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玩家空間, 西區第七層,将離公會駐地。
蔣建松大步走進大廳,四下掃視一圈, 随便捉了個路過的玩家問:“歐陽喆呢?出來了嗎?”
“蔣少校, ”那個玩家顯然是認識他的, 先打了招呼,才回答, “出來了,出來兩天了,一直在房間裏。”
蔣建松點了點頭,把人放開, 直接上了樓, 找到歐陽喆的房間, 拍門。
“誰啊?”裏面傳來有氣無力的聲音。
“我,蔣建松。”蔣建松聲如洪鐘地回答完,等了一會,門吱呀一聲打開了, 歐陽喆蓬頭垢面的站在門後。
“你怎麽回事?”蔣建松上下打量一番,皺眉,“出副本了也不跟我說?要不是我來找你, 你打算窩到什麽時候?”
門後的人松開門把手, 轉身打着哈欠往回走, 聲音恹恹的, “你們當兵的怎麽一個個都跟打了雞血似的, 出副本不需要休息的嗎?”
“又沒受傷,休息什麽?”蔣建松跟進去,嫌棄地看了一眼屋內淩亂的擺設, 大步走到床邊,唰一聲拉開窗簾,又打開窗戶通風。
做完這一切,才轉身看着歐陽喆。
歐陽喆又躺回了床上,許是覺得陽光刺眼,用被子蒙住了頭。
蔣建松軍旅出身,最看不慣這副邋遢沒骨頭的樣兒,三兩下扯開被子,插着腰開始訓話,“我說少爺,你們言會長上去了,我們鐘會長也上去了,兩個公會一大攤子事兒全壓在咱倆身上,你怎麽還睡得着?快點起來,我馬上進本了,走之前把工作交接清楚。”
床上的人翻了個身,面朝下趴着不起來。
蔣建松氣不打一處來,這要是他手底下的新兵蛋子,早上手揍了。
“言會長走之前把将離公會交給你,你這樣對得起他嗎?”他抓住歐陽喆肩膀把人翻過來,這才發現他的表情不對勁。
床上的人雙眼無神,直勾勾地盯着天花板,一雙風流多情的桃花眼耷拉着,好半天,才丢了魂似的開口,“我這回真的對不起言于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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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幹啥了?”
歐陽喆雙手捂住臉,氣若游絲道:“我把謝留夷給弄丢了。”
……
被歐陽喆弄丢的謝留夷此刻正坐在一間陰暗的柴房角落,旁邊還有三個衣衫破舊的少女,都是十六七歲的年紀。頭發淩亂如枯草,臉上也髒兮兮的,卻能看出五官精致。
最中間那個長得尤其好看,哭起來也是梨花帶雨的,謝留夷不自覺多看了幾眼。
門口站着一個膀大腰圓的婆子,滿臉橫肉,頭發緊緊地盤在腦後,插着一根做工精致的銀簪子,身上的襖裙即使在這種光線下也能看出衣料上乘,一手插在腰間,一手沖着柴房內指指點點,手腕上緊緊箍着一個分量不輕的銀镯子。
“擱在平時,你們這種逃難來的小丫頭片子,當粗使丫頭都不夠資格。如今有機會飛上高枝兒,做大少奶奶,那是幾輩子修來的福氣。你們誰願意受這份兒福氣,自己站出來,別等着我動手抓人。”
謝留夷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麽到這兒的,上一個副本結束之後,她就失去了意識,醒過來的時候,人已經在這兒了,門口老媽子的訓話她只聽了一半,卻也聽出了不對勁。
一個下人都能打扮得如此富貴,可見這戶人家家底不薄,為什麽要從逃難來的孤女中挑選大少奶奶?這種大家族,哪怕是庶子,娶妻也不會這麽草率吧?
可是,即便如此草率,還要買進來好幾個,從中挑選,跟皇帝選妃似的,愈發讓人覺得奇怪。
謝留夷正沉浸在自己思緒中,就聽到三人中年紀最小的那個開口了。
“外面都在傳,閻家大少爺快不行了,你們抓人進府是給他沖喜來的。他死了,沖喜的也得陪葬。這份福氣給你,你要不要啊?”
