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望久絕
平安國近幾十年間皆是風調雨順國泰民安,萬壽郡也不例外,村落裏是一派祥和,繁華郡裏也是熙攘人群,入眼處滿是鱗次栉比的店鋪,商販們往來談洽,行人熙攘摩肩,各取所需,各司其職,讓人不禁感嘆郡爺管制有方。
而小溪現在立着的這條街,則頗為安靜,道路寬闊,兩旁樹木茵茵,不遠處就可以看見一座宅邸,紅牆綠瓦,石獅側立,這倒沒讓小溪怎麽驚訝,讓他覺得有些心顫的是,那立在府邸門前的一群人。
男女老少,丫鬟小厮,還有——那個大老遠就瞧見自己,一直對自己笑的中年美婦人,她旁邊立着一中年男子,微須,身姿挺拔,手臂環着那美婦人,目光灼灼地注視着他們這邊。
他跟祁越這邊。
小溪緊握着衣擺,微微側過頭,小聲道:“祁越,咱、咱們要下馬麽?”侯爺府竟然會這麽大陣勢,祁越之前怎麽也沒吱一聲呢……怎麽辦怎麽辦!現在弄的他緊張的要死,好像,下馬都不會了……
猶自擔憂,祁越卻輕笑着道:“不用下,不是還有些距離呢麽?乖,別害怕,有我在呢。”爾後也不催促□的馬兒,仍舊慢悠悠地信馬走着,待兩人終于來到那闊氣宅邸門前,祁越才不慌不忙地翻身下馬,然後把小溪抱接下來,這才有功夫直視那望眼欲穿的衆人。
“祁越啊,這、這就是小溪吧?哎呀,都長這麽大了,可真比小時候還好看呢,小溪,還記得你芸姨嗎?”
小溪剛一站穩,身子還有些虛浮,耳邊便聽到那美婦人的聲音,一時間有些怔忡,雖說是故人,但畢竟十載沒見,而芸姨……好像并沒有變老的樣子,只是比以前豐滿些許,臉色也比以前好看。
“記得,當然記得,芸姨這麽多年可還好?”小溪作了個揖,笑着問道。
那美婦人多年沒見這孩子,乍一見着,心中又喜又悲,喜的是這孩子平平安安終是長大成人了,悲的是一看到小溪,她便想起那慈眉善目的蘇婆婆。美婦人眼眶紅了紅,卻仍笑着拉着小溪的手,熱乎拉着他進了門,自己的兒子倒連正眼都不曾瞧過一下。
祁越根本不在意這些,他見到自家娘這麽歡喜小溪的到來,心中樂還來不及呢,又怎麽會計較這些,他堂堂男子漢,又不是什麽小孩子了,哼。
老侯爺祁津見着自家兒子滿臉喜色地把人帶回來,願賭服輸,便也不再多說什麽,只是在父子倆并肩往庭院走時,侯爺突然開口道:“祁越,一會兒咱選個日子吧,把你的婚事給辦了。”
祁越一愣,心頭湧入一抹狂喜,“爹是說我跟小溪的事兒?”
侯爺觑了他一眼,沒好氣,“那還能是誰。”
祁越立馬笑開了花,狹長的眉眼裏滿是笑意,英俊的面龐在此時看來竟有些稚氣,老侯爺看着他高興的樣子,心中閃過一抹不忍,卻旋即又給忽略了。
祁越這小子,任性胡鬧夠了,也到了該收心的時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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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看了眼坐在自己面前的某府裏的姑娘,杏眼桃腮,紅唇小巧,烏發垂肩,身子嬌小,确實是個美人,杜千吾小聲咕哝着,端坐在椅子上和那姑娘相對而坐,杯盞裏的茶都涼了,娘怎麽還不叫下一個啊。
這都是第四個了吧?
雖說每家的姑娘都蠻好看,也都很淑女,笑不露齒地靜坐在那兒,要不是看她們還會眨眼睛,杜千吾會以為她們其實是美人圖呢。
他有些不耐地撫摸着茶盞邊緣,長指輕輕滑過,指節分明,骨肉均勻,不會讓人覺得太過嶙峋,何歡坐在另一邊,默不作聲地盯着杜千吾的手指看,時不時地瞟一眼他。
這人是要怎樣?剛剛從花園出來時,他本以為杜千吾會把自己抛下跑去跟人千金相親,因為看他的樣子,杜千吾好像不怎麽喜歡自己……卻沒想到在臨走前,他忽然回過頭來拉着自己的手,神情有些激動。
“跟我一起去。”
何歡愣了,都尉夫人也愣了一下,不過立馬扯出一抹笑,“那就勞煩何公子去一趟了。”
他不是沒有時間拒絕,只是不知為何,他愣是什麽都沒說,任由那人拉着自己,坐在了這大廳之上。
已經看過了三個姑娘,這是第四個。他對姑娘家好不好看沒什麽概念,因為他從沒認真看過任何女子,除了他娘。但是從旁邊這人的反應,他大概可以猜測這姑娘是屬于什麽級別的好看了。
第一個姑娘時,杜千吾的桃花眼閃了一下,何歡不由地注意到這姑娘身上好似有股淡淡的清香,不是花,倒是不難聞,他也不反感。所以,這人是喜歡人身上有味道?
