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故人歸
一輛馬車緩緩停在了侯爺府門前,小厮們應聲前來,或恭敬着立在一邊,或殷勤地把馬車牽到後院,或狗腿地欲半跪在地、接受主子高貴的腳踩,卻不想狗腿沒成功,因為小侯爺早已利落地翻身下了車,爾後也不假人手,徑直把小侯爺夫人給抱了下來……哦不,好像有些不對勁……可是,那又該怎麽稱呼?
小厮們面面相觑,額汗滴落,最後憋出了個“蘇小爺”……祁越看了他們一眼,并沒有說什麽,攬着人進了府。
老管家當下決定,得趕緊就關于小侯爺這位的稱呼問題召開個緊急會議了……
當身後不再有那麽小厮跟随時,祁越才壓低嗓音問:“小溪,你喜歡怎麽被人稱呼?”
“直接喊小溪啊,還能怎麽稱呼?”小溪不大懂這些,對他來說,大家都是一樣的,那些小厮們也沒必要點頭哈腰地稱呼他“蘇小爺”什麽的,那種感覺太奇怪了。
祁越正色道:“小溪,即使你不喜歡這種繁文禮節,但這基本的上下之分咱還是要的,改天人家都敬我一聲‘小侯爺’,喊你小溪算個怎麽回事兒呢?”
小溪默了默,黑白分明的眼睛望着他:“那你決定吧。”
祁越:“夫人只能我一個人喊你,他們還是叫你‘蘇小爺’吧。”
小溪:“……你啥時候喊我夫人了?”
祁越壞笑:“在上床前啊,床上啊,剛睡醒啊,哦對,還有每一次占你便宜的時候。”
小溪:“……”記性真好,語氣真坦蕩。
兩人回來的時候都已經是黃昏,因此府裏早已備下了飯菜,祁越他們雖在酒樓已經吃飽喝足,卻也不好推掉躲進屋裏,畢竟,這是小溪嫁到他們祁家後,真正意義上的一家人在一起吃飯。
之前由于小溪身體不适、自己那侯爺爹朝事纏身,使得家裏人很難湊在一塊兒,這不,好容易湊到了一起,芸姨看起來分外高興。
“小溪啊,多吃些肉,瞧你瘦的,我們家祁越都快趕上你兩個胖了。”芸姨把菜放進他碗裏,都冒尖兒了,她好像卻還嫌碗不夠大似的,自顧自把那嫩滑的肉片肉團肉塊一股腦兒都放了進去。
小溪額角抖了抖,有些好笑又有些心酸,從沒有人對他這麽熱情過,習慣了一個人清冷的日子,猛然受到如此溫暖炙熱的對待,心裏隐約有些不适應,些微酸脹,眼睛也仿佛起了層薄霧。他笑着謝了,然後便握着筷子把那肉一塊塊往嘴裏塞,嘴角上都蹭上了油膩,還沖芸姨笑着,有些傻氣。
芸姨眼眶一紅,忙笑着掩過,拍了拍吃的一身汗的祁越,“兒子,我說你是不是虐待我們家小溪啊?你都胖成這個德行了,怎麽還好意思在小溪面前吃這麽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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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溪突然咳了一下,好似是被飯噎住了,祁越慌着遞水給他,邊撫着他後背邊嘟囔,“娘,我這不是胖好吧,這明明是健美是精瘦,主要是小溪他太瘦了啊,所以才顯得我比較胖……”
祁越的聲音有些委屈,英氣的眉眼委屈地在小溪和侯爺夫人身上轉來轉去,卻愣是沒瞧老侯爺一眼。哼,這樣的打鬧生活小情趣,那只死狐貍是不會理解的!
