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無論車上的人心情如何,纜繩速度不變地拖動纜車一點點靠近支撐架。
第一輛纜車到達支撐架的時候,索道停住了。
謝留夷老母雞護仔似的,将三個初中生護在身後,臉上看不出什麽表情,渾身肌肉卻已經繃緊,随時準備出手。
怪物慢悠悠地靠過來,左手撐在纜車一角的鋼管上,右手搭在用來将纜車和纜繩固定在一起的抱索器上,雙腳勾住支撐架,斜向下将頭探向車窗。
脖子上一條銀色的骷髅項鏈因為重力的原因一下下拍打在它被頭發糊住的臉上。它的頭發也不知道沾了什麽東西,十分倔強地板結在臉上,即便它頭朝下,頭發也依然反重力地向上支棱着。
看清纜車中只有一個女人和三個小孩,它笑了。它喜歡弱小的生物,尤其當他們露出恐懼的表情,當他們的鮮血彌漫過自己的指縫。
它露出鋒利的牙齒,尖細的舌頭緩緩舔過嘴唇。然而當舌尖撥過一縷板結在嘴唇上的頭發時,頭發竟然像簧片一樣彈動了兩下。
這個小細節将它努力營造的恐怖氣氛破壞殆盡。謝留夷繃着臉沒有笑出來,只是憋得整個身子一顫一顫的。
怪物只當她吓得發抖,滿意地笑了。雌性和幼崽,多麽羸弱的存在,他們驚恐的表情總是令它心情愉悅。
“歡迎來到獨目村,”它聲音有些陰柔,并不難聽,比起售票員那種毫無起伏的機械音,他的語氣透着森然的惡意,“你們需要在一分鐘內回答出我的問題。答對了,才可以進村。答錯了……”
它右手在抱索器上敲了兩下,布滿紅血絲的眼睛因為興奮而放大,“我就打開它。”
“哈?”謝留夷全神戒備地等着怪物發動攻擊,卻沒想到它竟然是來出題的,忍不住驚訝出聲。
怪物沉醉于纜車落地将他們被摔成肉泥的幻想,并沒有注意到謝留夷神色中沒有絲毫驚慌。
它自顧自開始提問:“請聽題,一副撲克牌總共五十四張,其中十張朝上。閉着眼睛将它分成兩份,并且只能翻動一次,使得兩份牌中向上的牌數一樣,你要怎麽做?”
說完,它指甲一下一下地摩擦抱索器,口中開始倒計時,“60,59……”
這個問題令謝留夷更驚訝了。她原本以為怪物會提“你有多少根頭發”之類的問題來為難人,沒想到這玩意兒長得那麽随意,問的問題卻出乎意料地正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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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種問題如果時間充足,而她也閑得沒事的時候,琢磨一兩天說不定能解出來。
然而怪物指甲刮在鋼鐵上的聲音十分刺耳,謝留夷聽覺敏銳,聲音傳進她耳朵裏簡直是折磨,令她心浮氣躁,本就不怎麽靈光的腦袋更加轉不動了。
好在她本來也沒打算按規矩答題。
她突然出手,以迅雷不急掩耳之勢抓住怪物撐在纜車上的左手,一把拽進纜車內,同時擡腳抵住怪物正臉。
原本她的打算是迫使怪物雙腿離開支撐架,将它吊在車外。最不濟讓它右手先離開抱索器,解除威脅。
卻沒想到,當怪物的胳膊進入纜車的瞬間,它發出一聲凄厲的慘叫。車窗上仿佛有激光屏障一般,穿過車窗的部分血肉消融,赫然成了白骨。
