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陸一鳴接住陸母踉跄的身體, 她雖然來之前就設想過這個場景,但到真正面對的時候,還是說不出的受傷。
二十多年前與陸郎私奔的是她, 讓爹擡不起頭的是她, 不孝的也是她, 她沒有理由去怪爹如今的無情。
可是如若當年不這樣做,她與陸郎之間毫無可能。
金老在陸一鳴和陸母之間反複橫跳,最後冷哼一聲:“怎麽,陸順抛妻棄子了嗎?”
陸母眼神黯淡, 陸一鳴替她回答:“沒有。”
豈料聽了這話, 金老的臉色更差了:“那你們娘倆來金府做什麽?二十多年前斬斷血親,硬是要同那小子遠走高飛, 如今生活窘迫又要回來不成?認爹嗎?老夫可當不起。”
“不是, 我只是想盡一些孝道……”
“老夫不需要。”
現在才想回來!晚了!
金老看也不看他們一眼, 被人攙扶着就往裏走, 鐵青的臉活像是陸一鳴他們欠了他幾萬兩黃金似的, 邊上攙扶着他的人大氣都不敢喘一下,生怕一不小心觸及金大人的黴頭。
陸一鳴想要開口安慰:“娘……”
二十多年未見,爹早已不複當年健步如飛的模樣,陸母望着金老佝偻的背影搖搖頭, 轉過身用繡帕擦了擦眼睛, 失魂落魄地離開。
爹如今身子骨不太好, 但精神氣看上去還不錯,至少罵起她來铿锵有力, 看來無需她太過操心。
既然爹不待見她,那她離開就是了,若是氣壞了身子反倒是她的罪過。
金府外的馬車緩慢離去, 金老被攙扶着在大堂內坐下,讓下人給他沏一壺清茶上來,顯然氣還沒消。
茶水換了兩次,金老已經偷偷朝大門口的方向看了不下幾十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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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道理啊,他又沒繼續讓人攔着,怎麽沒人影進來呢?
又等了一會兒,急匆匆的腳步聲從大門外傳來。
金老剛想起身的動作一頓,快速整理衣物,擺着一張臉,端起架子,眼神銳利地盯着門口,一會兒人進來一定要好好訓斥,把她罵個狗血淋頭,看她還敢不敢不着家!
二十三年,整整二十三年,她當真舍得!
腳步聲越來越近,金老美滋滋地想,這心急的模樣,肯定是想他了。
哼,他就知道這個不孝女肯定在外面哭完之後才會進來,他是不肯能心軟的,就算多叫兩聲也不可能,除非叫三聲!
玄色的靴子一角跨進門欄,半空中提着一盒盒禮物。
看到這,金老的臉色好了一些,心裏暗自點點頭,陸順教出來的兒子還算禮數周全。
整個灰撲撲的身影跨進門欄,金老繼續等待,小厮進來了這兩人就在後頭了吧?
他咳了一聲清清嗓子,端起茶杯,但餘光卻一直停留在大門口。
等到小厮走到跟前,他把視線收回,沉默地看着他,這個小厮好像有點眼熟?
怎麽好像……是他們府上的?
金府負責采購的小厮一進門就看到三雙沉重的眼睛聚集在他身上,一臉嚴肅,像是三堂會審,吓得他差點把手裏的幾摞東西扔出去。
他快速回憶自己今日做了什麽,确定沒有出現什麽差錯,才哆哆嗦嗦地向金大人行禮:“老老老、老爺,吉祥。”
“我不叫老老老老爺,還沒這麽老。”
不是小荞他們的下人,金老沒有再多分注意力在他身上,跪在地上的小厮在管家的示意下,心驚膽戰地離開,一口氣跑到庫房才卸下忐忑的心,他拍拍胸膛舒了一口氣。
剛才大人的眼神吓死他了!
大門歸于平靜,金老煩躁地再次叫人換一杯茶,一旁久站的管家提醒道:“老爺,這已經是您第三次叫茶了。”
意思是他在這裏耗費了許多無用的時間。
金老手指一僵,放下手中的茶杯,裝作不經意地說道:“這麽久了,你去把外面的人接進來吧,想她應該知道錯了。”
管家一陣迷糊,外頭沒人啊:“老爺您說的是?”
“就那個學人私奔,二十幾年沒來見我的不孝女,難道她還不肯認錯?”
一旁的老管家欲言又止,最後硬着頭皮說出事實:“老爺,三小姐在您進府的時候就駕車離去了,這會兒估摸着已經回到住處了。”
……
裴星注意到馬車回來,抱着小玉米等在門口處。
原本還想問此行是否順利,但見到陸母難過灰敗的臉識趣地沒有開口。
他抱着小家夥上前,讓他的眼睛能看到朝他們走來的陸一鳴和陸母:“小玉米看看是誰回來了?”