芸姨笑了笑,也不再打趣那一惹就毛的兒子,轉而去跟小溪說話:“小溪啊,你們以後還回蘇家村嗎?不走了吧?咱這又有地方住,怎麽着也比村裏方便吧?啊。”
小溪吃飯的動作慢了下來,他把嘴裏的飯菜咽完之後,擦了擦嘴巴,看了眼祁越,這才回道:“芸姨,這個我跟祁越還沒決定好……”話沒說完,看到芸姨的神情有些變化,老侯爺的樣子也很是嚴肅,他有些慌亂的去看祁越,就見到祁越跟他擠眉弄眼的,口型說着什麽。小溪一怔,這才意識到自己喊錯了……
飯桌上靜默了一會兒,芸姨咳了咳,看了眼那滿臉通紅的孩子,心下嘆息,卻也知道事兒呢,不能強求,總得給孩子一個慢慢适應的過程,她剛想開口安慰小溪幾句,卻聽到一聲輕微的聲音——“娘、娘。”
芸姨愣了下,随即沒忍住噗嗤笑了,“哎,這話聽着可真舒服,不過,我啥時候成了娘娘啊?”她笑着,看着坐在位子上絞着手滿臉羞窘的小溪,一時間有些恍惚,仿佛回到當初她在蘇家村時,照看這倆小毛孩兒,那會兒蘇婆婆還在世,一老一少兩小在院子裏曬太陽,粉團子般的小溪來到她身前,害羞地扭着小手,小聲說着什麽。
無外乎,姨——祁越又抓蟲啦;姨——祁越不跟我玩了;姨——祁越又咬我臉了。
眼前倆孩子一個吃相斯文,不急不躁,另一個……滿嘴都是油膩,碗前放了一堆骨頭……
芸姨覺得有些頭疼,看來本性是個痞子流氓,怎麽着也養不成一俊秀公子啊。
萬花樓,三樓雅間,一個花娘在撫琴,另兩個在一層薄紗後扭着曼妙的腰肢,絲竹聲不算清渺,靡靡之音,很是契合所處的環境。
薄紗另一邊的圓桌邊,坐着一黑衣男子,雙眉入鬓,一雙桃花眼很是招人,只是他的神情有些頹痞,透着一股生人勿進的冷淡氣息。
因此,即使聽鸨媽說近幾日在這徘徊的這位公子是都尉府家的小爺,即使這公子爺模樣身材皆很是招人,但是一見到杜公子這幅神情,花娘們也不敢存有別的心思,寧願少賺些銀兩,也不願平白觸這老虎須。
據說杜公子把這房間包了下來,至于包了多久,鸨媽并沒有跟她們多說,只告訴她們,公子這幾天都在,你們盡管把人給好生伺候着,杜公子一高興,把你們給贖出去做個小妾還是有可能的。
話雖如此,但這幾天伺候過杜公子的姐妹們都抱怨,這公子爺是不是不行啊?怎麽就只幹坐在那兒喝酒,只看不動手呢?還是果真是特別純情,第一次逛窯子、沒經驗?
各種說法和猜測,但唯一可以确定的是,這位杜公子好似是由于失去戀人才來她們花樓取樂兒,又因為對失去的戀人堅守忠貞,所以這麽多天待在花樓,卻愣是一個姑娘都不曾碰過,也因此,花樓裏漸漸傳起了一種傳聞——
這次是誇杜公子的了,什麽忠貞不二啊,為失去的戀人堅守節操啊,真是這世間少有的好男人啊,種種。
花樓的姑娘們個個眼冒紅心地低語着這樣的話,最後的版本就成了——非杜公子這樣的男人不嫁!
而這一切的一切,杜家公子千吾,可是一點兒都不曾得知。
——他又朝哪啊得知呢?
每天泡在酒裏,半醉半醒,好幾日不曾回家,不曾與人交談,就這樣渾噩地沉在自己構想的世界裏——沒有情愛,沒有心煩,沒有何歡,也沒有自己。
他單手支桌,手中把玩着一只小巧的白瓷酒杯,透過那層薄紗望去,年輕姑娘美好妖嬈的身體曼妙搖擺,他的眼睛有些失焦,昔日裏會讓他體熱、會讓他振奮的美好姑娘啊,怎麽今兒看來,那麽的無趣惹人心煩呢?
