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7、酒烈人醺

梅香同三婢帶了小棗認識門戶。一群婢子叽叽喳喳,小棗猜想,她們是想借機觀察自己。但既已覺察到車騎府這幾個婢子的古怪,小棗便不想趟她們這渾水。

車騎府的院子很大,曲曲折折,借勢造景,弄得別有一翻風味。南朝風氣如此,但凡有幾個錢的人家,都喜歡造些別致的園林。不過車騎府的園林在南朝卻是有些名氣,因為應三公子出名的品味高雅,布局造景比旁人高出一籌。

四婢領着小棗在園中轉了一圈,曲水小池,怪石幽徑全都領略一翻後。四婢斜了眼去看小棗。

小棗的臉上沒有她們期待中豔羨的表示,甚至連眼睑都不曾擡過。見四婢停了腳步,便只問一句:“我住哪裏?”

小棗早注意到:這麽大的園林,四婢卻只占了其中一角,四間小屋并排立在一片梅園之中,她們一人一間。

“應無意并不如外界所傳那麽寵她們。”小棗想。

“小棗是個見識過大場面的人。”蘭香笑嘻嘻的下了斷語。

“公子沒吩咐你住哪裏,你就暫時安置在東邊的客居吧。”梅香說着,帶了小棗去看。四婢中就梅香還顯得老成一點。其他三個此時已是擠眉弄眼,有些不快的意思。

客居在一片湖水中的小島上,與外隔絕,是個清幽之處。島上植了一株桂樹,生得高大華美,樹下一排白牆的小屋。門前有石制的小桌小凳。

到小島上需經過一座拱起的小竹橋,腳踩在上面會嘎吱作響。小棗意下,此地甚好,至少可以與四婢分開,耳根清靜。

她好不容易接近了那個姓應的,她得專心對付。

她知道這四婢不簡單,但那是應無意的事,與她小棗無關。

果然,竹香似乎不經意般地說,“我們原本以為公子身邊的婢子,會梅蘭竹菊荷柳松的排下去。誰想今日卻來個小棗。難不成是來搶我們的‘早’?”說完便嗤嗤笑起來。

小棗發現竹香總是那個挑起話題的人。

“若說早,誰也搶不過我們四個去,公子剛建這園子時,我們便都在了。就算是那個死鬼萬年公主來了,也得叫我們一聲姐姐。”菊香說。

小棗只當沒聽到。她們急着宣示自己在車騎府中的地位,作為婢子,這未免有點可笑的誇張。作奴婢的,從來就沒什麽身份可言,小棗可是深知這一點。她們想證明給誰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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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不是原本就與公子相識?”問話的又是竹香。

小棗随意選定一間屋子走了進去,屋內寬敞,幾榻具有,榻上卧具也都齊全,且甚是幹淨整潔。真好!小棗只顧着自己四下張望,似乎沒聽到竹香的問話。

竹香沒得到回應,覺得無趣,一扭腰走了。

“嗬!好大的架子!才來幾個時辰便給我們臉色看了!以後若是公子稍給個好臉,還不知怎麽樣拿腔作勢呢。”菊香一甩袖子也走了。

剩下蘭香,看着小棗微笑。

小棗仍然只作不知。

梅香說:“明日便去安排你的四時衣裳。按車騎府的規矩,每季能有三套衣裳,應該夠你穿吧。”

小棗知道她說的是車騎府婢子們的規矩。梅香是想知道她小棗算不算奴婢。

小棗像個木頭似的沉默着。梅香大約意識到自己問錯了人,也不免自嘲地笑了一聲。

而那個蘭香,用帕子掩了嘴,只管看着小棗樂。直到梅香拖拖她的袖子,這才跟了梅香一起出去。

待她們都出了門,小棗立刻過去把門栓好。想了想,合着衣便往榻上躺。這是久違的床榻,她努力伸展自己的身子,感受着身下的平整與涼爽。在來荊州的船上,她一直是睡在竈間的角落裏的。

她終于暫時安定下來了,小棗長長的出了一口氣。

離開建康城,對小棗來說只是權宜之計。應家搜得很緊。但凡看起來和宮中有些勾連的,全都被他們以侍候那個他們新立的傀儡小皇帝為名弄去,但那些人最後的結局俱是不知所終。坊間早有傳言,應璩是在殺人滅口。宮中蕭帝全家死亡的慘烈被人為的壓了下來,只剩下百姓口中的傳聞。

小棗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算在當殺之列。好在她現在只是小棗,一個外人看來什麽也不懂的長公主府捧栉丫頭。

她的靈魂進入小棗的身體後,她總是有些擔心,生怕自己一不小心被人看出什麽端倪。她每天都在告誡自己,她再也不是南朝的公主,再也不是那個嬌寵的素素。她就是小棗,一個卑微的小小婢女。

應無畏的表現已經提醒了她,人可能是有兩面的。俊美熱情的應無畏可以是蛇蠍心腸的屠夫。那看似不羁的應無意,就可能是吃人不吐骨頭的魔鬼。

她自己可不敢放肆,她需要等待,應家三子,全都

是習武之人,等閑不容易近身。

但更何況她太弱小,這才是她眼下最焦慮的事。

她本沒想到她這麽容易就進入了車騎府,她在荊州的街上只等了應無意兩天。兩天中,她最擔心的就是應無意會不會收容她。至于應無意為什麽收容她,她根本不去考慮。

當然,如果應無意能帶她接近應家其它人就更好了,但她知道那種機會更需要耐心的等待。她不知道自己還能等待多久。也許是兩月甚而是兩年。兩年,她也等得起。甚至,可以是二十年……

要謹慎,一定要謹慎……胡思亂想着,小棗不覺進入了夢鄉。

她被梅香叫醒時天已經全黑,也不知自己睡了多久,只覺得肚子已經餓得沒了感覺。車騎府好像沒人想到她要吃飯。

“公子叫你去。”梅香說。

小棗不問為什麽,立刻跳出來跟着走。

她此時什麽也不懂,什麽也不知道,只能先聽命于人。只要應無意不是認出了她就是蕭素素。那麽其它任何事情她都可以忍耐。可,已經換了身皮囊的蕭素素又怎麽可能被人認出呢!