小家夥吸吮着手指朝他們看去,等兩人圍過來,一見是熟人,舒展眉頭,綻開一個天真的笑容,沒有牙齒的小嘴巴笑起來能看到裏頭紅潤的舌頭,莫名有一種感染力,非常治愈。
前段時間裴星經常夢中驚醒,好不容易睡着後又被小玉米的哭聲喚醒,整個人肉眼可見地消瘦了不少,為了能讓他有個好覺,陸母主動将小玉米抱到她的屋子裏去,所以小玉米對陸母的氣息也十分熟悉。
陸母從裴星的懷裏把他抱起,小玉米十分乖順地讓他抱着,笑得很開心,仿佛是在同他在玩什麽小游戲似的。
一老一小走在前頭,裴星與陸一鳴并肩跟在後頭,前者悄悄握着他的手,後者沖他無奈地搖了搖頭,裴星看不見的兔耳朵瞬間聳搭下來。
陸一鳴指了指前頭溫馨的兩人組,又指了指他們自己,表示娘有他們,沒事的。
裴星聽懂了他的示意,鄭重地點點頭。
陸母雖然不知道後頭兩人在比劃着什麽,但是被小玉米這麽一打岔,她的情緒也恢複不少。
爹既然還肯生她的氣,那麽在他的心裏她還是有些分量的,今日是二十年後第一次上門,爹生氣是應該的,等過了幾日氣消了些,她再前去試一試。
他們住在應離的府上,暫時還未搬出去。
應離知道陸一鳴種水果有一手,特意在他們廂房外的院子裏開墾了一片土地,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
如今居住在這兒一個月未到,帶來的葡萄種和西瓜種已經結出果實,幾個漲勢好的,成熟可摘。
陸一鳴在葡萄藤架下做了一個雙人吊椅,此時他正抱着裴星坐在吊椅上,享受片刻的安寧。
他摘了一顆葡萄,擦了幾下放入嘴裏咀嚼:“這葡萄依舊甘甜可口,這要是讓外頭的人知道冬日還有如此耐寒的水果,恐怕會驚嘆萬分。”
“嗯,多虧了小苗。”
【好感動啊,小星星還記得我……嗚嗚嗚,我已經在黑屋裏關了許久了……只能白天出來玩耍。】
陸一鳴聽着他的哭嚎,自己又掰了一顆葡萄塞入小星星的嘴裏,順便問道。
【要來一顆自己的果實嗎?】
【……】
這是個值得深思的好問題。
雖然按照人類的邏輯來說,從它身上剝離的植株,好像就等于它的崽子?那崽子生的果實就是崽子的崽子?那豈不是它的孫子?
小苗伸出的藤蔓在空中滑稽地停頓了一秒,就像是錄影帶突然卡帶,靜止不動。
過了一會兒它以更快的速度從葡萄藤蔓上摘下一串葡萄,藤蔓圍成一個密不可見的圓球,一點點縮緊,等展開時已經沒有了葡萄的痕跡。
裴星這次清晰地看見小苗進食的全過程,眼睛瞪的老大,沒有恐慌滿是好奇,小苗到底是用什麽方法讓它們消失不見的?
【不錯不錯,這孫子們很好吃,再來幾個。】
……
應離回來氣色很差,他們與三皇子那頭見了面,謝承安插在京城外的人手被大皇子他們的人揪出來,在對方嚴刑拷打之前服毒自殺。
而且不只一個,是安插在內部的暗探被一鍋端,且悄無聲息,像是布了天羅地網一樣,沒有一絲提前的異動,也沒有任何消息傳出來。
這讓他們不得不懷疑自己內部出了奸細。
“那安插在大皇子寝殿和攝政王那邊的呢?”
“那些人倒是安然無恙,傳回來的消息與平日相差不大,今個兒遠房欺淩弱小,明個兒哪個下屬強搶民女,看着就不像樣。”
沒道理啊,皇帝蘇醒,最着急的應該也是投毒之人,多多少少該有些行動才是,怎麽會與平日裏相差不多,否則他為何費盡心思做這些,還不是想早日登上那最高之處?
陸一鳴把自己的疑問說給他們聽,應離也想到這一層,如今軍營的探子全部折損,更是讓他有種風雨欲來的感覺,奈何無法判斷對方的行動,只能幹着急。
“你明日進宮萬事小心,大皇子可能會對你動手。”
這件事在陸一鳴公開自己是神醫的時候就設想過,所以他不會掉以輕心。
次日進宮,前腳剛進太醫院,皇帝就把他召過去談話。
“坐到對面去,和朕來下一盤。”
陸一鳴直視皇帝的眼睛,沒有從裏面看出什麽陰謀詭計,又掃了一眼屁股底下的墊子,确認沒有針什麽的釘在上頭,才放心坐下。
皇帝一看這謹慎的模樣,樂了,這是怕自己懷恨在心借機報複不成?
