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一只手伸出被褥試探邊上人的體溫, 一切正常,沒有發燒。
昨夜夫郎堅持留着體內的東西,他在人睡着後撤去了枕頭, 但未給他清理, 他有些擔心,怕人因此生病。
幸好無礙。
被注視的人眼球微微滾動,緩緩張開雙眼,下意識往邊上看去, 一張大臉出現在眼前, 他微微往後仰了仰頭。
看清人後,他又用蝸牛般的速度向陸一鳴緩緩靠近, 擡起白皙的手勾住他的脖子, 閉着眼熟稔地用頭頂蹭了蹭。
陸一鳴被他樹懶似的動作逗笑,伸手摸了摸對方的腦袋, 估摸着這人還沒徹底清醒。
果不其然,懷中的人晃腦的動作一頓,陸一鳴在他猛地擡起頭之前習慣性後仰,避免下巴被撞。
剛睡醒之人眼中泛着晶光,陸一鳴忍不住在這雙朦胧的鹿眼上落下一吻。
這一吻倒是徹底讓某個還有些迷茫的人清醒過來, 朝着他聲音沙啞地叫喚道:“夫君。”
只叫了一聲便停下口,這張小臉深陷自我懷疑中,他的聲音……
今日小年休息, 昨夜确實不知節制了些, 陸一鳴摸摸鼻子, 熟練地替人揉腰,雖說有些心疼但他心中卻無悔改之意。
某個舒服地眯起眼的人沒有一點危機感,典型被人賣了還替人數錢, 心裏念叨着夫君真好,每次都會堅持給他揉腰。
“夫君,我們還剩下三十六兩散銀。”
昨夜他打掃時将剩餘的銀兩重新點數,除去存儲在錢莊的五百兩外,他們零散的錢還剩下三十六兩外加九十八個銅板。
主要是之前建房時做飯的開銷、上梁酒席的開銷和夫君送給他的生辰開銷,用了不少銀兩。
近幾日又支出十兩學費和三兩年雜費,只能眼睜睜看着好不容易豐厚的家低一點點在減少。
Advertisement
曾經從沒接手過這麽多銀兩的裴星,現在覺得這錢真的是如流水一樣,不經花。
從儉入奢易,從奢入儉難。
他現在深深苦惱,以前沒錢時總想着怎麽把一文錢掰成兩文來用,現在卻覺得這些錢根本不夠夫君用到這次武科考結束。
夫君實在太能花錢了!
“練武場的開銷可以省下來,但馬場還得再去一月,約七兩,紙張的開銷可以省一點,再買一刀即可,過年我打算再買兩匹布,給家裏每人添一件新衣。”
“這樣算下來,我的小管家在我去武科前給我十兩,如何?”
馬場和紙張的開銷不能省,這是夫君要科考的,但新衣的二兩銀子實屬有些浪費,家裏剩餘的布料其實還能給夫君做一件的。
“夫君,我不用新衣,夫君的舊衣服我改一改也能穿。”
那些舊衣服打了好些補丁,布料又硬,夫郎近期被養得白白嫩嫩的,一點粗糙的摩擦,他的肌膚便會泛紅,他舍不得。
他用對方無法拒絕的理由将事情定下來:“我想元宵時能同夫郎一起去鎮上賞花燈,夫郎願意嗎?”
