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下方倒塌的書房中, 一只只僵屍破開廢墟鑽了出來。謝留夷心知現在不是思考這些問題的時候,禦風向着下一處陰煞之氣濃重的院落飛去。

所過之處,僵屍紛紛彙集。

她試着将靈力結成一層屏障, 隔絕自己的氣息。果然, 腳下的僵屍仿佛失去了目标, 在原地愣怔片刻後,開始漫無目的地游蕩。

遠處有火光閃現, 謝留夷掃了一眼,估計是哪個玩家搞出來的動靜。

很快,她便到了目的地。這處院子不大,院中長滿了雜草。一個鬼氣森森的人影雙手交疊在小腹, 沿着一條看不見的線來回飄。它明明沒有腳, 飄起來卻一頓一頓的, 好像在用腳丈量地面一般,停頓得格外有節奏。

看衣服像是閻嬷嬷,臉卻不像。閻嬷嬷原本是個高顴骨、刻薄相的瘦小老太太,臉上布滿皺紋和老人斑。但是院裏那東西的臉膨脹得如剛出鍋的白面白頭, 又白又大,表皮卻像長期泡在水中而起了褶皺。

她的嘴大張着,兩道裂痕從嘴角延伸到耳根。與閻老爺不同, 閻老爺像是箱子打開了蓋子, 天生便有條縫, 閻嬷嬷這個卻像是被人強行撕開的。

口中黑洞洞一片, 沒有牙齒, 也沒有舌頭。

又是一只厲鬼。

剛才斬殺了閻老爺,卻沒有系統機械音提示,也沒有掉落。謝留夷覺得, 也許副本的通關提示,并不是單純地擊殺這些鬼。

她的氣息被靈力包裹,并沒有驚動閻嬷嬷,她沒出手,繼續向着下一處陰煞之氣濃重的地方飛去。

這處院子謝留夷有印象,是太太的院子。此處比前兩處的陰煞之氣更濃重。正房和西廂房都冒着黑中泛紅的煞氣。

這裏有兩只厲鬼。

謝留夷先落在太太的院子屋頂,掀開一片瓦往裏看。

屋內陰森破敗,正堂中空無一人,角落有個小門,黑氣從門中湧出,格外濃郁。謝留夷只好起身換個地方,再次掀開瓦片。

下面是個暗室,沒有窗戶,擺設看着像佛堂,只是那佛龛中擺着的不是佛像,而是個面目猙獰,造型怪異的雕像。那個雕像就像是很多個人打成了死結,胳膊和腿從不同的地方伸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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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案前跪着一個人,那人低着頭,只能看到後腦勺盤着發髻,是個女人。她赤.裸着身體,沒有穿衣服,皮肉松散地耷拉着,看起來上了年紀。

她身上遍布刀痕,背心處一個大洞,透過那個洞,謝留夷都能看到她身下破舊的蒲團。洞的邊緣非常不規整,像是被什麽粗糙的東西穿透了身體。

謝留夷悄無聲息地蓋上瓦片,又躍到西廂的房頂,掀開瓦片往裏看。

月光從破爛的窗戶投入屋中,映照出月洞架子床上一個不似人形的東西。

那東西閉眼躺在床上,有頭、有四肢、有軀幹,那張臉甚至還挺好看,蒼白俊秀。只是他整個身體扭曲變形,像一攤被随意丢棄在床上的破布,肚腹上幾個鮮血淋漓的大洞。

這是……在太太院裏養病的大少爺?

回想這幾個人化成的厲鬼形象,謝留夷心中隐隐劃過一絲明悟。

不遠處突然傳來清靈悠揚的鐘聲,院中游蕩的僵屍忽然靜止不動。

不對,不是僵屍靜止不動。

夜枭悲啼戛然而止,周圍一絲風也沒有,天上的星輝仿佛被凍結一般。

整個閻府的時間在鐘聲響起的瞬間被定格了。

鐘聲響過九次,謝留夷只覺得眼前一花,陰煞之氣消散一空。荒煙蔓草的破舊鬼宅瞬間煥然一新,亭臺樓閣,雕梁畫棟,富麗堂皇。

家丁們舉着火把巡邏,火光映照着一張張生氣蓬勃的臉。門口守夜的丫鬟打了個哈欠,腦袋一下一下地點着,又打起了瞌睡。

謝留夷蹲下,揭開屋頂的瓦片,西廂紫檀木月洞架子床上垂下厚重的床幔,裏面傳來低低的咳嗽聲。

整個宅子,又恢複了生機。

“什麽人?”“抓小偷!”“這邊也有。”

院外突然傳來幾聲呼喝,謝留夷用靈力屏蔽自身氣息,浮上空中一看。幾個玩家被護院們追得抱頭鼠竄。

想來是閻府變幻的時候,猝不及防之下撞上了巡夜的護院。

謝留夷心中為同胞默哀一聲,好整以暇地飛回風荷院,鑽進西廂房,盤腿往床上一坐,開始內視。

識海中,寡言封印散發着淡淡的柔光,漂浮在識海上空,一點也看不出方才劍光灼灼的樣子。

謝留夷伸出一條神識觸角碰它一下,寡言封印裝死不動。她持續不斷地戳,寡言封印似乎被她戳煩了,甩了甩身子,一副“莫挨老子”的架勢。

喲,這玩意兒還挺傲嬌?