“陸神醫倒是個妙人。”
“陛下何出此言?”
皇帝橫了他一眼,臉上的詫異根本無需掩飾,難道你自己不知道嗎?
他沒有在這個問題上深究,盯着棋盤上的黑白陣營悠悠開口:“陸神醫看慣生死離別,不知對天之道與人之道有何理解?”
陸一鳴不理解,這兩天皇帝經歷了什麽,竟然和他一個認識不到一個月的太醫說這些,他沉吟過後老實回答:“草民沒有看慣生死,也就給三四個人看過病,沒有死的。”
撒謊是可恥的。
皇帝被他的話一噎,落子都錯了一格,突然不知道該如何說下去。
良久後,他再次詢問:“神醫,人死可以複生嗎?”
這是第一次皇帝這麽認真的叫他神醫,陸一鳴對上這雙無波的眼睛,想起自己這個個例,肯定道:“不能。”
皇帝原本就沒抱多大的希望,只是眼眸暗淡了些。
陸一鳴突然想起進京以來搜集的資料,皇帝昏庸,其實一開始登上皇位時并非如此,他也是個愛國愛民的皇帝,只是後來聽聞皇後被人害死,才成了如今這模樣。
所以這問他的話,大概是仍念着皇後吧。
兩人無言狀态持續了一段時間,只聽到落子的輕微響動,皇帝重新收拾心情,再次開口:“你是如何看待朕的幾個兒子的?”
又是大道又是皇嗣,陸一鳴突然不明白眼前人到底要說什麽,不過他還是認真思考了一會兒,在皇帝滿懷期待的視線下,謹慎開口:“都是兩只眼睛一張嘴,一個腦袋兩條腿,沒有什麽特別的。”
“……”
“醫者看待問題果然與衆不同,是朕格局小了,生老病死當是由天由命,順天者昌逆天者亡,時限到了神醫也留不住,時限未到閻王也不收。”
他停頓了一會兒,環視禦書房裏的金碧輝煌,感慨道:“就像是這皇位,該是誰的就是誰的,誰能說朕坐上這皇位不是老天安排的呢?都說人定勝天,怎知這不是上天早已安排好的生命路線,你以為改變了歷史,其實還是在這條道路上。” ??
我可什麽都沒說啊?
你為什麽腦補這麽多?
陸一鳴沒有說話,皇帝又說了一句:“只是你以為的以為罷了。”
這棋局自然是皇帝贏了,他或許是覺得一個人說話無趣,下完這一盤就把陸一鳴趕了回去,只留下一臉懵的陸一鳴,行走在路上,還是沒明白對方叫他過去的目的是什麽。
等陸一鳴走遠,皇帝垂着眼看着空空蕩蕩的禦書房,突然自嘲一聲:“我同他說這些做什麽,偌大的皇宮,除了已故的皇後,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
若有似無的話音回蕩在大殿內:“婉兒,我原本想讓整個大荊為我們陪葬,那鮮紅的血與你最愛的玫瑰相配,是個不錯的墓地呢,只是可惜,朕的謝将軍不惜帶着幾個兒子死在邊疆,也不願意讓朕的願望實現。”
“當真是可惜了。”
“小兒子已經去了南方,聽說日子過得十分滋潤,還添了個孩子,只是不願意回來看我一眼,大兒子不親近于我,倒是個好皇帝人選,只不過還需鍛煉,婉兒,別怪我狠心,只有經歷過血雨腥風的人才能穩坐這位子。”
“不過我這父親做得也挺失敗的,大兒子小兒子都不親我,連他們嫡子的身份都不能公開,當真失敗啊,你定是在天上笑話我吧?不過快了,人間寂寞,很快我就能來見你了……”
聲音越說越低,最後竟隐隐傳來哭聲。
過了良久,他叫喚了一聲:“暗一。”
“陛下。”
“除夕前一日殺了吧。”
暗一沒有現出身影,知道他說的是誰,默默答了一句:“屬下遵命。”
“等等,”皇帝捏着手裏的一顆配藥,改了主意,“算了,弄點傷吧,下不來床就行。”
“是。”
作者有話要說: 寫的時候突然想起以前的文案梗:
管家:少爺,夫人已經被關在祠堂三天了。
少爺:那她知錯了嗎?
管家:夫人第一天就跟別的男人跑了。
(不知道有沒有可愛的友友注意到我的筆名改了,這名字我暫時挺喜歡,但我朋友說有一點點鬼氣四溢……)
感謝在2021-11-05 01:25:23~2021-11-06 02:05:52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草莓茶茶 1個;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蘇離、DCM520 1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