怪物反應不慢,當機立斷地撤回右手,直接扯斷自己左臂,靠着雙腿的力量縮回支撐架,蹲得遠遠的,目光仇恨地看着謝留夷。
謝留夷提着一根化成白骨的手臂,目瞪口呆地和支撐架上的怪物兩兩相望。
感情這玩意兒不能進纜車?早知道不伸腳了,連頭一起扯進來多好。
時間一分一秒地流淌,倒計時即将結束。怪物用僅剩的三條胳膊腿兒小心翼翼地順着支撐架爬過來,想去解抱索器。
謝留夷當即丢了白骨,從車窗探出身子,抓住車頂用力一翻,整個人便站在纜車了頂上。握住纜車頂部用來連接抱索器的長杆保持平衡,擡頭虎視眈眈地看向怪物,大有你敢過來我就敢動手架勢。
怪物立刻縮回蠢蠢欲動的右手,向後退了幾步。它親身體驗過謝留夷的力氣,又本性欺軟怕硬,加上它不能離開支撐架,一時間還真不敢跟謝留夷硬來。
倒計時結束,然而問題未答對索道不會啓動,它也不敢靠近抱索器,雙方就這樣一個趴着一個站着,陷入僵持狀态。
這時候,小丁從車窗探出頭來。
“姐姐,答案我們想出來了。從最上面數出十張牌分成另一份,再把這一份翻過來,這樣兩邊朝上的牌數就是一樣的。”
四周空曠而寂靜,男孩稚嫩的聲音清晰傳入上頭一人一怪的耳中。
謝留夷按照小丁說的思索了一下,覺得沒問題,擡起下巴喂了一聲,“說話。”
還能說什麽?怪物想罵人,可是游戲不讓,只能陰沉着臉宣布:“回答正确。”
纜繩再次吱呀吱呀運轉起來,怪物心頭一松,終于能送走這個女人了!這口氣一定要在下一輛車上讨回來。
它已經開始計劃如何在游戲規則允許的範圍內加大難度,弄死後面的人,或者留幾個活口,誘導他們去仇恨這個女人。它最喜歡看玩家內鬥。
然而餘光瞥見謝留夷的動作,頓時吓得它所有的幻想都煙消雲散。
謝留夷沒有返回纜車,她在纜車發動之前屈膝起跳,雙手握住支撐架,腰腹用力,雙腿一甩便翻上了架子。
怪物吓得連連後退,見對方躍躍欲試地要動手,急忙大喊:“我死了索道就不動了。”
“什麽意思?”謝留夷正要爬過去,聞言收回手,蹲在原地問道。
“纜車經過這個支撐架就會停,只要我不說回答正确,索道就不會啓動,你們所有人都只能吊在這裏風幹。”
此刻恰好第二輛纜車也到了支撐架處,索道果然停了下來。
見此,謝留夷只好退一步,青蛙一樣蹲在纜車抱索器旁邊,對怪物擡起下巴,“說。”
“說什麽?”怪物一時沒反應過來,見謝留夷不耐煩地皺眉,才明白她想讓自己直接宣布“回答正确”。
“不行,得提問,這是規則,我也反抗不了。”怪物守着自己最後的倔強。
聞言,謝留夷不耐煩地“啧”了一聲,丢下一個字, “問。”
見她同意提問,怪物試探性向纜車爬了一步,又在謝留夷看過來的瞬間慫慫地退回原位,扯着嗓子對纜車喊道:“歡迎——來到——獨目村,你們需要——在一分鐘內——回答出我的問題……”
“啥?你說啥?”第二輛纜車內是上了年紀的大叔大媽,聽力不太好,怪物距離太遠,即便扯着嗓子,聲音也被風吹散了。
怪物:就離譜!
“他說,歡迎來到獨木村……”謝留夷離纜車較近,提高聲音把怪物的臺詞重複了一遍,語氣平板得好像一個沒有感情的閱讀機器。
“哦哦,好,問嘛。”大爺大媽們總算聽清了。
謝留夷眼神冷漠地看向怪物,“繼續。”
怪物:委委屈屈。
它只是一個弱小的NPC,為什麽要這麽對它!
