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叫祁越

因為蘇婆婆顧慮到阿芸身子不方便,她也就暫時先住進了蘇婆婆家。宋山岚這家夥在婆婆家蹭夠了飯,費了好幾天功夫,才把那小木屋給重新翻了樣兒。

打掃整理,翻新屋頂,換掉窗子上的紗窗,又給小院子修了圈兒籬笆,雖不是特別高,但好在蘇家村風氣還不錯,村民大都比較淳樸。雖不可避免的有些宵小之徒,卻也興不起什麽大風浪。宋山岚腦中閃過幾個人影,把最後一塊木板埋好,手下使勁兒穩了穩,趕明兒再從家裏帶條小狗兒來,讓芸姨先養着。

唔,他動作頓了頓,好像聽人說懷有身孕的人是不能養狗的?

他愣了愣,随即一笑,那就等他養大再帶來好了,這又不是什麽難事。

這幾天,他總是膩歪在蘇婆婆這兒,白日裏爬起來就往溪邊跑,到大晚上才摸黑回去。因現在還不是農忙時節,所以家裏人見他這樣,倒也沒怎麽苛責,當然也因為宋老三夫妻倆在忙着更為重要的事——給宋家老大娶妻。

宋家老大宋義和今年十八,身材高大,模樣周正,性子沉穩,是田裏幹活的能手,對家人村裏人也孝順和氣,在蘇家村的名聲很好,不少芳齡姑娘都對他青眼有加,只是礙于矜持,只在平日裏見着他時眉眼滴溜溜地瞟他,兩腮發紅,即使這樣,也不興得女孩子家家的跑到男方家提親吧?這還不讓人笑掉大牙。

成親這事兒本來就該男子主動,這不,宋老三見自己兒子已經長大成人,家裏邊兒也有了些富餘,于是就把給大兒子娶親這個事兒提上日程。和宋老三比鄰的是蘇家村有名的媒婆兒,羅升家的婆娘。宋老三家的就央着她給宋義和說親。羅升家的素來對宋義和很是喜歡,一聽着話,臉上盡是笑意:“喲,這不好說嘛,義和這麽好,還怕說不着好姑娘?行行行,義和他娘你放心,這事兒就包在我身上,鐵定給義和說個俊俏媳婦兒。”

宋老三家的也笑:“他嬸兒,其實姑娘俊不俊倒是其次,主要是性子好,性子好怎麽着都成。”

羅升家的道:“哎,義和他娘,你這還真和尋常婆婆不一樣哪,誰家找媳婦兒不希望找個又漂亮又賢惠的,你對人相貌一點兒都不挑哪?”

宋老三家的笑道:“嗨,相貌不還就是一層皮囊嘛,咱莊稼人的,要那麽精細幹嘛?年輕人成親在一起,不就是一起過日子的嘛,柴米油鹽,光漂亮有什麽用?”

羅升家的忙“哎哎”兩聲,心裏記挂着這事兒,不再言說。

蘇婆婆因無兒無女,平日裏又不怎麽外出,除卻人情禮節,也沒什麽可開銷的地方,幾十年織布種地養鴨鵝所掙的錢積攢下來倒是一個不小的數目。她用這些錢置辦了些新的物什,除卻給小溪準備的小床以及一些嬰孩衣服外,她還讓山岚把洗浴的小房間給翻新一番,看阿芸的樣子,這孩子估計快要落地了呀,她一個老婆子怎麽将就都成,可不能讓孩子跟着遭罪。

因為家裏新多了兩個人,确切說是三個人,蘇婆婆覺得異常熱鬧,有人陪着吃飯聊天兒,這才覺得以前一個人的生活有多寂寞。

蘇婆婆每餐都會做樣式很多的飯菜給阿芸吃,食材雖不名貴,卻很是費心思。阿芸望着那些注重營養的菜式,心裏又感激又覺得過意不去,她強笑道:“婆婆,您不必這麽顧忌我,您吃什麽我跟着吃什麽就好了,您這樣,我們娘倆兒可怎麽……”

蘇婆婆笑着給她夾菜,聲音裏滿是歡喜:“哎呀,客氣什麽呀,老婆子是心疼你肚子裏的那小娃娃呀,”她笑眯眯地瞧着阿芸圓鼓鼓的肚子,似是在跟那小娃兒說話一樣,“趕緊吃飽點兒,爬出你娘的肚子,給婆婆瞧瞧什麽樣兒呀。”

阿芸聽見這話,不禁“撲哧”一樂,道:“婆婆,大夫說的日子還沒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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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婆婆正色,孩童般認真道:“大夫說的話只能是參考嘛,說不定婆婆我給弄點兒好吃的,這小娃娃就出來了呢?”