最中間那個長得最好看的急忙捂住她的嘴。
謝留夷沉下眼簾。原來是找人沖喜,甚至還要陪葬,怪不得要從外面買孤女回來。
那老媽子聞言,一張面盆似的臉耷拉了下去,陰沉沉地哼了一聲,說:“敬酒不吃吃罰酒。我們太太慈悲,大少爺和善,這才允你們自薦。若要我說,直接挑一個,洗刷幹淨了,送上喜堂便是,你們誰又能說個不字。”
聽到能洗澡,什麽沖喜啊陪葬之類的都不重要了。
上個副本謝留夷土裏來土裏去,搞得灰頭土臉,看起來比那三個小丫頭片子更像難民。只是水資源珍貴,她只能忍着,忍到現在,只覺得自己身上結了一層繭。
她噌地一下站起來,往前走了兩步,一向冷淡的眼神裏透出熱切,“我來。”
她這突然的動作吓了門口老媽子一跳,借着門口透進來的夕陽,老媽子眼神挑剔地上下打量片刻,才緩和了臉色,從鼻子裏哼了一聲出來,“模樣兒倒是出挑,就是太髒了些。跟我走吧。”
謝留夷跟着她往外走,剛走出門,老媽子突然偏頭瞥她一眼,“別繃着張死人臉,晦氣!來,笑一個。”
這話說得跟青樓裏恩客調戲姐兒似的。為了能順利洗澡,謝留夷好脾氣地扯了扯嘴角。
可能笑得太敷衍,老媽子翻了個白眼,“你還是別笑了。”
謝留夷聽到她小聲嘟囔,“長得倒是好看,就是這臉怎麽那麽僵呢。”
出了柴房,謝留夷才發現這裏是一座占地極大的宅子,高牆大院,莊嚴肅穆,一眼望不到頭。
柴房在一進,老媽子帶着她穿過二進的大門,七拐八拐地進到一間沒有窗戶的暗室中。
暗室中央擺着個浴桶,裏面的水沒有一絲熱氣兒。
“行了,你自個兒洗,洗幹淨些。”老媽子說了一聲,便關上了門。
她的呼吸聲就在門外,并沒有離開。
謝留夷伸手試了試,浴桶裏的水冰涼刺骨。如今夏末秋初,常溫的水不至于這麽冷,這一桶水八成是剛從井裏打出來的。
若今兒來的不是謝留夷,是另外三個女孩子中的一個,洗這麽一次冷水澡,少說也要病上十天半個月。
還好來的是她。
冰涼的水一點都不影響謝留夷,這個澡洗得如同久旱逢甘霖,洗完她感覺自己整個人都輕了幾斤。洗完了,她又将衣服鞋子全部扔進浴桶涮了涮。
她身上無論是中衣還是外袍,甚至腳上蹬的雲頭履都不沾水,涮去浮塵後甩兩下就幹爽了。
剛穿好衣服,門外又來了個人,老媽子語氣十分恭敬,“閻嬷嬷,您怎麽來了?”
謝留夷耳朵一動,姓“閻”,跟主人家一個姓。要麽是遠房親戚,要麽是在主子跟前得臉的下人,被賜了主家的姓氏。
“選好了?自己出來的?”這位閻嬷嬷開口了,說起話來拿腔拿調的,像在唱戲。
“哎哎,選好了。一說能當少奶奶,立馬就跳起來了,是個眼皮子淺、好拿捏的。”
閻嬷嬷哼了一聲,像是冷笑,又問:“長什麽樣?雖說是沖喜,可也不能委屈了大哥兒。”
她話裏的“大哥兒”指的應該是大少爺。一般只有正經的長輩才會這麽稱呼家裏的少爺,這位閻嬷嬷在家裏的地位可見一斑。
“這個您放心,我這雙眼您還信不過嗎?模樣好看極了,說是天上的仙女兒也不為過。”老媽子聽起來像在邀功。
被誇了的謝留夷一點也不高興。
閻嬷嬷同樣不高興,“別是挑了個狐貍精進門吧?洗刷完了記得檢查檢查,別污了咱們閻家的貞潔牌坊。”
門口的老媽子一疊聲地應了,腳步聲漸漸遠去。
長得不好看的不行,長得太好看也不行。謝留夷覺得這位閻嬷嬷一定是個十分難伺候的人。
敲門聲響起,老媽子吊着嗓子問:“洗幹淨了嗎?”
問完也沒等謝留夷回答,直接推門進來。
謝留夷好整以暇地站在浴桶邊上。頭發還滴着水,她就沒有束起來,歸攏在一側,拿手指有一搭沒一搭地梳着。
老媽子沒能撞見她慌亂的樣子,似乎有些不滿意,嘴皮子上下掀了兩下,最終也沒挑出來毛病,只往角落一指。
“去,坐上去,雙腿分開架起來。”
謝留夷順着她指的方向瞥了一眼,暗室角落放着一架造型奇怪的椅子,扶手伸出去老長,向上翹起。她先前沒在意,聽了門口兩個人的對話,又結合這老媽子剛才的話,不難猜到這椅子是做什麽用的。
她當然不可能真的逆來順受。只是現在情況不明,系統機械音也沒聽到,她不知道自己是換了個副本還是怎樣了,不敢輕舉妄動。
正在思考怎麽妥善地把這一關給過了,那老媽子卻已經不耐煩地上手來抓。
“讓你過去坐下,你聽不懂人話是吧?”
