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9、菊香叢影
第二天,天剛亮,小棗就起了床,飛快的收拾打扮好自己。然後在房中枯坐,靜靜的等待。
經了昨夜之後,小棗覺得,報仇比她想像的難。應無意的情緒瞬息萬變,可無論是熱還是冷,是甜還是酸,目的卻都是在試探她
既然如此,應無意自然不會對自己輕易放手。他很快就會來找她的。
果然,沒等多久,梅香就來敲門叫她出去。小棗仍舊低垂了頭,跟在梅香後面。
應無意的宅子,意境不惡。所有的建築都各自獨立于山水園林之中。梅香這回帶小棗去的,是應無意待客的地方,幾間草廬遠遠掩映在一片竹林之中。盛夏天氣,風吹竹葉,沙沙清響中,一片涼意。
草廬前,竹林下,一片空地上,應無意正與客人對面飲茶。
現在他又恢複了青衫公子的模樣,人雖然長得不佳,可氣質卻真真一個不羁的名士模樣,和昨夜之陰暗難測判若兩人。小棗暗暗冷笑。
人前人後兩張面孔才是應家人的本色。
小棗大了膽子上前,才一走近,便被一雙探究的眼睛緊緊盯上。
“如何?”應無意搖着一柄羽扇,态度有些憊懶。
與他對面的人仍是不錯眼的打量小棗,根本不理會應無意的詢問。
小棗偷眼看去,客人的形狀有些奇怪,大大的顴骨,小小的眼睛,頭上些許黃毛緊緊的束了個小鬏,小棗盤算了很久,才确定這是個女子。看她的年紀,應該有三十餘了,體态有些過于茁壯,打扮得是男人模樣,一襲男式的葛布衫子洗得都有些松垮,卻仍然穿在身上。看起來端的是有些邋遢。
“過來。”那女子招呼小棗。她的聲音也如喉管內含了沙子般的粗嘎難聽。
小棗先看一眼應無意,見應無意微笑,這才小心的走到那女子身邊。
“讓我看看你的腰。”
小棗還在發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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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女子在她後腰一拍一托,小棗腰肢便在那女子手中向後折去,身體拱成橋狀。小棗慌忙用手支撐住地面。這個本能的動作,讓她記起這個身體的原主,那個真正的小棗。
那女子又在她後腰處提了提,“別動。”
小棗便不動。
那女子回了頭對應無意說:“你娘生前的絕技一般人學不會的。你娘三歲就
開始學舞了,她到那樣的神乎其技,絕非一日之功。”
“我不管,”應無意閑閑的笑,“屠大娘的本事我知道,我給你一年的時間。”
“一年!你瘋了!你娘當初學了十年!”
“要打要罵都随你,人就交給你了。學成了,我替我娘親謝謝你。”
那個被稱為屠大娘的女人嘆了口氣,“也就你了,若是別人,這事我是不肯接下的,”說着話,她随手掀起小棗的裙子,“你看她的腿,肉都長成團了。這是站立走路太多的緣故。便是練這腿,練出纖細滑潤的模樣來,便要半年的辰光。”
“我說了,我不管。”應無意一臉無賴的模樣。順便為屠大娘的茶碗裏續了些茶水。
“冠鳳樓的紅舞姬豔娘,她那‘回風舞’練了十年才成。”屠大娘繼續抱怨。
“小棗應該比豔娘強些,她至少腿會比豔娘修長。”
“霰玉閣的蕊姝,那‘銀盤舞’練了十二年才成。”
“小棗肯定比蕊姝好些,她通音律!唱起曲來拿捏得極準。”
“抒雪齋的阿朵姑娘……”
小棗聽他們言來語去,說得熱鬧,她自己則只能一動不動保持向後彎腰的動作。茶水續了幾回,小棗的衣衫漸漸濕透。可沒人叫她歇歇。那兩人只越聊越熱,話題也越聊越遠,南朝當紅的舞姬在他們口中如數家珍。
中間四婢上上下下烹茶,打扇,遞手巾,看到小棗的模樣,都是掩嘴偷笑。
直到日上三杆,那位屠大娘終于挪動了壯碩的身子,“那我先回去安排一下,明天便到你車騎府上叨擾。”
“那我先謝謝屠大娘了。”應無意一揖。
屠大娘起了身,又和應無意相互客氣了一回,似乎終于想起了旁邊的小棗。
“起來吧。”她說。
此時小棗滿臉的汗水倒流到眼睛裏,正難受得閉了眼,聽到這一聲,她如得大赫,慌忙想起身。卻發現自己身體早就僵了,腰部完全沒了感覺,哪裏還能直起身來。
只得手一松,整個人滾到塵埃裏,呼呼地大喘着。
說着話的兩個人,沒有一個向她看上一眼。只在一片聲的“慢走”,“不送”中,離了草廬。把小棗一個人丢在地上。
小棗在地上躺了很久,等她
慢慢地爬起來,才發現自己的腰幾乎不能直起。又揉了半晌,她咬了咬牙。用手撐着腰,一步步向前挪。她得找到車騎府的廚房,因為到現在為止,她還沒吃過東西!