然而它只能乖乖繼續,“答對了,才可以進村。答錯了……”
它看向謝留夷身後的抱索器,覺得這句話說了也是廢話,但是臺詞又不能不說,最後只得在謝留夷冷漠的目光中,聲如蚊蚋地說完最後一句臺詞,“我就打開它。”
“你說啥?大點聲。”纜車內的大爺探出身子喊道。
怪物:我聲音大點有用嗎?!聲音大我就能打開抱索器嗎?!
謝留夷低頭,對上大爺看過來的目光,面無表情地回了三個字,“不用管。”
“好嘛,不管。”大爺聽話地縮回纜車。
怪物已經失去了提問的激情,聲音毫無起伏地棒讀,“兩只猴子分五顆桃子,怎麽分最公平?”
謝留夷低頭,語氣平板地重複了一遍。
這問題簡單,大爺大媽們常年帶孫子,基本家裏都有二胎,一碗水端平的本事比謝留夷高了不知多少。
一位穿碎花裙的大媽探出頭,興致勃勃回答:“榨成果汁分兩杯。這麽分最公平了,我給我孫子這麽分他們從來不鬧。”
不得不說,蹲在頭頂的謝留夷給了他們極大的安全感,他們不僅聲音不顫抖了,甚至都敢探頭出來瞧熱鬧。
“回答正确。”怪物不等謝留夷示意,就迫不及待地宣布,一副送瘟神的态度。
輪到第三輛纜車也是一樣的場景,怪物提的問題極為簡單,應付差事的态度不能更明顯。
直到第四輛纜車停在支撐架,怪物沒有提問,而是對謝留夷說道:“你下去,不然我不問。”
它怕自己說完“回答正确”,重新啓動索道之後,謝留夷會過河拆橋對自己動手。
恰好謝留夷還真就是這麽想的。
雙方僵持片刻,宋烨探出頭來對蹲在支撐架上吹風的謝留夷勸道:“謝小姐先下來吧,我們車裏的人腦子都還不錯。更何況,有謝小姐的威懾,相信這位……先生,一定不會提太難的問題。”
他看着怪物,露出一個胸有成竹的微笑。
怪物:一個兩個都壞得很。
謝留夷尋思這麽僵持着也不是辦法,萬一拖過了八點就不好了。于是從善如流地順着長杆溜到纜車頂上。纜車裏只能坐四個人,謝留夷嫌擠,就沒進去,盤腿坐在車頂,虎視眈眈地擡頭。
見此,怪物收回了試探着前進的爪子,重新縮回另一邊,扯着嗓子提問,語氣敷衍得像快下班時被領導逮住加班的社畜。
“歡迎來到獨木村你們需要在一分鐘內回答出我的問題答對了才可以進村……”
“慢點。”謝留夷打斷,視線帶着滿滿的威脅看過去。
怪物:敲裏嗎!
它只好放慢語速,扯着嗓子還得力求吐字清晰,像一個在音效不好的劇場演話劇的蹩腳演員。
“請聽題,村口有一條河,船夫一次只能載一個人。有一天,一個外鄉人,一個村民,一只猴子要過河。村民不在的時候,外鄉人會殺了猴子。外鄉人不在的時候,猴子會殺了村民。要怎樣才能讓他們全部活着過河?”
說完,百無聊賴地用僅剩的一只手撐住下巴,也不去倒計時。反正有尊煞神在那兒杵着,倒計時也沒用。
纜車內四人商議過後,很快就給出了答案。
“先載猴子過河,留外鄉人和村民等待。空船返回載外鄉人過河,放下外鄉人的同時将猴子載回。将猴子放下之後,載村民過河,最後空船返回載猴子過河。”
這錯綜複雜的關系,光聽着謝留夷就已經一腦門官司,也不知道對不對,直接擡頭對着怪物,一副“你敢說不對試試”的架勢,“說話。”
“回答正确。”怪物并沒有試圖為難他們,幹脆果斷地宣布正确。
索道啓動,纜車緩緩駛離支撐架。怪物蹲在原地目送纜車遠去。
謝留夷看着紋絲不動的怪物,心中升起一絲疑惑。
它竟然這麽輕易就放他們離開?
事情發展得過于順利,反而讓她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