阿芸笑,正欲起身給蘇婆婆續飯,忽然腹中一痛,她低低叫了一聲,手“嘭”地拍在了桌子上。蘇婆婆見狀,心裏一慌,忙上前攙扶着她,緊張問:“阿芸?怎麽?難道要生了嗎?”

阿芸低低的喘氣,艱難道:“婆婆……好、好像是……”

蘇婆婆眼前一昏,着急地不知如何是好,她小心翼翼把阿芸扶躺在床上,然後自己小步子沖了出去,沖到院子裏就沖籬笆那邊大喊:“春生他娘!快來救命啊!春生他娘!”

趙四家的在院子裏聽到蘇婆婆急切的叫喊,慌的趕到她家,問:“婆婆,可是發生什麽事了?”

蘇婆婆着急道:“阿芸、阿芸要生了!你幫我叫林大夫來!”

趙四家的一愣:“阿芸?喊林大夫麽?”他是男的呀。

蘇婆婆一愣神,反應過來:“春生是誰接生的?”

趙四家的道:“河邊的李嬸子。”

“那就勞駕你去喊她過來,我在這照顧阿芸。”蘇婆婆急道,聲音都有些啞了。

趙四家的應了聲“哎”,也趕忙去了。

蘇婆婆手腳直顫,進屋裏去看阿芸,只見她滿頭是汗,臉色都有些發白了,她心中一慌,忙握住她的手道:“堅持住,孩子,放松,別緊張啊,接生婆馬上就來了,別緊張……”

正焦灼間,院子裏突然傳來一個聲音,“婆婆,我是荊楚,我來看小溪了。”

來人正是林大夫,林荊楚。

自那日,林荊楚見過那小溪後,他每隔兩三天就會來婆婆家看看他,顧及到天閹的孩子比較難以存活,所以他也就傾注了更多的關心。

宋山岚也總往這兒跑,一來是為了看軟嫩軟嫩的小娃娃,二來嘛,是因為可能在這遇見林大夫啊,他總不好意思沒病沒災的老跑去找人家大夫吧?不過,這些心思都是他心底的小秘密,要是被人知道他心裏總是會惦記着一個男人,而且還是比他大了十多歲的男人,不知會被傳成什麽樣子呢。

一定,會被人看不起吧。

蘇婆婆在後來很是感慨,小溪這孩子雖被親生父母所棄,卻被這麽多人挂在心上,也不失為是因禍得福。

蘇婆婆聽見林大夫的聲音,心神一定,忙小腳跑出屋,見林荊楚一身藍衫,面容溫和的立在院中,她急道:“林大夫啊,阿芸要生了,還央您救命啊!”

林荊楚一愣,随即反應過來,臉色微紅,道:“婆婆,這……這不合禮數吧……”

蘇婆婆一把拉着他衣襟,往屋裏拽,道:“救人如救火啊,還考慮什麽禮不禮的!”

林荊楚面色通紅,不知所措地被拉進了屋子。

一進屋裏,就聞到一股濃重的血腥味兒,林荊楚眉頭緊皺,見床上那女子面色蒼白,兩眼無神,竟是快要到極限了。他閉了閉眼,深呼吸一口氣,轉身對蘇婆婆說:“婆婆,您去準備熱水和棉布,我來接生。”

蘇婆婆忙應着,到外面廚房燒水去了,邊添柴邊低聲呢喃“佛祖保佑佛祖保佑母子平安啊母子平安”之類的話。

而屋裏則傳來林荊楚低沉溫和的聲音,“吸氣,對,放松……”