元宵燈會往年都十分熱鬧,不過他只有小時候被帶着去過一次,記憶有些模糊。
大了些自然不允許在外面抛頭露面,嫁了人夫君不在,他自然不能去,如今這麽一說他還真的有些期待。
穿着舊衣服同夫君出去,說不得會落了夫君的面子,而且他也不想、不想夫君看其他穿着光鮮亮麗衣服的人。
不用思忖多久,裴星便同意了此事。
按摩并未持續多久,陸母難得在外頭敲他們的門:“該起了。”
臘月廿四,小年。
今日十分忙碌,購置年貨、掃塵、打年糕、祭竈神,安排得滿滿當當。
房間內昨日裴星已經打掃過一遍,只剩下大堂和竈房還未清掃,這交給陸一鳴和裴星來做。
至于陸父陸母在兩人起床後,前往鎮上購買年貨,像這些傳統習俗的東西還是得長輩的人出馬,才不容易出錯。
“我來,你去那邊坐着折一些竈錠吧。”
陸一鳴見裴星彎腰時眉頭皺起,将人拉到矮竹椅上坐着,遞給他一些折元寶的紙,交給他輕松的任務。
自己則彎下腰接手剛才裴星的活,将大堂裏的桌椅都擦幹淨,掃去邊角落的蜘蛛網絲,把竈房裏的鍋碗瓢盆也沖洗一遍,動作有條不紊,速度極快。
這不比練騎射輕松。
陸一鳴看着幹淨整潔的大堂和竈房,雖然腰身有點酸,但成就感十足。
“夫君喝口茶,休息一下吧。”
裴星放下手中的折紙,将之前放在一旁納涼的熱水端給陸一鳴,這會兒水溫正合适,不會覺得燙嘴。
陸一鳴接過,咕嚕咕嚕一下子把這水灌下去,确實有些渴了。
這打掃衛生也不容易,傷腰不說還凍手,大冬天的,熱水很容易就涼了,太燙又洗不了碗,只能見它一點點涼下去,連他都覺得冷,更何況是怕冷的夫郎。
他的目光停留在對方的手上,這手最近幹得活少,一直擦着軟膏,現在手上的繭基本消下去,原本幹燥蛻皮的手光滑了不少,頑固的凍瘡今年也沒冒頭。
特別是晚上,摸上去手感不錯。
陸一鳴将嘴裏的水吞下去,眼睛卻赤丨裸丨裸地盯着對方的手,引得對方将手偷偷背到身後,不給他瞧。
小家夥只留給他一個氣鼓鼓的側臉,渾然不知這模樣在陸一鳴眼中更是可愛的緊。
“等爹和娘将紅紙買來,小星來寫福字,我來寫對聯,如何?”
對方動了動耳朵,轉過頭瞪大眼睛,有些不敢相信:“可是我是哥兒,而且我的字一點兒都沒夫君的好看。”
過年期間的福字和對聯大多會請村裏或者鎮上的讀書人來寫,不少書生還能為此小賺一筆,裴星從沒聽過哥兒也能寫福字的,這會兒屬實驚訝夫君的提議。
陸一鳴靠近對方,噙着些許笑:“哥兒又如何,夫郎難不成不相信我教人的本事?”
兩個多月的學習,夫郎喜歡模仿他的行楷字,又帶着自己獨有的特色,不似他的張狂,小星星的字體清秀端莊,和他的人一樣,給人一種如沐春風的印象。
雖說比不上書法大家,但寫一寫福字還是綽綽有餘。
最主要的是,他想打破裴星思想的牢籠,至少在他面前,他希望這人能夠将自己放到同他相對平等的位置上來,不因哥兒身份而覺得低他一等。
裴星連忙擺擺手,他知道夫君沒有生氣,但還是不想讓對方誤會:“夫君教得當然很好,只是我、我不敢,萬一要是寫得不好怎麽辦?浪費了一張紅紙,紅紙好貴的!”
