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纜車到站之後穩穩停了下來,沒有再考驗乘客上下車的速度。
車裏的人連滾帶爬地下了纜車,後怕地感到一陣腿軟。
謝留夷從車頂跳下來,回身看了一眼昏黃的天色。
落日餘晖柔和地撒在人臉上,靜谧而美好,天邊僅剩一線金色天光,黑夜即将降臨。
感覺到裙角被拉扯,回頭便看到三個孩子小心翼翼地湊到身邊來。謝留夷臉上依然沒什麽表情,眼神卻柔和了許多,“走吧。”
她一馬當先地出了索道站,三個孩子扯着裙角在身後小雞仔似的跟着。其他人看一眼天色,也知道沒時間耽擱,急忙跟上。
客棧離索道站不遠,沿着一條被人踩出來的小路走了十分鐘,終于在入夜前到達。
客棧是一棟四四方方的三層小樓,白牆黑瓦,一樓門頭的白熾燈散發着昏黃的光,像指引歸途的燈塔。
門前一片水泥鋪就的小院子,院子另一側有一座不大的平房,平房邊上一口水井,井邊一條青石臺階向下延伸,順着臺階看去,隐約可以看到遠處村落的輪廓。
夜色已經降臨,村落沒有點燈,靜谧而沉默地隐匿在黑暗中。
沒時間細看,一行人快步穿過小院,進入客棧。客棧一樓看着像是餐廳,左右各擺着幾張方桌,凳子倒着架在桌上。
正對門設有原木的櫃臺,最後一人邁過門檻的時候,櫃臺後突然傳出一陣鬧鈴聲。鈴聲刺耳又響亮,伴随着鬧鐘腿兒在木桌上蹦跶的聲音,在這寂靜的夜色中格外突兀。
衆人被吓得心髒驟停,反應過來之後,有的人鑽進方桌下面,有的人縮在柱子邊上,緊緊貼着柱子。
周海洋和陳小峰擠在三個初中生中間,揪着謝留夷的裙擺縮在她背後。
着實為難謝留夷這纖細的身板兒,得擋着一堆人,裙角還被五個人拉着,一步也走不動,只能眼神示意宋烨去看看。
宋烨倒是沒躲,他心裏也怕的,只是表現得更鎮定些,就着門外白熾燈的光亮上前,探手到櫃臺後,回身時手裏拿着一個黃銅色鬧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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鬧鐘是經典複古款式,主體一個大肚子圓形表盤,下面兩根金屬腳,頭頂兩個耳朵震動得非常歡快,耳朵中間一個開關。
鬧鐘勁兒很大,震得他手指發麻,宋烨沒有冒然關閉,就這麽拿着走回來。
“七點五十。”他把表盤展示給謝留夷看,又轉了個面,将鬧鐘背面露出來,“鬧鐘是發條式的,需要有人定期上發條,這裏應該有人住。”
正說着,鬧鈴聲開始減弱,最後有氣無力地叮鈴了兩下就不動了。空間重新恢複沉寂,東南角的開門聲就格外醒目。
吱呀——,年久失修的合葉發出一聲呻&吟,東南角一陣拖沓的腳步聲逐漸接近,矮小佝偻的身影步履蹒跚地從黑暗中走來。
經歷過山下售票員和索道上的怪物,一行人如驚弓之鳥,看到個會動的就以為是怪物,驚叫着往遠處躲,就連宋烨也渾身繃緊了往後撤。
謝留夷被身後五個人拉扯着,艱難保持平衡,無奈開口,“是活人。”
衆人這才稍微安定了些,定睛細看。
那人已經走到了門口白熾燈透進來的光線中,是個老太太,裹着小腳,走得顫巍巍的。臉上皺紋密布,灰白的頭發攏在腦後,眼珠雖然渾濁,卻能看見眼白,是正常的人眼。
如今已經六月,山上的氣溫不熱,也稱不上冷,她卻穿着一身厚重的夾襖,黑色的布料很是耐髒。
她仿佛沒看到廳中多出來的一群大活人,自顧自地走到櫃臺處,摸索了一會,沒找到鬧鐘,這才緩緩轉頭看向這群不速之客。
宋烨很有眼色地将鬧鐘放在旁邊方桌上,自己退了一步。老太太看見了卻沒管鬧鐘,顫巍巍地走到大門口,沉默着關上兩扇大門,又費力地提起門邊豎着的木板卡在門縫後面。
衆人一時不确定她究竟是不是人,都不敢輕易上去幫忙。
她又走到門邊柱子上,摸索到繩子拉了兩下。
門外白熾燈熄滅,大廳內日光燈亮起,驅散一室黑暗。
這一舉動讓在場衆人微微松了一口氣,紛紛從藏身處爬出來,卻也不敢太接近。
老太太又顫巍巍地走向放着鬧鐘的桌子,宋烨上前一步,擡手攔了一下,“老人家,請問……”
話還沒說完,老太太視若無睹地繞過他,拿起桌上的鬧鐘,又轉身向來處走去。
周海洋自覺跟老一輩打交道還算得心應手,從謝留夷身後竄出來,三兩步上前擋在老太太前面,揚起讨喜的笑容,提高了聲音道:“奶奶,您好呀,過來坐坐呗。”
因為路被擋住,老太太終于擡頭看了他一眼,還未等周海洋再開口,她又冷漠地低頭,繞過他繼續走。
佝偻的背影此刻顯得像一個絕情絕愛的世外高手,對身後周海洋一疊聲的“奶奶”充耳不聞。
老太太抱着鬧鐘回到東南角的屋子,吱呀一聲關上門,丢下廳中一衆人面面相觑。
周海洋回來的時候還有些委屈,“我平時可招爺爺奶奶喜歡了,她怎麽不理我?”說完又恍然大悟,“她會不會已經聾了?”