梅香帶着小棗在園子裏轉了七八個彎,在一座高樓前面站定了。此樓高兩層,飛檐如翼展。內裏燈火燦爛,光華從每一個窗格中傾瀉而出。使得整棟樓更顯通透華美。似乎準備着通宵的夜宴,徹夜的狂歡。

可聽聲音,卻又一片寂然無聲。

“此樓是公子的住處,名曰‘回鸾閣’。車騎府的規矩:公子不招,等閑不得踏入。”梅香指點小棗,順手幫小棗推開了面前的黑漆木門。

“進去吧。”梅香說,自己卻沒動。

小棗向裏看了一眼,簾幕低垂,看不清內裏的情形。

“公子今天有些醉意。”梅香似乎好心,又提醒了一句。

待小棗邁步進去,門立刻在身後關上了。

“公子喚你上樓。”裏面有一個聲音說,卻看不見人在哪裏。

小棗向着發聲的方向走過去,果然有階梯通往上層。小棗張望着拾級而上。

“在這裏。”這一回是應無意的聲音。

重重簾幕,雕花大床。床上火紅的紗帳低垂。

小棗停下腳步。

一只素白的手從紅紗帳中伸了出來,

曼妙的一挑,紅帳散開,蘭香慢慢從床上挪了下來。随手把帳子挑上帳鈎,回頭又沖小棗一笑。轉身走了。

床上的應無意只松松垮垮的穿了件白色單衫,斜倚在床上。這形像遠不是人前那位青衫落拓的不羁公子模樣。小棗暗叫僥幸,這是不同于白天的另一個應無意。

“過來。”應無意又叫。此時應無意手上擎了只犀角杯,姿态慵懶随意,露着大半胸口,一雙深目卻恰好藏在燈燭照不到陰影裏,讓人看不出端倪。

見小棗不動,“到床上來。”應無意又說。

沒有意料中的羞澀或害怕,小棗聽話的挨了過去,到床邊時站住了。

應無意似乎并無動作,卻只見小棗身子一斜,一下栽倒在了應無意懷裏。

而小棗也沒有驚叫。

感覺到懷中小小的身子有些僵硬,應無意等待着。過了一會,懷中的人兒調整好呼吸,身子慢慢和軟下來。

“你有些不一樣了。”應無意說,同時用擎杯那只手的小指指尖劃過小棗的臉頰。

小棗低垂了眼睑不看他。這男人身上濃重的酒氣醺得她頭暈。

指尖停在了小棗的唇角,然後順着唇線細細抹過。

“不愛說話了?”他問。

難道原先的小棗很愛說話嗎?

“你怎麽到荊州來的?”

小棗慢慢的搖搖頭,好半天才說,“我不記得了。”聲音低如蚊蚋。

她決定否認一切,聲稱什麽也不記得了。不然她可經不起應無意的刨根問底。

應無意的臉很近的貼過來,“什麽都不記得了?”顯然他不相信。

“我是在沙灘上醒來的,我猜是腦子出了問題,我經常頭疼。”她故意不說是在哪裏的沙灘上醒來。

“可憐的丫頭,一定吃了很多苦。”應無意說。一邊把手從小棗的頸下穿過,把她摟入懷中。

小棗不敢擡眼對視,只能裝出羞澀的模樣。

“別怕,我只是心疼于你,你太小,我不會把你怎麽樣的。”應無意喃喃地說。“只是現在你比一年前我在長公和府看到的你又美了許多,真讓人情不自禁。”

這是贊美嗎?萬年公主蕭素素可從來不曾聽到過此等語言。小棗真正的害羞了。

“你能想到來投奔我真是太好了。可為什麽不去找應司空呢?看在你伺候長公主的份上,應司空也一定會善待你的。”應無意看似由衷地說。

“我不記得了。”小棗再次說。

良久,應無意的指尖輕扣小棗的紅唇,“張口。”應無意這麽說。

小棗應聲微微啓了唇,應無意手腕一傾,犀角杯中紫紅色的液體流入了小棗的口中。

是酒!很烈的酒氣,刺得小棗的眼底有些潮濕。

小棗把酒含在口中,應無意死死的盯着她。目光慢慢變得陰沉而冷酷。小棗緊盯着他,把口中的酒慢慢地一點點地吞咽下去。

應無意這才笑了。他好像沒有注意到小棗小小的手掌慢慢握成了拳。他将犀角杯随手一扔,一翻身把小棗壓在了身下。用一只手捏了小棗的下巴,深沉的瞳仁逼視着小棗的眼睛。

小棗努力裝得平靜的樣子,有些事不過是遲早而已。她明白。

但她覺得熱,應無意的身子熱哄哄的熱氣全都傳到了她的身上。她的頭開始疼,眼睛也漸漸模糊起來。

等她意識到那酒有問題時,她的眼睛已經什麽都看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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