還真是小財奴,舍得給他花大把的錢買筆墨紙硯,但對自己卻摳門的很。
陸一鳴抿住嘴花了很大力氣忍住不笑,假裝思索:“啊,那怎麽辦呢?要是夫郎把寫錯一張,那就罰你……”
認真聽他說話的人豎起耳朵,眉毛擰在一起,一臉焦急。
他捏了捏小兔子的鼻子,把話補完:“罰你親我一下。”
接機撩人,見人紅着臉沒有反駁,陸一鳴心情愉快地端起磨好的糯米粉打算去竈房做年糕,從他身旁走過時耳邊傳來幾不可聞的軟糯聲:“夫君這哪是懲罰,這分明是獎勵啊。”
打年糕是五河村這一帶的傳統習俗,寓意着生活與工作“年年高”,是春節走親訪友時所帶的傳統禮物,搏一個好彩頭。
陸一鳴在糯米中和上适宜比例的水,這水的多少有講究,多了少了都會影響年糕的黏度和口感。
和水後的糯米結塊需要進行過篩處理,将糯米結塊變小。
竈口裴星生火将水燒開,陸一鳴将過篩後的糯米粉放入蒸籠蒸熟。
潔淨幹燥的石臼放在一旁,待糯米蒸熟後,他将之導入石臼中,用木錘大力捶打。
裴星原本打算等夫君累了,輪換給他,結果夫君愣是一個人打了一百多下,也沒讓他來做。
“呼——”
呼出一口濁氣,陸一鳴甩了甩有些酸痛的手臂,放下手裏的木錘湊近石臼,用手戳一戳這白白的糯米團,軟硬适中,差不多可以做年糕了。
他取準備好的油蠟水塗抹手掌,起到不沾糯米的效果。
用手擀年糕時手不能停,一直不停地揉,才能将糯米更好地融在一起,口感也會更糯。
“夫君,清水來了。”
裴星将一碗清水放在陸一鳴的右手邊,後者揉一會兒便會灑上一些水,既能讓糯米粘合度提升,也能讓糯米減少粘板,做到不浪費。
陸一鳴捏起一小塊糯米團,沾上紅糖,湊到裴星嘴邊:“張嘴。”
“好吃!”熱乎乎的糯米團子很有嚼勁,加了紅糖之後味道更佳。
裴星學着陸一鳴的法子将糯米團滾上紅糖,一手拿着一手在底下托着給陸一鳴送過去:“夫君嘗嘗。”
好吃是好吃,就是有些粘牙。
陸一鳴見裴星的耳朵有些紅潤,仿佛在暗自竊喜什麽,他低頭看了一眼剛才咬糯米團子的位置,反應過來對方的小心思,沒戳穿他。
揉成形的糯米團用包着熱紗布的竹條碾成條狀,年糕基本成型。
他将事先準備好的紅心火龍果搗成紅色的汁,用稻草根蘸取後在大塊年糕面上寫上“招財進寶”字樣的紅色花紋。
至于裴星拿着只剩下根部的大白菜,蘸取紅汁,在小塊年糕上印下花紋。
“這紋路,還挺像玫瑰。”
大白菜根部被攔腰截斷,那橫斷面蘸上顏料印出來,看着還真像那麽一回事。
點綴完花紋的年糕晾在竹編上,放置在陰涼通風處陰幹,明日可将其放入清水中保存,不過得每天換水,以防發酸發黴。
幾乎與兩人将年糕放置在陰涼處同時,陸父陸母從鎮上采購年貨回來。
陸母驚訝地看着成型的年糕:“你們倒是迅速。”
六個大塊年糕和六個小塊年糕排排站,供他們過年吃食綽綽有餘,年糕久放得起,三個大塊就夠他們吃一個冬季。
陸一鳴和裴星幫着陸父陸母将背簍取下,将裏頭的水果、蠟燭、紅紙等東西取出,準備好一會兒要祭拜竈神的物品。
“這是你之前吩咐我們買的紅紙,往年我們都是找裏正家的童生寫的,今年倒是省了這個錢。”
陸母晚上偶爾會做一些點心給兩個人,雖然她不識字,但眼光還是有的,字跡是好是壞她還是有分辨能力。
去年的對聯還在門上貼着,與一鳴相比,她還是更喜歡一鳴寫的,專業的說辭她不會,她就覺得兒子的字上看去更賞心悅目。
一鳴有些練習用紙當做廢紙燒掉,她覺得可惜便拿回去偷偷藏着,順便給陸父看,得了三個“好”字。
陸家并不算窮,陸父也曾上過蒙學,自然知道這字好壞與否,欣賞自家兒子字體的時候別提有多欣慰。