“聾了要鬧鐘做什麽?”宋烨反問。
周海洋語塞。他剛才喊得嗓子都快喊破音了,聲音比鬧鐘小不了多少。可見老太太只是單純地不想理他。
正要說什麽,突然被謝留夷拽了一把,就見謝留夷視線落在別的地方,食指豎在唇上示意衆人安靜。
順着她的目光看去,就看到大門左右兩邊各一扇窗戶,被一掌寬的木條縱橫交錯着封死。
衆人剛才注意力都放在老太太身上,竟然沒人注意到。
謝留夷手掌後壓,示意衆人不要動,自己走上前去。她腳步很輕,落腳幾乎沒有聲音。
走到窗戶前,她将眼睛貼在橫縱木條構成的不規則方形小孔上向外看去,入目是一片深沉的黑暗。
這不正常。
剛才進入客棧還未開燈的時候,她就發現自己可以在黑暗中清晰視物,更何況今夜萬裏無雲,月光還算明亮,從縫隙看出去絕對不會一片黑暗。
除非……
一顆暗黃色的眼珠突然出現,通過縫隙和謝留夷對視。謝留夷條件反射地摸向頸後,卻摸了個空。右手不适地抓握了兩下,回神時,眼珠轉動兩下便移開了。
月光灑在院落,謝留夷清晰地看到一人高的黑影漸漸遠離窗口。原來剛才就是它趴在窗戶堵住了她看出去的視線。
它似乎沒有發現屋內有人,退到院子中央,對着樓上招了招手,喉嚨裏發出呼嚕嚕的聲音。又有兩個同樣大小的黑影不知從哪裏一躍而下,看下落的方向,剛才它們應該是在樓上。随後三個黑影結伴離開。
謝留夷看清了黑影的樣子,心頭升起了更多的疑惑。
出現在院子裏的這種東西她雖沒見過,卻聽說過。很多傳說都将它們與惡鬼相提并論,然而卻從未有誰證實過它們會傷人。
那麽先前躲在霧裏襲擊陳小峰的,和剛才出現在院子裏的,到底是不是同一種東西呢?
退回人群中,宋烨問她剛才發現了什麽,謝留夷毫不猶豫地搖頭,“沒看清。”語氣篤定,一點都不心虛。自己都拿不準的事情,說出來容易誤導別人。
衆人不疑有他,宋烨招呼着大家上樓休息。
二樓和三樓都是一樣的布局,樓梯正對着窗戶,被木條封死。每層四個房間,門上插着鑰匙,都是雙人标間,陳設簡陋,泛着長久無人居住的黴味。
沒人規定他們必須分房間休息,大家不敢分開,索性把所有房間的被子褥子都扯下來鋪在二樓走廊裏,大家擠在一起互相照應。
謝留夷沒有睡意,主動守夜。其他人折騰了這半天,心力交瘁的,沾枕即眠。
一夜無事。
第二天一早,八個上了年紀的大爺大媽和三個初中生便發起了低燒。昨天在濃霧中穿行時衣服被水汽浸透,後來叫山風一吹,便受了涼。再加上山上入夜後氣溫很低,被褥又泛着潮氣,抵抗力弱的便直接病倒了。
“得吃藥,”宋烨給他們做了個大致的檢查,皺眉道,“先把被褥鋪回床上去,生病的人最好別睡在地上。”
将人安頓上床後,陳小峰和睡衣女陳美意也撐不住了,他們倆一個常年缺乏運動,一個穿得單薄,比起十一個行動困難的重病號來說也只是能動而已。
“小峰哥和美意姐也先休息吧,宋哥,咱和謝姐再去找找樓下那位奶奶,問問有沒有藥。”周海洋提議道。
宋烨聽他提到謝留夷,下意識去尋找,卻發現人不見了。
“謝留夷呢?”
四人大眼瞪小眼,都不知道謝留夷什麽時候不見的。謝留夷大多數時候都沉默寡言,無事時很容易忽略她,剛才又忙亂,誰都沒注意到人哪兒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