謝留夷轉了個圈躲開,濕發因為慣性甩在老媽子的大臉盤子上。
她哎喲一聲,扯着袖子擦幹了臉,氣得跳腳,“還沒當上大少奶奶呢,就不知道自己骨頭幾兩重了?我今兒非得教訓你個賤蹄子。”
說着擡手過來打。
謝留夷終于認清自己不是一個擅長妥帖周全地處理事情的人,面對這種情況,她能想到的處理方式只有一個。
她一個手刀把人給放倒了。
看着地上失去意識的肥碩身軀,謝留夷有些頭疼。
求一個毀屍滅跡的法子,在線等,急。
她無意識地掃視四周,突然,眼睛一亮。
片刻後,謝留夷一身輕松地走出暗室。
左右看了看,門外就是一條四方的回廊,四個角通往不同的地方。她一時不知道該往哪個方向走。
現在當務之急是弄清楚這個地方究竟是不是副本,那麽就需要……算了,先找個人問問吧。
最好找個好糊弄的小丫鬟,或者老實憨厚的家丁也行。
正想着,拐角一陣腳步聲走近,有人來了!謝留夷關好門,站在門口等着人過來。
右側拐角轉過來一個衣着華貴的老太太。
來人雙手交疊置于小腹,走路的步幅像是拿尺子量出來的,上身挺得筆直,花白的頭發一絲不茍地在腦後盤成一個髻,盤得很緊,連額頭上的皺紋都被扯開了些。
舉手投足間不見優雅,反而顯得僵硬做作。
她顴骨很高,面相有些刻薄,看見謝留夷,斥道:“哪個院子的丫頭,在這裏躲懶?”
這熟悉的吊着嗓子的說話方式,正是那位難伺候的閻嬷嬷。
閻嬷嬷走近了,三角眼眯了起來,“我怎麽瞧着你眼生啊,你是什麽人?在這兒做什麽?老實交代,否則我立馬叫人來押送你去見老爺。”
謝留夷倒是不怕她喊人。只是現在情況不明,她不想打草驚蛇,想了想自己在這裏的身份,回答:“我是……大少奶奶。”
這話一出,閻嬷嬷神色微變,眼神挑剔地上下打量她,又繞着她轉了一圈,像是在屠宰場裏挑豬崽。
“模樣兒是不錯,不過你穿的這是什麽東西?誰給你準備的衣服?”她又筆直板正地站定了,倨傲地問,“趙婆子呢?”
趙婆子?謝留夷想了想,說的應該是那個膀大腰圓的婆子吧?
“她在洗澡。”她誠懇地回答。
閻嬷嬷露出狐疑的神色,伸手推開旁邊的門,門內浴桶中的水溢出來不少,桶邊的地板被水浸得濕漉漉的。趙婆子背朝着門靠在桶壁上,白花花的肥肉在這暗室中格外晃眼。
閻嬷嬷驚叫一聲,關上了門,啐了一聲,罵道:“不講究的老東西,不知道輕重緩急的!”
罵完了,眼神犀利地看向謝留夷,“可檢查過了?”
“嗯。”謝留夷回答得毫不心虛。
閻嬷嬷将信将疑地看看她,又看看天色,“算了,不能耽誤吉時。跟我走。”
謝留夷看了暗室緊閉的大門一眼,跟着閻嬷嬷走了。
暗室內,趙婆子被五花大綁,赤身裸……體泡在浴桶裏,她的衣服全部被謝留夷撕成布條拿來綁她,一時半會肯定是沒辦法出來的。
至于她醒來後,沒有衣服敝體,要怎麽離開暗室,這個謝留夷就管不着了。
跟着閻嬷嬷在大宅中左拐右拐,最後穿過一道垂花門,院中來往的人一下子便多了起來,張燈結彩,紅綢高挂,一派喜慶熱鬧的景象。
一路走過雕欄畫棟的回廊,穿過花木扶疏的花園,路過波光粼粼的蓮湖,最後進了一個暮氣沉沉的院子。
這院子裏沒什麽花草,只在牆角搭着個葡萄架子。正房有五間寬,兩邊設有東西廂房。
正房和西廂門口都有小丫鬟守着。院中丫鬟來往忙碌,卻都靜默無聲,像是怕吵着什麽人。
閻嬷嬷站在正房外頭沒有進去,隔着簾子問:“太太,給大少爺沖喜的人選好了,請您過目。”
謝留夷敏銳地注意到,閻嬷嬷跟太太說話的時候,喊的是大少爺,沒有喊大哥兒。她此前對着下人稱大少爺做大哥兒,無形中擡高了自己的地位,這會到了主母面前,卻不敢亂喊。
在這大宅中,處處都是生活智慧。謝留夷感嘆。
空氣寂靜得粘稠,隔了一會,簾子裏頭傳來一個女人有氣無力的聲音,“不過是個沖喜的,不用看了,快些裝扮好了,別耽誤我兒的吉時。”
“是。”閻嬷嬷應了一聲,招手叫來一個小丫鬟,讓她帶謝留夷去換嫁衣。
謝留夷跟着小丫鬟走,餘光瞥見閻嬷嬷掀簾子進屋,便豎起耳朵去聽。隔着簾子,閻嬷嬷的吊着嗓子的聲音顯得有些悶。
“太太,原本說讓二少爺替大少爺拜堂,只是方才管家傳了信兒,說二少爺路上有事耽擱了,您看……”
“信禮正事要緊,請只公雞來叫她抱着拜堂就是了。前兒個老爺張榜請人給信仁看病,可請到了?”