不過這些一鳴都不知道,他們并不想給兒子制造壓力,能考上最好,不能考上也無事,他們田多,當個莊稼漢也不錯。
“天還亮着,我們先去房間裏寫對聯,明兒開始就能貼上。”
陸一鳴拉着裴星上樓,原本陸母還想叫裴星同她一塊兒準備準備祭竈,結果兒子下手快,愣是沒給她開口的機會。
她笑着搖頭:“這黏着夫郎的勁兒,也不知像誰。”
書案小,只容得下一個人,陸一鳴當然讓夫郎優先。
咳,他很正經的,只是想在邊上檢驗夫郎近期的功課如何,倒也不是想看能得到幾個吻。
裴星蘸了墨,先在廢紙上練習幾遍“福”字的寫法,找到最佳狀态,再騰到紅紙上。
第一次寫福字,夫君又在一旁“虎視眈眈”,他有些緊張。
正方形的紅紙旋轉四十五度,他深吸一口氣,開始下筆,一筆一畫連在一起寫得非常順暢,并未有出錯的地方。
他暗自松了一口氣,将因緊張而微微擡起的耳朵松懈下來,開始認真書寫。
好久沒在一旁看夫郎認真寫字了。
自從他去鎮上學習以來,晚上的書案成為他複習武經七書的地方,夫郎也将溫習功課的時間挪到白天,為的就是不和他撞上。
除去有些小星星不認識或者寫不好的字,他會抽空教人之外,其餘時間基本看不見他專注的模樣。
天色漸暗,輕搖曼舞的燈光落在他的臉上,為他平添了一份光彩。
那初見時略有粗糙的肌膚如今光滑白嫩,如凝脂般細膩,與那些大家閨秀相比不逞多讓。
陸一鳴這麽想着,手上的動作也不停,在人反應過來前捏了一把這肉嘟嘟的臉,惹得某人急了眼。
他低頭一看,原本該是收進去的“田”字右下角的筆畫突然往下拉伸,硬生生将這一帖字毀掉。
夫君一定是故意的!
陸一鳴能從他的臉上讀出他現在的想法,這次真沒想着搗亂,不過他沒解釋,白得一個吻,為什麽不要。
他伸出一根手指,在夫郎面前晃了晃,提醒道:“一張。”
裴星微噘着嘴沒看陸一鳴,但他了解自己的夫郎,這是表示默認了。
被欺負了還這麽乖。
他的手指蠢蠢欲動,假搗亂有向真搗亂進發的趨勢。
正當他想着怎麽偷襲時,裴星往遠離他的地方挪動一步,清澈見底的眼睛看着他說道:“夫君,寫完了。”
陸一鳴伸出的手改為拿對方的毛筆,手上不動聲色地将對聯紙鋪開,心裏卻想着其他事。
哎,有些可惜,居然只得到了一個懲罰機會。
裴星可不知道陸一鳴在想什麽,他将晾幹的福字紅紙一點點收起來,放進箱籠裏疊放整齊。
見天色暗堂,默默走到油燈邊上,像往常一樣替他輕挑燈芯,讓光線更亮一些。
陸父陸母只買了兩副對聯紙,打算貼在大堂門和院外的大門口。
陸一鳴沒寫多複雜的對聯,村裏識字的沒幾個,通俗易懂些的,反倒能引人駐足和一聲道賀。
一年到頭,既然是春聯那必定有一副得是“喜迎新春”,另一副陸一鳴在“吉星高照”和“萬事如意”之間思量一會兒,最終決定還是寫“萬事如意”的對聯。
既是圖一個心裏安慰,陸一鳴希望一家人能夠平平安安。
将風幹的春聯收整在箱籠裏,兩人起身下樓,未到竈房,已經能聞到從中飄散出來的淡淡的佛香味。
竈上的竈神爺像已經換新,原本陳舊褪色的紙正被陸母拿在手裏準備燒掉。
竈神像前擺放着蠟燭和燭香,上頭還有切段的甘蔗、糕糖和酒肉,皆是祭祀竈神的貢品。
“你們來得巧,我正打算去叫你們呢。”
陸母見兩人下來,讓人在竈神像前站着禮拜三下,心中默念祝福詞,她則在一旁燒之前裴星折給竈神的竈錠。
末了還在一旁添上一句:“竈神爺保佑,心想事成。”
作者有話要說: 過小年、掃塵、祭竈神的日子不同地區有些出入,可能會有一兩天的差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