杜千吾吃吃的笑,臉頰泛着一種不正常的紅暈,嘴角揚起一個弧度,似開心,又似失落。面前的花娘們猶在跟着音樂節拍曼舞着,絲竹繞耳,薄紗輕擺,滿室的燈火好似突然亮了起來,一雙長腿從門外邁了進來,隐約窺見一抹白色衣袂。
何歡做了一個夢,夢裏是他以前的發生過的事,從小時候,到後來在邊塞練兵。
小時候的自己,看着可真軟弱啊。雖比同齡人高了那麽些,卻消瘦又蒼白,整天背着手立在一邊,看着來家裏的那些叔伯們的孩子們。那些孩子真奇怪,明明見面之前,還是互不相識,只單單見了面,說了那麽幾句話,就可以攬着肩膀笑嘻嘻地跑着一起玩了。
何歡覺得不解,卻也只是遠遠地在一旁看着,從不靠近。
這樣的事情發生過很多次,家裏總會有陌生人過來,帶着許多禮物,每次也都有陌生的小孩子跟着,何歡本不在意這些。對那些幼稚的人需要在意些什麽?
直到後來,家裏依舊會來很多人、很多小孩子,但每次都會有同一個男孩子,那個眼睛非常迷人的男孩子。
何歡之所以注意到他,除卻他經常露面之外,更多的是,他是那群孩子中,最幼稚的一個。
見到誰都對人笑,還笑的那麽開心,沒過一會兒就拉着人手跑着去玩,個子小小的,也不怕被人欺負,哼,真是笨蛋。
——但是,即使那男孩子是個幼稚的笨蛋,何歡還是記住他了。
聽爹說,他是都尉家的兒子,叫杜千吾。
爹當年還問他,“喜歡千吾嗎?那孩子很開朗很讨人喜歡,阿歡你要多跟他玩啊,爹不想你整天跟個小老頭兒似的。”
何歡猶記得,當時他冷着臉回答說:“我才不跟笨蛋玩。”而爹,只是輕輕嘆了口氣。
後來在邊塞,白日裏練兵布陣,每每到了夜晚他都會站在城牆上,望着遠方浩瀚不可捉摸的沙漠,望着頭頂的月光,在蕭瑟寒風中靜立良久。
偶爾會想起自己在郡裏讀書習武的日子,偶爾會想起白日裏練兵的情形,偶爾,也會想起那個幼稚的小男孩。
讓何歡一直覺得奇怪的是,杜千吾的樣子并沒有因為時間而變得渺遠,反倒是愈加清晰。他有些嬰兒肥的包子臉,亮晶晶的好看眼睛,笑眯眯的樣子,總是會時不時地跳進他的腦海。
起初他不以為意,直到後來,他盯着一個士兵的臉盯了許久,那個小兵臉都吓白了,以為自己惹了什麽事兒。
何歡才明白,自己對杜千吾,是有些不同的,要不,也不會因為別的人只是和他有三分相像,就盯着人看了半天。
他想,也許自己是想他了吧。
想念他開朗大笑的樣子,想念他有些猶豫地來到自己面前,小聲說:“何歡,你要跟我們一起玩嗎?”
何歡緩緩睜開了眼,室內些許昏暗,床前那盞油燈燈花小了許多,在這寂夜中緩慢燃燒着。
他覺得眼睛有些酸澀,夢中的場景那麽真切,真切到——讓他忍不住想對少年千吾說:“我不才要跟你們玩。”
這是他從前回答的話。現在他卻不想再那樣說了。
他會拉住他的手,微微低頭望着那好看的迷人的眼睛——
“我只想跟你一個人玩,可以嗎?”
我只想跟你一個人玩,可以嗎?
夜間巡府的小厮看到大公子的房門竟然是虛掩着的,他好奇前去一看,裏面竟然空無一人,而大公子的床鋪仍殘有餘溫。
唔,大公子最近好生奇怪啊,讓他跟蹤都尉家的公子爺時刻跟他報告不說,現在竟然半夜玩起了失蹤……
小厮撓了撓頭,輕手輕腳把門關上了,哎呀,主子的事兒咱是真搞不懂啊。
作者有話要說:唔,這章涉及到何歡的一些過去,是以“山有木兮木有枝”
一直喊人幼稚笨蛋的面癱終究是栽在了笨蛋手裏。
一章可能還有點點…咳,會有甜頭的~這章可能略微小虐,下羞答答退場~歡迎大家包養俺的專欄喲~~俺給乃們炖肉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