車騎府再大,對一個饑腸辘辘的胃來說,廚房還是很好找的。小棗循着香味一下子就摸到了叫做廚房的地方。廚房裏面的人也同時看到了她。
“來了?”說話的是菊香,此時正一條腿跐在門坎上嗑着瓜子。
小棗不做聲,眼睛看向廚房裏面,現在不是吃飯的點,廚房裏只有幾個婦人忙着埋頭擇菜洗掃。小棗眼尖,一眼就發現了竈案上放着一張食案,裏面放着三四只碗碟,每一只碗碟上都用另一只碗好好蓋着。
小棗猜那是留給自己的。
“等一等。”看到小棗向竈案方向挪,菊香跳将起來插到小棗前面,“也不看是什麽時候,也不看看這是什麽地方!你想進來就進來麽!”
小棗擡了眼掃了菊香一下。
菊香一愣,接着又紮起了架子,兩手叉腰,“你不該對我說點什麽嗎?車騎府的廚房可是我的治下。”
小棗還是沉默,這回只垂了眼看着地面。
這似乎更觸了菊香的逆鱗,“車騎府可不比公主府,用不着嬌養一個專門捧栉的丫頭,你以為你是誰,拿個架子給誰看呢!”菊香冷冷的啐出一口瓜子皮。不知有意還是無意,有幾片啐到了小棗臉上。
小棗不去抹。她不傻,昨天她們還在問她原先是不是認識她們的應公子。今天便知道了她曾是長公主府的捧栉丫頭。菊香的飛揚跋扈中,她看到了一個人的影子。因為只有他知道小棗曾是長公主府的捧栉丫頭。
菊香看了眼前的小人一味的低頭不看人、不說話。素性挽了袖子,去竈案上把食案端了過來。直端到小棗的鼻尖前。“餓不餓?想吃不?”
小棗點頭。
“想吃該怎麽說?”
小棗咬咬唇,“姐姐我餓了,我想吃東西。”
“原來是會說話的。”菊香笑,騰出一只手來,用塗了丹蔻的長指甲劃過小棗的面頰。
小棗一動不動。
菊香端着食案的手腕一傾,食案上的碗碟全都滑落到地上,發出一陣乒乒乓乓的聲音。碎裂的瓷片連同殘羹剩飯灑了一地。
“唉呀!手滑了!”菊
香誇張的大叫。
小棗沒有動,袖子裏的手慢慢握成了拳。
菊香用帕子仔細的楷模自己的指尖,“沒辦法,你的飯食被我不小心潑灑了。你只好繼續餓着了。不然,你咬我兩口解解饞?”說完自己也笑起來。“算了,不和你計較,我還有別的事要忙,先走了。”說完還拍拍小棗的臉。
小棗站着,好半天沒動一下。
菊香,小棗不放在眼裏。小棗只是不明白,既然他留下了自己,又何必如此為難自己呢?一個小小丫頭,他又能從中得到些什麽!
難道應無意還在試探自己?
小棗這一餓,直餓到了哺食的時分,這一回是梅香領了人送來了三菜一湯。食案放在小棗面前後,梅香卻不走。倚在門邊看着小棗狼吞虎咽。
“沒人會和吃過不去,”梅香說,“大家一樣都是侍候應公子的,你又何必拿着個架子。我們都比你長了幾歲,你見面叫我們一聲姐姐并不虧了你。”
“梅香姐姐說的是!”小棗說。
梅香笑了一下。“以後我和菊香對調一下,我管廚房,她管巾帕衣飾。反正公子也說了,你和我們四個并不一樣,我也不知該怎麽個不一樣,所以每天給你多布一個菜。想來總不會錯。”
“謝謝梅香姐姐。”
“我們四個說起來名聲在外,但也不過仍是婢子行,如今你來了,公子只說你什麽事都不用管,卻不知你算是主還是奴。車騎府以前沒立過這樣的規矩,若是她們對你有言差語錯的地方,你得多擔待。”
“小棗不敢。”
“車騎府另兩位姐姐,竹香是專管支客侍酒,以後要支應你師傅屠大娘,你會常見到她。還有一個蘭香,專管公子的雅事,熏香抱琴研墨,與公子親近些,和你可能交集少些。這兩個也都是自己姐妹行中的,怎麽相處,你自己拿捏。”
“謝謝梅香姐姐指點。”
梅香再看看眼前這個小人,嘆了一口氣,“這車騎府也不是那麽容易待的地方,該說的我也都說了,你還是好自為之吧。”說完又是一笑,轉身走了。
小棗看一眼她的背影,發了一回呆,又低頭吃飯。
應無意不簡單,知道菊香得罪了小棗,應無意立刻就讓她和梅香對調了職位。這不算是懲罰,但又隐含着告誡。
可為了一個小棗,一個前公主府的小小捧栉丫頭,他有必要這麽做嗎?
他是不是感覺到了什麽?