“請到了,一共請到七位,都在前院安置下了。”
張榜請人?七位?這一路過來,謝留夷留心聽下人的交談,知道閻家是鎮子上的土皇帝,想找什麽樣的大夫沒有,為什麽會張榜從府外請一些不知根底的人進來,而且一請就是七個。
如此不合情理的行為,好似專門替什麽人行方便似的。這七位,不會是玩家吧?
正想着,就聽到太太發話了。
“那就請七位神醫去觀禮。席上沒有賓客,多少冷清了些。”
謝留夷暗忖:看來要确認這七個人的真實身份,最快的方式就是乖乖參加婚禮。
小丫鬟帶着謝留夷走到東廂角落一間屋子,指着門道:“嫁衣在裏面,姑娘穿好了叫我一聲,我來替姑娘梳頭。”
謝留夷點點頭,進了房間。房間看起來像是下人房,正對門是一張放着小幾的塌,左右靠牆擺着兩張床,家具陳設不甚豪華。
榻上鋪着一件素紗的嫁衣,沒有繡花,旁邊擺着個同樣沒有繡花正方形的紅紗,像是直接從制作嫁衣的布料上裁下來的。無論嫁衣還是蓋頭,都顯得倉促又敷衍。
謝留夷提起嫁衣抖了兩下,又湊到鼻尖嗅了嗅,沒發現什麽問題,便套在自己的衣服外面,喊小丫鬟進來梳頭。
她頭發還未幹透,不需要頭油就能盤起來。那丫鬟手很巧,三兩下便将她的長發挽了個随雲髻,挽好了才尴尬地發現沒有發簪,只好用謝留夷自己的發帶綁了。
大紅的素紗嫁衣配着着內裏星空藍色的勁裝,以及一根平平無奇的藍色發帶,土得別出心裁。
外頭閻嬷嬷在催,說是吉時要到了。小丫鬟扯過那塊樸素的紅紗往謝留夷腦袋上一罩,“姑娘,走吧。”
出了門,隔着半透明的紅紗,謝留夷看到閻嬷嬷眼角微抽,嘴唇張合幾次,最後還是沒有對她這一身打扮發表什麽看法,只是辣眼睛似的轉過了頭。
閻嬷嬷沒有往前院去,而是帶着謝留夷從角門出了宅子,沿着外牆繞了一大圈,到了正門處。
此刻已經入夜,閻府正門外的青石板大街寬闊又冷清。大門不遠處立着個三廊四柱的石牌坊,牌坊下站着一群穿着下人服飾的男人,有吹唢吶的,拉二胡的,技法不甚高明,像是臨時拉來湊數的。
走到牌坊前,閻嬷嬷停住了,轉過身來,下巴高高擡起,睥睨着謝留夷,“這是我們祖上傳下來的貞潔牌坊,你出身太差,早些年誰知道在外面沾了什麽髒的臭的。想進我們閻家的大門,先跪下來,對着貞潔牌坊磕三個響頭,才不算污了我閻家的門楣。”
謝留夷:其實我也不是很想進你們閻家的大門,我可以翻牆,真的。
這句話太長,她說不出來。于是她換了句更簡練的話,來表達此刻的心情。
“磕你大爺。”
作者有話要說: 從本章開始修文。
由于平臺限制,每天修改超過十章會鎖文,所以今天修完的就先放上來。
本章主要修改了一些細節,大致情節沒有改變。
41章-49章會在8月24日晚上九點替換,50-57章在8月25日晚九點替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