讓人多喝,雖說葡萄酒的酒精濃度不高,但也是酒,就這人的酒量,他可不敢現在讓人喝上頭。

否則錯過了除夕夜守歲和點頭香,這人明兒得生氣了。

裴星的視線黏在葡萄酒上,陸一鳴湊近問道:“真的這麽好喝嗎?我剛只喝了一小口,好像沒有品出什麽,夫郎願意讓我再嘗一口嗎?”

裴星沒有多想,夫君釀的酒,當然可以喝,他給陸一鳴倒了一杯:“夫君喝。”

知道某人沒反應過來,陸一鳴的手輕放在他的後腦勺,不允許這人逃離,他整個人俯下身去,打開這人的牙關,盡情品味這醇香的葡萄酒。

良久,将人親得軟在懷中,陸一鳴才開口描述道:“确實如夫郎所言,又甜又香。”

說着還砸吧砸吧嘴,大有繼續下去的意味。

裴星放置在他胸前的手輕輕推拒:“夫君,該吃年夜飯了。”

他們來拿酒本來就是為年夜飯添一些彩頭,沒想到兩人在酒窖耗費了好長時間,阿爹和阿娘都要起疑了!

陸一鳴擡頭瞥見正打算叫他們的陸母,朝她點點頭,表示就來,才依依不舍地放開小夫郎的肩膀,将這壇開封的葡萄酒放進背簍,開始往上爬梯子。

回到竈房的陸母朝陸父嘆氣,突然提議:“當家的,要不我們再要一個吧?”

陸父很是詫異,剛才這是看見了什麽讓自己的媳婦兒有這般感言。

“說什麽呢,都快當祖母的人了,你這身體也吃不消,受這個罪做什麽。”

陸母也是被兩人的黏糊勁給刺激的,心血來潮,真要個孩子,哪有這個臉,指不定星哥兒肚子裏都快有了。

“我也就說說。”

見兩人從酒窖出來,這個話題自然沒人再提及,陸一鳴也不知道自己差點多了個相差二十幾歲的弟弟或者妹妹。

“這是新釀的葡萄酒,娘你嘗一嘗,夫君釀的,可好喝了。”

裴星獻佛般給陸母滿上,偷偷給自己又續上一杯,端着酒盅喝得急,生怕陸一鳴會把酒盅奪走。

“不和你搶,喝慢點,吃點下酒菜填填肚子,還能再喝兩杯。”

酒盅不大,喝三五杯到不至于會醉,便滿足這只笑彎了眼的小饞貓吧。

陸母和裴星喝紅酒,陸父和陸一鳴喝的則是米酒。

酒過三巡,父子倆好久沒說過話,趁着年關,陸父詢問一番他的武科考進度。

始終不過問,他們怕陸一鳴覺得他們對他不重視。

五年終究是一個坎,他們不曾參與兒子的成長,現在雛鷹早已成長為雄鷹,老鷹雖然無法在他展翅高飛的給予幫助,但為人父母,該有的關心還是必不可少。

“擔保人選可定了?”

陸父與陸一鳴碰杯,學業上的東西他們不懂,但一些其他瑣碎的事情他們還是能關心一二。

“嗯,今日定下,初八去鎮上填結保證明。”

“那就好,銀兩是否夠用?不夠的話,你盡管同我們說,你給我們的錢,我們一直存着,平日裏也不需要多大的開銷。”

陸父算是沉默寡言的代表,這會兒是喝的酒多了,話也變多。

“爹,我和小星還有二十幾兩呢,足夠了。”

說起去參加解試的事情,陸一鳴趁機将想要帶上裴星一起的打算說出來:“爹,娘,我這次去帶着小星一起。”

臉頰有些紅潤的某只小兔子陡然聽見自己的名字,停下一點點舔葡萄酒的動作,轉頭直愣愣看着夫君,有些呆滞。

夫君,要帶去江州府?

“這,”陸母和陸父對視一眼,陸父疑惑,“這可以帶家眷嗎?”

被全家注視的人淡定地說道:“嗯,與我擔保的人會帶小厮前往,我帶着夫郎并無不妥。”

陸父陸母臉上的擔憂一覽無餘,只有裴星悄悄牽上他的手,緊緊握住,一切盡在不言中。

見兩位當事人情投意合,做長輩的不會自讨沒趣,陸母沒說的是,要是路上星哥兒有了怎麽辦,但想到陸一鳴回來四個多月了還沒動靜,又覺得應該沒這麽快。

哥兒本身就不容易受孕一些,兩三年的常有,小夫夫倆都不着急,他們自然也不會着急。

趁着陸母洗碗的間隙,裴星拉着陸一鳴直奔兩人的卧房。

“夫君真要帶我去江州府?”

被剛才那一吓,裴星是徹底酒醒了,臉上的雲霞也消失不見,這會兒正一眨不眨仰視着他,滿臉期待。

“自然,為夫有未兌現的承諾嗎?”

裴星不假思索地搖搖頭,夫君一言既出,必定說到做到。

他先前以為要與夫君分離兩個多月,整日想和夫君多待上一些,但又不敢打擾他溫習功課,實在難熬。這會兒聽聞能一直同夫君在一起,怎能不欣喜若狂。

“前幾日一直盯着我,是不是因為我要離開,盤算着多看我幾眼?”

裴星睜着大眼,原來夫君知道他在偷看!

陸一鳴将這人抱坐在書案前的椅子上,想起一件事,他還沒向夫郎讨要那個吻。

“一張紙的懲罰,夫郎還記得嗎?”

他自然記得,只是這幾日夫君繁忙,他還以為夫君忘記了。

陸一鳴見人還記得,自然地背靠在太師椅上,活像是個大老爺,等着夫郎的服務。

別說,挺期待。

昏暗的燈光下,那剛剛消退的紅暈再次浮上臉頰,不施粉黛卻勝過濃妝豔抹,讓他恍惚想起那日洞房花燭夜,夫郎也是這般坐在床頭等他。

他的眼眸變深,體內翻湧着熱流,感覺酒勁有些上頭。

裴星原本就坐在他的大腿上,兩人離得近,他能清楚地看清這張臉,此時因為羞澀而煽動的睫毛,一點一點輕輕撥動他心中的弦。

對方閉着眼靠近,唇瓣未觸及他的嘴角便遠離,與他對視兩秒,突然伸出手捂住他的眼睛,才敢将唇貼上。

這吻并不深,不能說是吻,只是貼合在一起,最後用舌尖舔了一下他的下唇。

陸一鳴扣住他的後腦勺,都送到嘴邊了,他不叼回去吃,對不起他的耐心苦等。

直到裴星拽着他前襟的手微微顫動,他才将人放開,懷中人軟弱無力地靠在他的肩膀上,深喘着氣。

陸一鳴替他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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