……

一陣兵荒馬亂,等趙四家的帶着李嬸子氣喘籲籲趕過來時,就見蘇婆婆站在門前,手背抹着眼淚兒,趙四家的心裏一驚,難道……

她忙湊近些,卻聽到屋裏有微弱的女子輕叫聲,隐約還有男子的聲音,她驚疑不定地望着蘇婆婆,蘇婆婆眼眶通紅,沒有言語。趙四家的望了望屋裏,見到一個藍衫男子的背影,心中納悶兒,那人好生熟悉。

忽然,屋裏一片沉寂,蘇婆婆愣了一下,眼淚“啪嗒”地掉了下來,她哀哀地低聲哭着,卻聽到屋裏又傳來一聲女子的哀嚎,繼而是一道響亮的嬰兒啼哭聲,沖破屋頂。

蘇婆婆忙來到床邊,也不及看那孩子一眼,眼淚啪嗒地握着阿芸的手,見她閉了眼,心裏難過至極,趴在她身上哭了起來。

林荊楚見狀,意識到蘇婆婆是誤會了,忙道:“婆婆,您放心,這位夫人沒事,只是脫力睡了過去而已。”

蘇婆婆一愣,擡頭望着他,道:“真的?噢——吓死老婆子了……”她老人家被這樣大悲大喜折騰的有些乏了,坐在床邊望着阿芸蒼白的臉,又望了望旁邊那皺巴巴紅彤彤的小家夥兒,不知不覺間眼淚又掉了下來。

林荊楚給嬰兒處理好之後,就悄悄退了出來,在門口撞見趙四家的婆娘,見她一臉吃驚的望着自己,臉皮不禁一熱,勉強笑了笑,去井邊打水淨手去了。

當宋山岚得知這件事的時候,已經是傍晚了,他急匆匆從家裏拎了些新鮮雞蛋和紅糖直奔蘇婆婆家,一進院子,就見到廊子旁邊的小廚房邊蹲着一個身影,清瘦的脊背在火光和暮色的掩映下,愈發瘦削,藍衫衣袂乖順地垂在身側。

宋山岚輕聲喚:“林大夫?”握住竹籃的手指微微用力。

火光邊那人下意識回頭,狹長的黑眸撞進一雙黑眉大眼中,林荊楚掩下心中的驚訝,面色淡淡道:“是你啊,怎麽來這了?”

宋山岚強壓下心裏的歡喜,轉了轉眼珠,嘀咕道:“你都在這兒,我為什麽不能在這兒呢?”他徑自走到林荊楚身邊,把雞蛋放下,這會兒倒也不着急進去看芸姨怎麽着了,看林荊楚這樣子,估計是沒什麽大問題的吧。

林荊楚望着那人的動作,見他越靠越近,不禁眉頭微皺,他挑眉道:“不熱?”這小子是怎麽了最近,每次見到自己都跟見了親爹似的,恨不得直接貼在自己身上,難道在家裏被宋大哥嫌棄了?

宋山岚笑嘻嘻:“不熱,你冷麽?”

林荊楚:“……不冷。”

宋山岚依然笑嘻嘻,幫着往火裏添柴,林荊楚也沒說話,兩人望着旺盛的柴火,火光映照下的臉,都有些失神。

屋裏,阿芸雖在下午的時候脫了力,此時也醒了過來,蘇婆婆把她扶起來,倚在自己肩膀上,端着碗熱騰騰的紅糖水,正小心翼翼地一口一口喂着,神情異常緊張。

阿芸見她這樣一個素昧平生的老婆婆對自己如此上心,而那個自己侍奉了十幾年的人就那樣說不要自己就不要了,心裏酸苦和微甜交雜,面上笑道:“婆婆,我自己來就好,還沒那麽虛弱。”

蘇婆婆心有餘悸,道:“哎,你就好生休息吧,這麽個大胖小子,可真夠你折騰的。”

阿芸望着旁邊睡的憨熟的小娃,眉眼裏漾起笑意,她輕聲道:“阿芸已經給他想好了名字。”

蘇婆婆道:“哦?叫個什麽名兒啊?”

阿芸眉眼間掠過一絲憂慮,輕聲道“叫祁越。”

蘇婆婆望着她些許憂愁的臉,止住了話。孩子無論姓什麽,還不是一樣長大?她望着床上那母子倆,久久地沒有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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