第二個姑娘時,杜千吾老是盯着人姑娘的脖子看,難不成是喜歡那種修長白皙的?何歡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嗯,修長是夠長,白皙?算了吧,他好像除了臉白點,身體其他部分都是有些黑的。
第三個姑娘時,杜千吾只是掃了人家姑娘幾眼,倒沒看出什麽反感情緒,只是大概興趣也不大罷了。
第四個姑娘時,哦,很好,這家夥終于有些不耐煩了,好看的長指沿着茶盞摩挲,何歡盯着那指尖,無端有些眼紅羨慕那茶盞。
“咳咳咳。”杜千吾像是被茶嗆到了,忽然低聲咳嗽起來。
何歡下意識地開口:“怎麽了?”話音未落,他就意識到自己多了嘴。
果然,杜千吾朝他抛了個媚眼,面上卻作出一副難忍的神情,“歡、歡哥,千吾有些不舒服,勞煩你扶我進屋歇息一會。”
何歡心中好笑,卻不動聲色地把他扶起,對那有些怔愣的姑娘道:“這位姑娘,真對不住,千吾身體不适,不能再繼續招待您了,還請您早回吧。”說完便也不再看那姑娘反應,半真半假地把人扶抱在懷裏,往旁邊裏間走去。
剛一進屋,杜千吾便把人甩開,扯着衣襟朝一邊的軟榻走去,何歡被他那大力甩開的動作弄的有些失神,望着他大咧咧地靠卧于那軟榻上,神态恣肆,心頭不覺蔓過一股苦澀。
“沒事兒了?那我走了。”
卻不想杜千吾立即開口阻止,“別、別介呀,着什麽急啊你,再陪我坐會兒。”
何歡的心忽地一跳,幾不可察的甜湧上心頭,他故作平淡地問道:“哦?舍不得我?”
杜千吾觑了他一眼,沒好氣道:“別自作多情了,我是怕外面那姑娘還沒走,你這一出去,我不就容易露餡了嗎?”
苦澀忽地又繼續蔓延,這次是整個心底,連自己都不怎麽去細想的那一角柔軟,也澀澀地疼了起來。
何歡望着不遠處那人的臉,忽然覺得此時此刻兩人的距離,比從前午夜夢回間,他立于塞北城牆上,在蒼白月色下遙想這人俊俏但又有些模糊的臉時,還來的疏遠。
一向沉穩自信的他,忽然對眼前這人失去了章法。
他堅信數載的念頭,此時好似也要全盤推翻,就像這人此時的笑一樣,雖明亮恣肆,卻是與他無關的。
杜千吾一進門就把何歡甩開是有原因的。
他靠在軟榻上故作纨绔,實則是在平複自己那狂亂的心跳。
他聞到那人身上清冽的氣息,說不上是什麽味道,卻總是讓他在第一時間就辨認出來。兩人相處的時日雖不多,但卻是做了那再親密不過的事,說是身體的愉悅讓他忘不了這人也好,說是其他什麽原因讓他把這人不小心記在了心裏也罷,杜千吾忘不了何歡是再真切不過的事實。
至少,此時此刻是這樣。
他靠在軟榻上,一手放在額頭虛遮住眼睛,時不時偷看何歡一眼,卻發現他坐在一旁,神情有些呆滞,或者說是蒼茫,這讓杜千吾心中一怔。
何歡,那個淺笑冷淡的何歡,怎麽會露出這樣的神情?
杜千吾望着何歡的樣子有些出神,手也放了下來,就那麽靠在榻上直直地注視着他。
兩人就這樣繼花園涼亭之後,再次發起了呆。
室內沉靜無比,外面隐約傳來鳥兒的鳴叫,更襯得室內這種讓人有些心驚的靜默。
何歡從那混沌情緒中緩過神來,見杜千吾那樣直勾勾地望着自己,心頭不禁突突一跳,旋即又覺得有些好笑。
這人總是這麽容易就勾動自己的心緒,而他又總是這樣一副事不關己的涼薄模樣,呵。
他站起身來,也不再看那人,背對着他道:“我走了。”
聲音不似平日的淡漠,仿佛不帶任何感情一般。
杜千吾抿唇望着他的背影,心裏忽然覺得有些委屈,便冷哼一聲,背過身去縮在軟榻上不再言語。
何歡靜立了一會兒,脊背挺直地走了出去。
木門吱呀,打開又I司上。州以不曾有人來過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