她加大了力度,換着角度不停地戳。一道鋒銳無匹的劍光從中爆出,輕輕地抽在她的神識觸角上。

劍光圍繞着寡言封印轉了一周,警告似的沖她揚了揚,這才重新收斂回去。

明明氣勢淩厲,抽在她神識觸角上卻不痛不癢。

謝留夷有種感覺,下這個封印的人,應該是她的父母或者師長。寡言封印除了限制她說話之外,更重要的是在生死關頭保護她。

那麽她消失的記憶,還有明顯減少的靈力,會跟寡言封印有關嗎?

如果有關的話,難道是因為這些記憶和靈力對她的生命造成了威脅,寡言封印才将其壓制?

……

隔壁的玩家一晚上都沒回來,也不知道是躲起來了,還是被家丁當成小偷捉了。

天剛蒙蒙亮的時候,有人走進了院子,腳步很輕,拍門聲也很輕。

“大少奶奶,您起了嗎?太太請您過去。”小紅的聲音在門外響起。

太太?

謝留夷打開門,看了看天色,天光将将破曉,大多數人都還睡着,這時候太太喊她去做什麽?

小紅低着頭,雙手攏在小腹前,恭敬地站在門口,沒有像昨晚那樣被她看一眼就抖。

她甚至還笑着對謝留夷說:“大少奶奶怎麽還穿着嫁衣呢?快脫了吧。”

一晚上過去,這姑娘膽子變大了?

“你不怕我?”謝留夷問。

小紅驚訝地看她一眼,“我為什麽會怕您呢?”

謝留夷垂下眼簾,脫下身上皺得酸菜樣的素紗嫁衣,随手往榻上一丢,沒有再說別的,擡手示意小紅帶路。

來到太太院中,昨晚在太太門口打盹的小丫鬟此刻兩只眼睛瞪得跟銅鈴似的,精神百倍地站在門口。窗戶上看不見燈光,裏面的人顯然還沒起床。

微熹的晨光中,閻嬷嬷端着架子站在院中,見謝留夷進來,三角眼犀利地上下掃視一番,吊着嗓子道:“大少奶奶出身不好,許是沒人教過你做媳婦的本分,今日老奴便僭越一回,教教你這大戶人家的規矩。”

依然是那副刻薄挑剔的表情,好似忘了昨天謝留夷如何當着她的面,一刀解決一個小護院,也忘了昨天她癱軟在地上時的恐懼。

怎麽回事,小紅和閻嬷嬷都失憶了嗎?謝留夷納悶。

那頭,閻嬷嬷還在繼續吊着嗓子,拿腔拿調地訓話,“女子,天生卑弱。新婦進門,當早起晚睡,恭謹侍奉公婆,服侍丈夫。今日你起得晚了,便先在院中跪上幾個時辰,等太太醒了,再去服侍太太洗漱用飯,盡一盡做人媳婦的本分。”

說罷,她一臉嫌棄,“女子,當時時整肅儀容,才能取悅丈夫。衣冠不整,披頭散發,罰你今日不許吃早飯。來人,替她挽發。”

小紅上前來要替謝留夷梳頭,只是謝留夷比她高出一個頭,她夠不着,小聲道:“大少奶奶,您稍微蹲一下身子。”

“蹲什麽?跪下!”閻嬷嬷厲聲道。

謝留夷面無表情地站在原地,膝蓋筆直,眉頭微皺,“你失憶了?”

“放肆,這是你對長輩說話的态度嗎?”閻嬷嬷伸手指着謝留夷,食指都快戳到她鼻尖。

謝留夷伸出三根手指捏住她食指,向後折過去。閻嬷嬷痛呼一聲,想抽手,謝留夷手指鐵鉗似的鉗住她,在她的痛呼聲中問:“我是誰?”

“你個小賤蹄子,竟敢這麽對我。要不是我們閻府買了你,你早就被賣進窯子裏了。”

謝留夷加大手上的力道,閻嬷嬷哎喲哎喲地痛呼着,順着謝留夷的力道委頓在地,額頭滲出冷汗來,嗓音尖利地喊,“來人,快來人。”

小紅急忙上前抓住謝留夷的手,“大少奶奶,您快放開閻嬷嬷。”

謝留夷不為所動,掰着閻嬷嬷的手指,蹲下身湊近了問:“我是誰?”

“大少奶奶,您魔怔了嗎?您是大少奶奶啊。”小紅上手來掰謝留夷的指頭。

謝留夷輕輕一掌将人推開,盯着閻嬷嬷渾濁的眼睛,聲音冷厲,“回答我!”

“白蓮你個小賤人!你就是個給我們家大哥兒沖喜的孤女,真以為自己是大少奶奶嗎?”

謝留夷放開閻嬷嬷的手,站起身來,臉上沒有表情。

白蓮,是誰?

現在這個閻府,還是昨天的閻府嗎?

小紅急忙過來攙扶閻嬷嬷,卻被閻嬷嬷一巴掌扇在臉上,“沒用的東西,快去給我請家法來。”

小紅捂住臉,轉身急匆匆走了。

卧室裏傳來有氣無力的聲音,“閻媽媽,發生了何事?”

口齒清晰,聲音中并無睡意,可見早就醒了。

“太太,求太太給老奴做主啊!”閻嬷嬷捧着手,跌跌撞撞地跑進正房。

謝留夷跟了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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